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京中的很多贵人而言,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南衙大将军侯玉在墨苑遇刺,右肩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若非他久经沙场临敌经验极其丰富,这一剑险些便要了他的命。
这件事的影响还在酝酿当中,但是京城的夜色明显变得躁动不安。
宫中已经得到禀报,盛怒的天子立刻下旨,命织经司和刑部的高手追捕刺客,同时两位上将军王晏和刘守光奉旨调动北衙京军,对城防实行全面戒严,防止刺客趁着夜色的掩护逃离京城。
侯玉因为伤势较重不便回府,只得继续留在墨苑,天子又派来两位太医为他治疗,大抵不会有什么问题。
为了防止那名神秘的刺客去而复返,墨苑里里外外都是织经司的高手,守备森严如铁桶一般。
秦正亲自主持追捕刺客,但是关于刺客的有效信息非常少。
按照侯玉的描述,刺客乃是一名红衣女子,年纪大概在二十岁出头,身段修长容貌秀丽,擅使一柄长剑,武功路数较为诡异。
这些说法得到侯玉的亲兵和一部分墨苑护卫的证实,问题在于织经司的档案中并无类似的记载,也就是说这个红衣刺客的身份犹如一团迷雾,短时间内肯定查不出来。
秦正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朝院内行去,他还有一些事情要询问侯玉。
陆沉收回目光,垂下眼帘道:“他为何要安排刺客行刺自己?”
薛素素看着神情淡然的陆沉,小心翼翼地问道:“侯爷,您要回府了?”
陆沉默然不语。
……
按理来说,在如今这种特殊的局势下,秦正绝对会是陆沉值得信任的人之一,但是陆沉却不敢毫无保留地相信对方。
就此分别。
陆沉眉头微皱,转头望着对方:“为何?”
秦正重复道:“因为世人皆知,墨苑是二皇子的地盘。堂堂国侯大将军在墨苑遇刺,还受了那么重的伤,你觉得二皇子能够完全置身事外?”
故此,陆沉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和南安侯都是行伍中人,更崇尚直来直去的风格,再者我与他先前只是口角之争,不至于闹到你死我活这种程度。”
秦正点到即止,问道:“你今夜回不回府?”
对于身边这位掌控织经司数千密探的中年男人,陆沉的观感还算不错,大抵是因为秦正的位置既重要又艰难。
墨苑由织经司暂时接管,经过陆沉先前的提醒,二皇子已经明白此事的凶险,自己唯有即刻抽身而出,遂和众人招呼一声便先行离去。
秦正仿若自语道:“他从成州到京城的这段路上并不太平,据我所知便有好几次遇袭,想来应该是沙州七部的刺客。他到京城后立刻让人来织经司请求协助,希望我们能够抓住可能来京的刺客。这段时间我派人跟踪保护,但是一直没有发现过异常。偏偏他来到墨苑之后,在相王殿下的地盘暂歇一晚,就遇到身手如此高明的刺客。”
十多年来,秦正已经向天子交出一份合格的答卷。
陆沉道:“还是先回去罢,这里交给你们查案。”
秦正对此不置可否,他凝望着深沉的夜幕,忽地语出惊人:“有没有一种可能,刺客是侯玉自己安排的人?”
青绿小院。
天子需要织经司这样忠心的耳目,但是朝中大臣对这种特权衙门自然深恶痛绝,秦正必须足够忠诚,同时手腕和能力不能弱,否则只会引来满朝文武的围攻。
望着二皇子一行人离去的背影,秦正平静地说道:“侯玉居然没有怀疑刺客和你有关。”
侯玉居住的院落外面,秦正和陆沉并肩而立,周遭织经司的密探离得比较远。
陆沉颔首道:“我已经和织经司的人交代过,不会有人刁难你,只是一些例行的盘查。”
“多谢侯爷的关照。”
薛素素屈身一礼,似欲言又止。
今夜如果不是那个刺客突然杀出来,或许她就要遵照二皇子的叮嘱,尽心侍奉眼前这位年轻国侯。
眼下自然不必再提,只是她也不清楚自己内心作何想法。
或许有一些失落,亦或是几分不足为外人道的释然。
所谓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大概就是形容薛素素这样的美人,虽然她什么话都没说,但是那双明媚的眼眸已经道尽一切。
陆沉道:“你暂时先住在这里,若是二殿下问起,你直言这是我的意思。”
薛素素不由得心中一紧。
陆沉又道:“等南安侯遇刺这件事了结,时机成熟的时候伱再跟我走。”
薛素素脸上登时泛起一抹浅淡且感激的笑意,再度行礼道:“是,侯爷。”
此刻她眼帘低垂,因此并未看见陆沉的眼神颇为复杂。
他眼中没有半点男女旖旎之念,反而带着几分审视和凝重。
片刻过后,那辆宽敞舒适的马车在夜色中缓缓驶离墨苑,在十余名精锐骑兵的簇拥中向着山阳侯府行去。
及至回到侯府,马车停在仪门之内,待外边的亲兵示意一切妥当,陆沉方走下马车。
令人意外的是,他手中居然握着一柄长剑,剑刃上的血迹没有完全干涸。
亲兵统领秦子龙目光微凝,连忙对旁边的兄弟们说道:“戒备!”
陆沉微微摇头道:“你带着他们下去布置,接下来这段时间小心一些就好。”
“遵令!”
秦子龙便带着其他亲兵离去,然后亲自去检查府中各处的明暗岗哨。
马车门再度推开,当先下来的便是气质温和的尉迟归,然后却是一位年纪轻轻的红衣女子。
她盯着尉迟归的背影,眼中既有畏惧也有不解。
将时间倒推回一个多时辰之前,当她发现侯玉的境况和情报有些出入,根本不像是失去理智的醉酒状态,立刻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对方设下的陷阱。
在做出尝试后,她明白今夜无法完成复仇,便当机立断地选择撤退。
她不光有墨苑内部的地图,先前也找机会实地勘察过,因此在墨苑护卫没有足够防备的情况下,她自信可以从容逃走。
然而在她甩开墨苑护卫、即将逃出生天的时候,一個貌不惊人的中年男人挡住她的去路。
仅仅五招,她的长剑便落入对方那双看似风轻云淡、却又蕴含无尽内劲的手里。
又过两招,她便彻底受制于对方,然后被带到马车之中,直到此刻才能重新呼吸清新的空气。
红衣女子并非自大之人,她敢于来齐国京城找侯玉复仇,除去各方面的准备,对于自身的武功也有足够的自信,可是这个中年男人的武功明显超出她一个档次。
清冷的夜色中,她看向站在对面的陆沉,冷声道:“你是陆沉?”
陆沉不答,转而望向尉迟归问道:“前辈,她是什么来路?”
尉迟归看了一眼红衣女子,沉吟道:“从她的武功风格来看,应该是沙州人。”
陆沉微微颔首,随即对女子说道:“进屋再说。”
红衣女子眉眼泛冷,只是那位深不可测的中年男人在她脉门上做了几道禁制,让她身体里的内劲无法运转自如,当下只能听从。
来到内书房,陆沉提壶斟茶,先给尉迟归递去一杯,又倒了一杯放在红衣女子身前,然后坐在她对面,依旧打量着桌上那柄带血的长剑。
红衣女子看向自己面前的茶盏,目光晦涩难明。
片刻过后,陆沉平静地问道:“为何要行刺侯玉?”
红衣女子眉尖微蹙,很显然在她看来这是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
她对齐国的事情还算了解,知道眼前的男子虽然年轻,却是战功彪炳的实权国侯,齐国年轻一辈当中堪称翘楚的人物,论心机城府谋略手段皆不弱于那些老官僚,无论如何都没有必要问出这个问题。
她为何要行刺侯玉?
自然是给无数惨死的族人复仇。
陆沉并不在意她的反应,淡淡道:“沙州和大齐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今夜我不想谈论那些往事。这位前辈之所以会擒下你,是因为我怀疑这场刺杀是侯玉安排的苦肉戏,所以我没有马上把你交给织经司。原本是想利用你打开一个突破口,如今看来竟然出现了很大的偏差,你不是侯玉自己找的刺客,而是真正想要杀他的人。”
红衣女子冷笑一声道:“既然你知道沙州和齐国之间的仇恨,你又何必多此一问?”
“因为侯玉在你们沙州人的复仇名单里,应该排不上最前。”
陆沉凝望着红衣女子冷冽的眉眼,继而道:“如果这里是成州,你无论怎样做都能理解,毕竟侯玉是执掌军权的成州都督,是挡住你们东进袭扰我朝百姓的最大阻碍。但如今他不再担任成州都督,你居然跟了他两千多里地,跑到遍布危机的大齐京城刺杀他,这确实是让人无法理解的行为。”
红衣女子一字字道:“因为他该死。”
陆沉缓缓道:“根据我之前看过的相关卷宗,侯玉担任成州都督的时候,你们沙州七部无数次袭扰边境,或许他在战场上杀死过你的族人。但是战事由你们挑起,大齐边军只是被迫防守,你心里这么深的仇恨不知从何而来?”
“不知从何而来?”
红衣女子定定地看着陆沉,复述着这六个字。
她忽地笑出声来,只是这笑声犹如寒鸦哀鸣。
凄厉无比。
陆沉眉头微皱,但是没有出声打断她。
笑声止歇,红衣女子不做解释,冷声道:“你和侯玉那个畜生是一路人,或者说你们齐国的官儿没有任何区别,莫要指望我会多说什么。现在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动手便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