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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幕戏

    第二十八章
    第一眼看到那条信息, 程又年的确有种不祥的预感。一分钟后,他回复了。
    【小程】:在写论文,不忙。
    【小程】:您有事找我?
    隔了五分钟,对面才又发来下文。
    【昭爷爷】:哦,是这样的。腊月二十九我们家团年, 想请你来吃顿饭, 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一口气戳这么多字,可费了老头子不少事。
    程又年一时没回复,怔怔地看着屏幕,不知该说什么。
    好一会儿, 手机又震动了。
    【昭爷爷】:我听昭夕说你要加班?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他很快接了下去。
    【小程】:手头的事比较急, 的确要加班。
    消息发出去后, 眉头拧得有些紧。
    当初她一句“善意的谎言”,后续不仅欺骗了发小, 还连带着把一家人都哄了进去。
    给了老人家一时希望, 后续却有无数个失望等着他。
    程又年从小就诚实做人, 此刻不免有些后悔。
    【昭爷爷】:那, 加班总有个时限吧?要不, 下班了过来坐坐?
    【小程】:下班太晚还上门叨扰,实在怕打搅您。
    【昭爷爷】:没事儿。你能来,老头子就是熬通宵也高兴。
    【昭爷爷】:那咱们就说好了,来坐坐?
    最后的问句,看似简短, 但隔着手机也能体会到老人家的一片殷切,还有些小心翼翼的试探。
    程又年知道,若是铁了心推拒,这个麻烦是可以避免的。
    可这几天他总是走神,时不时回想起在中戏的办公楼楼道里最后见到的那一面,倒没有因她最后的刻薄质问而恼怒,只是她的眼神……
    程又年一遍一遍想起昭夕的眼神,又回忆起他说的那些话。
    比刻薄,她不及他。
    他不得不承认,出口伤人的是他,他有错在先。
    也不是没想过道歉,但消息迟迟没有发出去。
    毕竟那天她已把话说到了那个份上,听上去就差老死不相往来了。
    他无声地叹口气,这事的确是他处理的不好,从一开始就不该冲动妄为,后续更不该言语相讥。
    四合院里,爷爷殷切地盯着屏幕,像是能从手机上看出朵花来。
    片刻后,他收到了回复。
    【小程】:好的,我会早点来的。
    爷爷眉开眼笑,摘了眼镜,扔了手机,从桌上叉了块橙子送到嘴边,只差没欢呼了。
    昭爸爸问:“怎么了这是,有什么好事儿?”
    “不告诉你。”
    爷爷心道,谁家还没个拿得出手的孙女婿了?
    一群三姑六婆,今年就让你们开开眼。
    哼!
    腊月二十九,小除夕。
    家家户户都在这一天置办家宴,亲戚上门拜访,此所谓别岁。
    地安门的四合院里,昭家请了合作多年的大师傅,师傅又带来了小徒弟。
    徒弟倒是一年换几个,师傅永远是那一个。
    年年今日,都在四合院里准备年饭。
    当年昭爷爷还在制片厂时,食堂的厨子家逢变故,求助无门。老爷子心善,明知这钱借出去可能收不回来,也还是不忍看一家老小受难。
    那个年代,国企的员工尚且吃着铁饭碗。厨子的儿子继承衣钵,老子退了,儿子又顶上,继续进厂做后勤。
    后来感激在心,年年都上四合院来帮忙。
    老爷子其实也不愿麻烦人,但没法子,演艺世家嘛,技能天赋都点在了艺术之上,一家老小都不具备下厨能力。
    昭夕倒是振振有词:“君子远庖厨。这说明咱们一家都是君子。”
    老爷子言简意赅赠她一字箴言:“呸。”
    傍晚六点,开饭了。
    昭夕是踩着点来的,一进门就被谁家婶婶拉住手臂。
    “哟,主人家怎么来得比客人还晚?”
    “是啊是啊,我们可是下午早早就登门了。”
    昭夕心道:就是知道你们话多,来得早,才这个点来。要不我能有家不想回吗?
    院子里闹闹哄哄的,全是人。
    大家嗑着瓜子,吃着瓜果,沸沸扬扬地谈天说地。
    无非还是往年的话题。
    她一来,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这群人的招数还是老一套:欲抑先扬。
    先夸她——
    “一年不见,昭夕又漂亮了。”
    “瞧瞧,水灵灵的,太讨人喜欢了。”
    “可不是?这都多大了?要是我没记错,今年都二十七八了吧,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的,皮肤真好,真水嫩。”
    技巧娴熟,还知道拿年龄当转折。
    果不其然,很快有人承上启下了——
    “哎,离三十越来越近了,咱家夕夕找着对象没?”
    咱家夕夕。
    昭夕:谁是夕夕。难听死了。
    可表面还得笑嘻嘻,拿出昭家人的涵养与气度来,“让表婶操心了,是我不对。年年就见您一次面,还要您过问我的终身大事。”
    “那到底找着没啊?”
    昭夕避而不答,这群人就开始说上了。
    谁家女儿今年才二十四,已经抱了个大胖小子。
    其实女儿家,不管多有出息,相夫教子永远是最终归宿。
    是啊,抛头露面,始终叫人说些闲言碎语,这样不好。
    其实她心知肚明,那些不爱听的话里,除了炫耀自家子女的心态,也有实打实的关心。否则她们大可恭维她就完事,犯不着说这些。
    要不是知道这一点,以她这暴脾气,还能忍?
    可了解也不代表她爱听。
    碍于爷爷也在一旁坐着,不澄清就说不过去了,昭夕很快说:“没有啦,其实我找着对象了。”
    三姑六婆来了劲,追着撵着往下问,刨根究底。
    昭夕疲于应对,余光瞥见门外人影一闪,孟随出现了。立马喜极而泣,把难题抛给哥哥——
    “嗨,我哥还满三十了呢,他都不急,我急什么?”
    果不其然,一句话,成功把注意力拉到了孟随身上。
    于是孟随才刚进门,就听见来自妹妹的陷害。
    他倒是淡定,对上昭夕的视线,温文尔雅地笑了——
    “我倒是想成家,但没办法,爷爷就我们俩孙儿。你成天就会瞎折腾,我这当哥哥的除了给你收拾烂摊子,还得光耀门第不是?”
    “……”
    孟随冲亲戚们笑得人畜无害,“男子汉大丈夫,立业要紧。总不能一家两小,个个都是混吃等死的。”
    大家纷纷点头,只差没对模范大哥竖起大拇指来。
    昭夕:“……”
    狗东西。
    比口才,比卖惨,比人模狗样,她永远比不过孟随。
    于是昭夕的小除夕照例过得惨兮兮的。
    她只顾着为自己解围,试图从三姑六婆的八卦里抽身而出,却没发现爷爷坐在一旁哼着歌,看着报纸,一脸镇定。
    往年明明老爷子也很不耐烦听这些,今年却很沉得住气。
    他想:尔等长舌妇,你狂任你狂。等我的孝顺孙女婿来了,还不把你们震得魂飞天外!
    六点半,院里开饭。
    亲朋好友热热闹闹坐了一整个院子,七嘴八舌,谈笑风生。
    饭后,继续嗑瓜子聊天。
    昭夕想跑,却被表婶拉住了胳膊。
    大家好像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吃饱喝足,继续战斗——
    “哎,既然找着了对象,怎么小除夕都不带回来拜年啊?”
    “是啊,真有你说的那么好,怎么不让我们见见?”
    “今天都不登门拜年,别又是以前绯闻里写的那种,就跟你玩玩而已,根本不把你放在心上的小明星啊。”
    大家都在关心她,怕她又上当。
    孟随优哉游哉站在一旁,拿出知识分子的架势,和爷爷聊股市新闻,谈国家大事。
    按理说,往年他也会念在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上,出言相帮。但今天一进门就被昭夕卖兄求荣……
    他轻描淡写扔来一个眼神。
    明晃晃四个大字:“后果自负。”
    啊啊啊。
    这都是什么事?
    哥哥幸灾乐祸,爷爷假装看不见。
    昭夕难得孤立无援,一个人应付一群战斗力超强的八卦群众,正烦躁呢,就听见了敲门声。
    事实上,今日宴客,四合院的门是开着的。
    黄梨花木门上,新的春联已经贴上了,依然是爷爷手写的,挥毫泼墨,字迹苍酋。
    有人站在门槛外,清脆地敲了敲大开的木门。
    笃笃两声。
    院子里太吵,有人没听见。
    还是爷爷清清嗓子,放下手里的报纸,忽地开口:“昭夕,有贵客到,还不去迎接?”
    大伙一愣,这才下意识扭头望向门外。
    木门外,隔着高高的门槛,昏暗的胡同里,有个年轻男子安然而立。
    他穿了身黑色大衣,眉眼清隽,眼神明亮,唇角有一抹温和的笑意。
    个子极高,站在春联旁,像幅水墨画。
    手里还拎着两箱年节礼,红彤彤的盒子,一眼就能瞥见包装外大大的“春”字。
    昭夕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蹭的一下站起来,张着嘴,呆若木鸡,却迟迟没能挪动步子。
    爷爷还在笑,“愣着干什么,人家加完班还来拜年,还不去迎一迎?”
    风仿佛都寂静了。
    她没动,那人却自己走了进来。
    长腿一迈,跨过门槛,衣袂随着动作微微起伏。
    眨眼就走到了她的面前,冲她从容地笑了笑,然后望向她身后,“抱歉,爷爷,我来晚了。”
    昭夕魂飞天外,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怎么来了?
    他怎么会来?
    她明明……
    视线落在爷爷了若指掌的笑容上,她才意识到什么。
    这糟老头子,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
    可是——
    她神情复杂地侧头望着程又年,心情像坐过山车般高低起伏。
    可是他们明明不欢而散,他为什么还要来帮她圆谎?
    这一夜,程又年的出现堪称完美。
    踩着点,在三姑六婆的铺垫之后,在万众瞩目下姗姗来迟。
    带来的年节礼分别是一盒鹿茸——托同事从高原项目上买来的;一箱澳洲牛奶——前些日子出差科学考察,专程替爷爷带回的。
    其实哪怕他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站在院子里,已经足以令所有人闭嘴了。
    可他偏偏还谈笑风生,一举一动都令人目眩神迷。
    他替爷爷削梨。
    挽起衣袖帮妈妈搬东西。
    最后回到她身旁时,还低声嘱咐她:“穿这么少,进屋坐着吧。”
    可他已然成为人群的焦点,声音放得再小,大家都竖着耳朵听得清清楚楚好吗!
    众人都在沉默。
    不是嫉妒,也不是盼不得昭夕好,纯粹是被程工头的突然登场震得回不过神来。
    说好的大龄单身女青年呢?
    怎么忽然冒出个男朋友来!
    男朋友还好看的不像话……
    居然还有那么高的学历和一听就非常牛的工作!!!
    昭夕前些年才出现裂痕的完美人设,因为这位男朋友的突然登场,瞬间又变得无懈可击了。
    然而沉默只是短暂的。
    等到大家都从男朋友忽然登场的震惊中清醒过来,新一轮的你问我答又开始了。
    三婶率先发问:“小伙子一表人才,听说是搞地质研究的?”
    “是的。”程又年无比自然地向昭夕递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昭夕不得不开口:“这是三婶。”
    “三婶好。”
    “那你和我们昭夕是怎么认识的啊?”
    导演和科研人员,听起来就八竿子打不着……
    三婶的问题代表了大家的心声,一时之间,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在每一位中年妇女的头顶都清晰可见。
    昭夕生怕他说,不睡不相识。
    赶忙抢在他之前开口:“我正在拍的电影,片场就在他们项目隔壁,一来二往,擦枪走火——”
    众人:嗯???
    昭夕紧急刹车,干咳一声,“不是,是一来二往,擦出了火花。”
    她硬生生憋出一头汗来,余光瞥见身侧的人在笑。
    笑笑笑,笑你个头啊。
    她说错了吗?难道不是擦枪走火?
    又有人问:“小程家住哪啊?本地人吗?”
    这一次,程又年的眼神刚到,昭夕就很自然地为他介绍:“这是二舅妈。”
    “二舅妈好。”
    “诶,好好好。”
    “我不是北京人,家在津市。”
    “这都二十九了,不用回家过年吗?”
    程又年笑笑,“项目比较急,所以加班到今晚,明天才放假。回家之前,先来看看爷爷和叔叔阿姨。”
    爷爷笑而不语,坐在一旁吃梨,一脸美滋滋。
    梨是小程给他削的,那叫一个甜。
    昭夕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至此的,她和程又年一唱一和,无比自然地与一众亲友谈天。
    他的眼神刚到,她就能迅速接起下文。
    众人交换眼神:看这模样,好像还真不是玩玩而已啊。
    当然,不和谐的问题也接踵而至。
    比如五婶就很不喜欢昭夕,因为自家也有个女儿,可从小到大都被昭夕压一头。好不容易前些年,女儿嫁了个房地产小老总,才找到了一点优越感。
    她酸不溜秋地问:“程先生不是本地人,那你住在哪里啊?”
    程又年道:“目前住在院里的职工宿舍。”
    “哦——”拉长的声音,了悟的口吻,“还没有在北京买房啊?”
    “没有。”
    五婶立马热情起来,“看你们俩这么好,好事将近啊。昭夕岁数也不小了,新房也该早筹备。要不,我回头就跟我们小朱说说,让他跟程先生介绍介绍楼盘?”
    她一一细数,从二环最贵的高档住宅区,数到颐和园附近的别墅群。
    最后又似忽然想起什么,讪讪地说:“呀,是我太着急了,都忘了问,不知程先生收入如何,预算高不高啊?”
    刚才还热闹的气氛霎时间就降温不少。
    都是远亲近邻,谁又不懂她的言外之意呢?一口气介绍了这么多楼盘,个个都贵得可怕。况且以北京如今的房价,就算程又年薪水再高,也不可能在她说的这些地方安家。
    昭夕气不打一处来。
    倒不是因为她对程又年完全消气了,主要是眼前这场合,身边这位是她的“男朋友”,五婶摆明打的是她的脸。
    那头的五表叔急了,没想到妇人目光短浅至此,赶紧喝住她:“说什么呢你!”
    眼见老爷子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急忙赔不是,“我家这位,吃饭的时候喝了两口酒,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昭老爷子在家里的地位无人能比。
    早些年,家中兄弟并无大志,全靠他一人撑起了大家庭。
    后来进了制片厂,做出了一番成绩,也不忘提携兄弟姊妹,连带着儿孙辈的也受到他的关爱照顾。
    昭夕也不是善茬,飞扬跋扈的名号早就远近闻名了。
    念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往年这些陈词滥调,听过也就算了。可今天五婶摆明了是奚落人,她才不咽这口气呢。
    她不徐不疾地笑笑,“八字没一撇,新房的事就不麻烦小朱总了。”
    叹口气,目光里闪过一抹无奈,“毕竟当年小朱总跟在我屁股后头追了大半年,被我拒绝时,好好一个大男人,哭得梨花带雨。”
    “我又怎么好再出现在他眼前,还带着男朋友去麻烦他呢?”
    这话一出口,一锤定音。
    全场都在憋笑,五婶险些没吐出一口老血来。
    昭夕悠悠道:“说到这事,我也算是个媒人了。当年我要亲自上门退还他送的礼物,是您菩萨心肠,说这会给他雪上加霜,就让堂妹去帮我。”
    “谁知道无心插柳柳成荫,他俩好上了。”
    已经有人扑哧笑出了声。
    摆明就是五婶眼热那位小朱总,半路截胡嘛。
    不过,说截胡也算不上,毕竟昭夕原本就没打算和他胡牌。
    五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气得说不出话来。
    程又年唇角一弯,适时感慨:“小昭行情好,我危机四伏啊。”
    众人又笑了,刚才还有些尴尬的气氛顿时又轻松起来。
    倒是昭夕一愣。
    小昭……?
    哈,这是《倚天屠龙记》看多了吧。
    饭后茶余,其实程又年坐了没多久,大家的话题却天花乱坠的。
    他始终温和谦恭地站在院子里,有问必答,却又不卑不亢。
    身为小辈的谦虚恰如其分,读书人的矜持犹在骨髓。
    众人花了一晚上时间回神,最后离开时,才神色复杂地开口。
    “老爷子好福气啊。”
    “这小伙子可真厉害。”
    “咱家昭夕眼光绝了,这运气可太好了吧。”
    要啥有啥,才貌双全,如今连如意郎君也甩了自家儿女一条街……
    不,是十条街!
    结果那厢程又年随主人家送客,站在昭夕身侧,还温和一笑,说:“不,是我运气好。”
    说罢,若有所思地垂眸看了眼昭夕。
    俨然一副良辰美景,如花眷侣的画卷。
    众人猝不及防吃了碗饱满的狗粮,当场吐出一口老血。
    五婶更是黑着脸,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卒。
    年还没过,新一年的怒火已熊熊燃起。
    老天爷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吧!
    太可气了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不易,小程叹气。
    200只红包,明晚12点不见不散=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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