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达暗藏宏愿,自然愿意暂时忍耐,在安排定州军各部的细务时格外尊重陆沉的意见,一条条军令相继发出。
宋世飞率领飞云军镇守北部封丘一线,主力屯兵于定风道南端。
定州刺史陈春征调民夫,修缮和加固飞云军驻扎的军城关隘,以此作为定州北部的屏障。
宋世飞久经沙场悍勇善战,麾下飞云军战力强悍意志坚定,足以守护定风道的安全,兼之东北边就是宝台山,七星军随时都能支援,纵然景军主力突然南下,他们也能给后方创造一定的反应时间。
段作章领来安军坐镇清流关以及后方的奉福等地,扼守定州西面的战略要冲。
以他一贯沉稳厚重的用兵风格,清流关必然会成为定州西边的镇山石。
柳江东调任宁远军都指挥使,这支步军由锐士营步卒和盘龙军三千余步卒组成核心,剩下的名额将从淮州各地招募新兵填充。
校尉鲍安因为北伐之战的功劳,顺理成章升为宁远军副指挥使,担任柳江东的副手。
除了鲍安之外,原先锐士营的各级将官都有升迁,只不过其中有十余人被陆沉调离,北上进入宝台山中。
宁远军急需操练形成战力,因此他们的驻地位于封丘东南面的长桓城,依照陆沉编写的操典,一方面向飞云军请教以取得长进,另一方面时常进入宝台山展开艰苦的拉练。
真正让陆沉感到头疼的是定北军,这支骑兵目前只有四千余人,战马倒有上万匹。
骑兵和步军完全不同,后者对于士卒的要求没那么高,大体上只要身体健康脑筋正常,经过一段时间的操练便能逐渐进入状态。
骑兵不仅需要熟练的战斗技能,关键一点则是精湛的骑术。
景廉铁骑之所以纵横天下,是因为绝大多数景廉族男子从小便在马背上长大,人人皆擅骑射二术,然后再优中选优组建骑兵。
萧望之对此亦是爱莫能助,先前组建锐士营骑兵就已经掏空他的家底,纵然他允许陆沉在淮州各军挑选军卒,可是优秀的骑兵苗子本就很少。
最终陆沉只能采取徐徐图之的法子,暂时给定北军凑够了八千骑兵。
这支骑兵驻扎在宁陵城,往西北可以支援奉福城和清流关,往西南可以配合淮州盘龙军斜插至北燕沫阳路后背。
李景达带来的振威军驻扎在汝阴城,至于天子下旨命定州都督府组建的第六军奉福军,陆沉没有怎么插手,毕竟李景达才是定州都督,他不好做得太过,而且他的精力主要放在定北和宁远两军身上。
淮州都督府也有不小的变动。
因为定州挡住北边的敌人,淮州眼下唯一和燕国接壤的地方便是盘龙关,这座天险雄关只需要万余将士就能万无一失。
随着飞云军和来安军调入定州都督府,萧望之手里只剩下七军,其中将会驻扎在淮州境内的是镇北、盘龙、泰兴、广陵和坪山五军。
天子和枢密院似乎忘记萧望之麾下兵力削弱的现状,并未提及新建军队填补飞云、来安两军的空缺。
李景达自然不会为萧望之仗义执言,相反他非常希望萧望之能早点返回淮州,否则他这个定州大都督做得委实没有乐趣可言。
至于陆沉,李景达已经做好继续忍气吞声的心理准备,然而他没有想到天子的传召圣旨来得这么及时。
在定州军各部大体稳定下来的时候,一位天使在数十名禁军的保护下来到汝阴城,宣读圣旨召陆沉入京面圣述职。
翌日,汝阴城南。
李景达原本满面不舍,就差握着陆沉的手臂无语凝噎,然而等他看见官道上浩浩荡荡数百辆大车和军容严整的两千定北骑兵,以及裴邃亲自率领的镇北军五千锐卒,不由得怔怔道:“陆侯,这是?”
陆沉微笑道:“大都督,这是我军先前在河洛城缴获的战利品,按照陛下的旨意已经分给淮州军和靖州军一部分,剩下的自然要带去京城交给陛下。”
战利品……
李景达默默吞着口水,但是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觊觎那些大车上的东西。
萧望之对陆沉说道:“其实你带着两千骑兵穿行淮州不会有问题,只是我觉得小心一些更好,裴邃会领兵护送你到衡江之畔,届时南岸就有陈澜钰带着京军在等你。”
“多谢大都督关照。”
陆沉拱手一礼,继而道:“李大都督,末将在临行之前有几句话想说,大都督姑妄听之。”
李景达收回目光,正色道:“陆侯请讲。”
陆沉看了一眼北方澄澈的天空,沉声道:“景军短时间内不会冒然挑起大战,但是庆聿恭肯定会找机会小试牛刀,一为提振景军士气,二为削弱我军力量。若遇敌军在边境挑衅,还请大都督暂且忍耐,只要守住定风道和清流关便不会陷入劣势。”
李景达颔首道:“陆侯言之有理。伱放心,我肯定会冷静应对,再者有国公爷在定州后方坐镇,淮州虎贲随时可北上援护,相信景军不会轻举妄动。”
陆沉淡淡一笑,知道此人多半没有听进去,于是满含深意地看向萧望之。
两人目光交错,陆沉这才真正放心,便向两位大都督以及前来相送的文武官员行礼辞别。
是日,风和景明,人间安宁。
……
千里之外,京城永嘉。
北城某座外表毫不起眼的宅院内,暗室之中数人围坐。
一位中年男人不急不缓地品着杯中香茗,悠然道:“诸位,陛下已经派天使去定州传旨,陆沉这会估摸着应该启程南下了。”
其人白面短须,眼中精光熠熠,正是兵部尚书丁会。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淡淡道:“来者不善呐。”
这位脸型瘦长双眉微吊,在十分讲究官员“身言书判”的大齐朝廷之上,显得略微有些异类。
他是大理寺少卿戚维礼。
丁会闻言不禁感慨道:“何尝不是呢?当初此子还只是一个都督府检事校尉,就敢让李三郎当众下不来台,甚至还敢跟三皇子硬顶,偏偏陛下宠信他,没让他吃一点亏,全须全尾优哉游哉地离开京城。如今他更加了不得,二十岁出头的国侯兼定州骑军都指挥使,手里攥着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军功。”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咂舌道:“嘿,别看他出身边军,等他回京之后,恐怕没几个人敢惹他。”
坐在南面的另一位官员笑道:“你可是堂堂兵部尚书,难道没办法拿捏一个年轻晚辈?”
此人名叫裴方远,官居国子监司业。
丁会自嘲道:“旁人不知道倒也罢了,你们难道不知我这个兵部尚书只是个后勤总管?郭从义、王晏、刘守光、萧望之、厉天润等等,谁在我面前不是趾高气扬?就连陆沉这个年轻晚辈,都不会将我放在眼里,毕竟我又管不到他。”
“现在管不到,不代表以后管不到。”
一个平和的声音在方桌北面的阴影里响起。
丁会登时喜上眉梢,笑道:“承大人吉言,真到了那一天,下官肯定会让那些武夫好看。”
阴影之中,坐着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明明他只是刑部侍郎,身为尚书的丁会在他面前却以下级自称,而另外两人对此没有半点讶异,似乎习以为常。
刑部侍郎李适之放下一直握在手里的茶盏,淡淡问道:“陆沉入京意味着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便收起闲谈的心思,尽皆正襟危坐。
戚维礼当先说道:“陛下应当是对陆沉的身世谣言仍有疑虑,因此没有将他破格提拔为定州都督。此番召其入京述职,陛下是想确定他的忠心。”
李适之默然不语。
裴方远补充道:“或许还有一种可能,陛下本来是打算让陈澜钰暂领南衙六军,结果被郭从义横插一手,搬出成州都督侯玉这个更合适的人选。如此一来,陛下暂时仍旧无法掌控南衙,所以想趁着陆沉功大难赏的由头迈出这一步。”
丁会满含深意地看着左相长子,锦麟李氏铁板钉钉的未来家主,江南世族的下一代领袖人物。
李适之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缓缓道:“这两种可能都没错。不论陛下心里怎么想,于我们而言,陆沉再度入京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丁会心中一动,低声道:“大人之意是……”
“那件事不必着急,我们得徐徐图之。”
李适之语调平静,眼中浮现一抹晦涩难言的冷光,幽幽道:“目前看来边军已经起势,姑且相信萧望之和厉天润不会变成第二个伪帝张璨,但是外强中干头重脚轻却非中枢可以接受的局面。陆沉来得很及时,京中这潭浑水的确需要一剂猛药才能搅起波澜。”
李适之环视众人,继而道:“这个年轻人就是最重要的药引子。”
丁会看着他漠然的双眼,恭敬又畏惧地说道:“敢问大人,药方何名?”
李适之缓缓长吁一口浊气,既有几分不舍,又带着几分决然地说道:“国侯入京,虽然不至于天塌,却有可能地陷。”
众人无不悚然,却又带着几分热切和激动。
李适之不再言语,眸光深邃似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