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步春山春日长,流莺不语燕飞忙。
桃花落处无人见,濯手惟闻涧水香。
……
暮春时节,来安城外人头攒动。
萧望之以及淮州各军还在北边的定州,协助成立不久的定州都督府稳定各地局势,但是镇北军一部和两千骑兵护送着山阳侯陆沉凯旋,自然引来城内乡绅和百姓的热切相迎。
城外锣鼓喧天热闹非常,城内陆家别院同样十分忙碌。
东北角的厨房里,王初珑有条不紊地烹制美味,锦书和几位厨娘全部变成她的帮手。
这一幕让陆家仆人看得暗中称奇。
他们至今都不知道王初珑的真实身份,也不敢私下里议论。
无论陆通还是陆沉,在府中仆人的待遇问题上十分大方,但是规矩要求很严格,几近于军法治家,因此无人敢乱嚼舌根。
虽不知其身份,仆人们也能从细节上感知到王初珑的不凡,此女绝对不是小门小户出身。
像这种大家闺秀讲究十指不沾阳春水,平时他们偶尔看见王初珑捧着书卷的姿态,难免感慨真像画上的人儿。然而眼下看着王初珑操持厨具的模样,他们又觉得毫无不妥,实在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小姐,擦擦汗吧?”
锦书拿着帕子走到近前,望着王初珑额头上的汗珠,不由得有些心疼。
以前在河洛城王家大宅的时候,王初珑偶尔也会下厨,但那只是为了练习厨艺,从未像今日这般操持一桌席面,毕竟王家长辈不会允许。
王初珑接过帕子擦擦额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旁边一位妇人答道:“姑娘,已经午时初刻了。”
王初珑微微颔首道:“刘嫂子,那道炉焙鸡要煨干之后再加醋酒各半,如是三次便可出锅,千万别少了火候。”
那妇人笑着答应道:“姑娘放心,肯定不会忘记。”
王初珑便微笑道:“有劳各位用心看着。”
众人连忙恭敬地应下。
王初珑遂带着锦书回到自己的院落,将将洗漱更衣妥当,宋佩便来传信道:“姑娘,少爷和老爷回来了。”
“好。”
王初珑带着两个大丫鬟来到正堂,第一眼便落在笑容温和的陆沉脸上,与大半年前分别时候相比,他瘦了不少但也精神许多,可见战争非常磨砺人,如今在他面上已经看不到半点稚气。
陆沉同样在打量这位世家贵女,肌肤白里透红,气质温婉如初,与先前相比变化不大,唯独眼中多了几分离愁别绪之情。
王初珑上前对陆通行礼道:“给陆家伯父请安。”
陆通慈祥地笑道:“王姑娘不必多礼。”
这几个月他也住在来安,只不过是在旁边另外一座宅子里,与王初珑见过几次,聊过一些北边的话题。
当初他对陆沉说过,林溪才是他心目中最佳的儿媳人选,但是通过和王初珑的简单接触,老头儿不得不承认,这位出身于翟林王氏的嫡女几乎满足一个大家族当家主母的所有要求。
王初珑浅浅一笑,又对陆沉见礼道:“恭贺陆公子大胜凯旋,名扬天下。”
陆沉还礼,温言道:“王姑娘有心了。”
王初珑眨眨眼睛,不明白这“有心”二字从何而来。
当她视线移动看见站在旁边的宋佩,登时回过神来,轻笑道:“陆公子旅途劳顿,想必没有闲情雅致满足口腹之欲。恰好初珑略懂厨艺,便做了几道北地名菜,还请伯父和陆公子赏脸。”
陆沉自无不可,陆通却摇头道:“王姑娘盛情,老朽本不该推却,不过方才入城时来安知府特地相邀,不好驳了他的面子,现在要去府衙赴会。再者,你们年轻人在一起说话轻便些。”
宋佩和锦书不禁抿嘴轻笑。
陆沉心道老爹真是谎话张口就来,他们一路同行入城,哪来的知府邀约?
王初珑心如明镜,面色如常,微微垂首道:“既然如此,伯父还请赴约,不可耽误正事。”
陆通笑呵呵地离去,这对年轻男女便并肩来到花厅。
片刻过后,菜已上齐。
陆沉已经提前从宋佩口中得知王初珑准备的接风宴,原以为她会做几道拿手菜,然而此刻望着满满一桌的珍馐佳肴,不禁惊讶地说道:“王姑娘,这些都是你做的?”
王初珑微微颔首,锦书在旁边说道:“陆公子,我家姑娘得知你今日抵达,昨天便让人准备好所有食材,今儿早上天还没亮就起床忙碌,一直弄到正午才完。”
宋佩亦道:“是的,少爷,王姑娘很辛苦,又不要我们代劳。”
若只是锦书一人帮腔,王初珑还能说她多嘴,但是宋佩出口之后她便不愿刻意作态,只是面带微笑看着对面的年轻男子。
陆沉感叹道:“王姑娘,辛苦了,陆某受之有愧。”
王初珑没问愧从何来,只柔声道:“不辛苦,陆公子在外征战才叫辛苦。请用菜,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面对这满满当当一桌美味,陆沉一时间不知该从何下手,便举起筷子朝着身前的一道菜探去。
王初珑见状便说道:“这道炉焙鸡算是我们王家的拿手菜。”
鸡肉入口,风味十足。
陆沉双眼一亮,赞道:“好手艺!”
王初珑笑吟吟地望着他,道:“既然陆公子喜欢,那就请多用一些。”
“只盼别吓着伱就好。”
陆沉只觉胃口大开,于是带着几分调侃之意说道。
“嗯?”
王初珑略显不解。
陆沉解释道:“在军中待的时间久了,每天和将士们一起用饭,早就养成狼吞虎咽的习惯,而且饭量大得惊人。”
王初珑掩嘴道:“原来如此,陆公子不必在意,随性最好。”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陆沉笑着打趣,随即便气吞山河朝着满桌佳肴发起进攻。
莫说锦书,就连宋佩都没有见识过这种吃饭的架势。
她们这些后宅女子一顿饭顶多吃上一小碗,平时也不需要做什么粗活,体力消耗极少,兼之陆家颇为富庶,自然从未体会过饿肚子的感觉。
陆沉在外领兵的时候,经常无法按时吃饭,有时甚至会饿得饥肠辘辘,而且战事期间讲究兵贵神速,包括吃饭时间都会被压缩得很短,如他所言狼吞虎咽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只见陆沉三两下就解决一碗米饭,两个大丫鬟看得发愣,倒是王初珑神情温和,对锦书说道:“帮陆公子添饭。”
陆沉吃饭速度快,但是姿态并不狼狈,更谈不上饿死鬼投胎,他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对王初珑说道:“让王姑娘见笑了。”
王初珑摇摇头,柔声道:“怎么会呢?看着陆公子大快朵颐的模样,我肚子里的馋虫也被勾了出来,今天肯定能多吃一碗饭。”
陆沉心中微动,朝她点了点头。
厅外隐约可闻鸟虫之声。
厅内气氛无比融洽,王初珑果然又添了小半碗米饭,间或给陆沉讲解席上菜肴的典故,始终不急不缓风轻云淡。
陆沉吃了一个五分饱便放缓速度,看着满桌菜式还没有怎么减少,不禁笑道:“王姑娘的手艺非同一般,这应该是我今年见过最豪华的一桌席面,只是稍微少了一点韵致。”
王初珑闻弦歌而知雅意,悠然道:“其实我准备了两壶酒,原本想着陆公子长途跋涉恐怕不宜饮酒。锦书,去将酒烫好取来。”
这下陆沉不得不心中感慨,他两世为人见过太多聪明人,其中一些人当得起智慧二字,但是单论知人冷暖体贴入微,应该没人能比得过眼前这位世家贵女。
约莫半炷香后,锦书将酒取来,然后和宋佩一起为二人斟酒。
王初珑双手端着白瓷酒盏,缓缓道:“陆公子,这杯酒敬你不负韶华,青云直上。”
陆沉举杯应道:“多谢。”
王初珑一饮而尽,她让锦书准备的酒极其绵柔,酒劲也很轻,否则她真没办法如此干脆饮下,这足以说明她早就做好与陆沉同饮的准备。
陆沉将酒饮下,见状便温言道:“王姑娘,慢些。”
王初珑笑着摇摇头,亲自执壶斟酒,又道:“这第二杯酒,敬你不忘前尘,有始有终。”
再度饮尽。
陆沉握着酒盏,心中逐渐泛起涟漪。
“第三杯酒,敬你不愧家国,心怀苍生。”
王初珑双手捧着酒盏,明显可以看出她平时极少饮酒,姿态略显稚嫩,但是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又似春风拂面,令人心生感慨。
这第三杯酒她喝得稍微有些慢,但是唇边并未溢出一滴。
她将酒盏放下,然后又仿佛想起什么规矩,将酒盏朝向陆沉,亮明杯底。
陆沉望着她红扑扑的脸颊,轻声道:“好,我喝。”
杯酒入喉,虽然这酒极其绵柔,却又让人觉得五脏六腑似乎中了温柔一刀。
宋佩朝锦书使了个眼色,两个大丫鬟悄悄退下,走到厅外廊下并肩站着,宛如一对用眼神交流心思的门神。
厅内,王初珑正要继续斟酒,便听陆沉说道:“王姑娘,且先停一停。”
她动作一僵,抬眼看向对面的年轻男子,从对方的眼神中似乎能读出很多未尽之言。
于是她放下酒壶,轻柔地说道:“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