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之间,已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一清早,街上已经开始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待到夜幕降临之时,全京畿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会与亲朋好友一起出来逛庙会、赏花灯、猜灯谜,到处都会是一派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喜庆祥和的气氛。
话说这灯会自前朝起便延长了几日,从正月初八到正月十五,皆是满城灯火亮如白昼。今年的上元节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二个上元节,今年的灯会自然也更为隆重,更加热闹。
落玉坊的厅堂内,管事正带着仆役们清理打扫,预备晚上带着姑娘们出去游玩,顺便在庙会上表演一场吹拉弹唱。到时候必定能吸引大批游人驻足观看,落玉坊的名声岂不是更响了,管事心里正打着如意算盘,突然一个转身,又看到了坊里的常客,就是那位家财丰厚的今科试子丁富丁公子。
管事眼珠子转了转,想起昨晚紫菀姑娘去陪李公子,这会儿大概还在房中休息,于是笑呵呵地走上前,十分热络地把丁公子拉到一旁,挪揄道:“我算着这也有好几日了,您果然又来找紫菀姑娘了。”
丁富推了管事一把,正色道:“快带我去见她,我有事与她商量。”
管事的笑容来不及收回,偷偷撇了撇嘴,喊住了从身旁经过的一个婢女:“去看看紫菀姑娘起来没,就说丁公子来了,叫她快点下来!”说完,抬头看向丁富,又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丁公子先到那边坐坐吧。”
丁富摆了摆手,急不可耐地站在厅堂中等着,时不时望向楼上,期望着马上看见紫菀的身影。
那婢女很快便走了下来,低着头歉意道:“紫菀姑娘现在不见客,昨晚她去了李公子那儿,回晚了,丁公子不如改日再来吧。”
丁富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一脸沮丧地说了声好吧,捏了捏一直攥在手中的一块翡翠玉佩,垂头丧气地走出落玉坊,上了马车便又打道回府了。
这些日子,丁富没事就到隔壁胡石那儿串门,两人在一块儿喝酒吃饭也是常事。这两人作伴,心中各有各的烦恼,相对无语时,更觉得无比凄凉,只好常常借酒浇愁,一起喝得酩酊大醉。
半个时辰后,马车慢慢悠悠地行至宅门前,丁富跳下马车,刚走入自家院子,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直奔隔壁,一边拍门一边大声喊道:“代霖兄,今日是上元节,不如待会儿一起去赏花灯吧!”
良久,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三娘的一张小脸,她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压低声音道:“丁公子,胡郎君在温习经书,您还是别打扰他了。”
“我……可是……”丁富的声音骤然变小,有些失落地呆站在门前。
就在这时,院门突然大开,三娘被推到一旁,站在门口的竟是胡石,他望着面前的丁富,淡淡地说道:“听说京畿的灯会很好看,那就一起去吧。”
丁富顿时笑逐颜开,为了不耽误胡石学习,两人便约定傍晚时分再一同出门去街市上看花灯。
酉时已至,夕阳黄昏,月上枝头,胡石与丁富如约而往reads;。
上元灯节,可谓京畿盛景。街道两旁全部挂满了各色花灯,月色灯火照亮了整个帝京,微风拂过,一盏盏花灯来回晃动,仿若千树开花般绚丽夺目。
两人信步走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人群中叫嚷着放焰火了,于是两人抬头一看,只见满天的焰火纷纷绽放,比天上的繁星还要灿烂亮丽,转瞬间又直坠人间,乱落如雨,美仑美奂。
每逢佳节,街道上便会多出无数宝马香车,来来往往间遗落满路芳香;车里面坐着的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偶尔掀开车帘留下惊鸿一瞥,便成就了多少才子佳人的佳话美谈。
胡石与丁富一时也沉醉于此情此景,暗暗赞叹着大周朝的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一路丝竹声声不绝于耳,一夜花灯飞舞笑闹喧哗,丁富艳羡地看着旁人携美同游,不禁又想起了那位清冷美艳的紫菀姑娘,顿时便感觉一阵落寞袭上心头,周遭的欢喜似乎已经跟自己无关,只剩下他一个人失魂落魄地慢慢走着。
胡石看见前方卖元宵的小摊前人来人往生意兴隆,便不由得挂念起了亲人,想必父母今日会在家中大摆筵席,招待族人亲朋;而严小姐此时肯定也在夫子庙里逛庙会、在秦淮河上乘花船、赏花灯;唯有秦环,茕茕孑立,无依无靠,不知他如今身处何方,也不知他是否平安无恙。
胡石心中的担忧冲淡了一切的喜悦,这欢歌笑语的场面反倒让他觉得索然无味,于是他停下脚步,准备原路返回。
丁富见胡石兴致缺缺的样子,连忙打起精神,拉住他好言劝慰了几句,又指着前方人头攒动的一处说道:“那边在猜灯谜,代霖兄何不去凑凑热闹,况且出来就是图个乐子,春闱将至,你也理应放松放松。”
胡石实在拗不过丁富,便只好随着他去了。
两人挤进人群之中,只见光秃秃的树枝上垂挂着许多纱灯,每盏纱灯上都贴着一张纸条,纸条上便写着一句谜语供人猜射。
丁富伸长胳膊,取下了一只灯笼,指着上面的谜语说道:“代霖兄不妨试试,猜出来了还有奖呢!”
胡石叹了口气,接过那灯笼一看,上面的谜语是:一入西川水势平。
丁富凑近来瞅了一眼,顿时皱起眉,摇头道:“这得打一字……”
胡石一手提着灯笼,一手在空中比划着,片刻之后,如恍然大悟一般,面露微笑叹道:“此谜当属上佳之作!”
丁富望向胡石,急切地问道:“如何解之?代霖兄先说予我听听!”
“我听一位旅人说过,江水入西川后,水势趋于平缓,所以一入西为酉,水平川化州,这是酬字。”胡石娓娓道来。
丁富想了想,也立即反应过来,不由得击掌称赞此灯谜设计之巧妙,随后又搂着胡石的肩膀,向他点头一笑表示赞许。两人总算暂时抛开了心中的烦恼,一心一意猜起灯谜来。
此时,旁边恰巧有一人挤了上来,信手便把写着灯谜的纸条扯下来,只消看了一眼,便丢弃在地上,又去扯一张新的。丁富注意到此人粗鲁的举止,便在他背上轻拍了一下,好意提醒了一句。怎料这人火气大得很,也未回头,反手就是一拳,语气十分不屑道:“去去去,别碍着本大爷的事。”
胡石只觉得此人的背影莫名熟悉,却也没多想,生性忠厚耿直的他直言道:“这位公子,猜得出谜底的纸条才可以扯下来,若是猜不出来,就不要去动它了。”
这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不得不转身道:“你们烦不烦……”
胡石看清了这人的容貌后,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真是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没料到上元节出门看花灯,居然又碰见这姓李的纨绔子弟reads;。
李会也立马认出了胡石,顿觉心中大快,终于逮着机会可以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穷书生了,张嘴便道:“哼,原来又是你,胡解元。”
胡石偏过头,悄悄推了丁富一把,暗示他先走为上。
李会注意到了胡石的动作,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于是故意提高了声音阴阳怪气地说道:“别走啊,好不容易又见面了,不如我们来叙叙旧,只可惜你那位好友不在,我还真的很好奇那秦小郎君,他到底有什么本事,不就是长得好看吗……嗯,他肯定是对狐媚之术颇为在行,否则那姓贾的一向心高气傲,怎么就被他弄得五迷三道的……”
胡石滞住了身形,死死地盯着李会,目光中满是憎恨,缓缓才道:“我不管你是谁,你要再敢说一句,我现在就可以跟你拼命!”
李会不禁嗤笑一声,心想此行带了家丁,这个柔弱书生根本不足为惧,转头对旁边大喊一声:“李泽岸,快给我过来!”
一声令下,人群外果然挤进来好几个家丁模样的人,为首的那人便是李泽岸。他先是谄媚地讨好着李会,转头便换了副表情,耀武扬威地打量着胡石,待看到胡石身旁的丁富,他顿时眉头一挑,嘴角露出一丝奸笑,连忙凑到李会面前,点头哈腰地说道:“公子放心,今日我们一定会为您报仇雪恨,还有胡石身边的那个人,也要好好教训一顿,他仗着有几个臭钱,一直在追求紫菀姑娘,居然想从您手中横刀夺爱,真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
“是吗?”李会反问了一句,不由得多看了丁富几眼,发现此人确实衣着华丽一些,想必是什么地主乡绅家的子弟,估计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道天高地厚,明明清楚紫菀是自己的人,还敢明目张胆地追求她,那便是要跟自己过不去了,挥挥手道:“两人一起带走,正好把帐算清。”
丁富悄悄对胡石使了个眼色,于是两人并未挣扎,被几个家丁挟持着带到了一处偏僻寂静的小巷子里。
李会自以为胜券在握,两手交叠抱在胸前,洋洋得意地等着好戏上演:“小的们,给我上!”
丁富环顾四周,确定李会再无其他帮凶,便凝神聚力,待那几个家丁近身,一人一拳,直击面门。这些家丁除了身体健壮,大概也只会一点三脚猫的功夫,根本招架不住丁富那正统的拳法,三两下便被打得倒地不起,哭爹喊娘蜷缩成一团。
李会没料到丁富居然有一身武功,眼见家丁不是他的对手,便逐渐紧张起来,悄悄往后退了几步,想快些溜走为妙,结果还没跑几步,丁富就追了上来,一脚伸向李会的下盘,把他绊得狠狠地摔了个狗吃屎。
俗话说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这些日子以来,丁富早就对李会恨之入骨,看到爬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李会,他仍然觉得不解恨,又狠狠地踹了他几脚,纠着头发扇了他几个耳光,还招呼着胡石过来,摁住李会的头要他向胡石道歉。
李会长到这么大,何曾遭受过如此的屈辱,他虽然毫无反抗之力,却仍然不肯服软,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瞪着两人威胁道:“你们……给我等着……竟敢得罪我……以后有你们好看……”
丁富冷笑一声,用力掐住李会的脖子,威胁道:“你若不肯道歉,我手上再加几分力,少爷你的小命可就没了,你若识相点,我还可放你一条生路,至于报复,少爷可别低估了我,在下也不是好惹的。”
李会被掐得直翻白眼,终于在丁富的逼迫下向胡石道了歉。丁富松开手,马上又在李会后颈上劈了一掌,李会瞬间倒地昏迷不醒。
两人闯了这天大的祸,反倒是觉得无所畏惧了,稍稍整理了一下衣冠,便从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