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妆台前的椅子被人挪开了, 台面上的两盒胭脂也不知何时坠落地上, 一个盒子只是掉了盖子, 落在一只白底绣鞋旁, 另一个盒子碎裂成几块儿,红色的胭脂泥洒了满地,不知被何人踩过,碾压成了平平的一块儿, 并且伴随那人的移动,胭脂痕迹一直从梳妆台前蔓延到了床边。
“父亲回来了?”
“是, 世子爷有事要与夫人谈,大少爷先去看看小少爷吧。”
院子里传来魏明珠与海棠的对话,阿秀无地自容,咬紧了牙关, 誓死不要魏明珠听见。
魏澜比她镇定多了, 但也顾忌晚膳时间已到,急鼓收兵。
这是一场阔别一年的夫妻团聚, 也是一场发生在黄昏白日不可宣扬的狂欢。
阿秀躺在被子里,空有快点起来堂堂正正去见魏明珠的心, 却全身惫懒使不上力气。
魏澜坐在床边, 神色从容地穿上外袍。
阿秀看着世子爷冷峻的侧脸, 忽然觉得, 外面那些人肯定猜不到道貌岸然的锦衣卫指挥使在自己房里会变成那样,极尽所能地让妻子为他沦陷。
“起得来吗?”
魏澜穿好靴子,侧身看向阿秀, 见她头发凌乱,双腮酡红,他低声问,“不想起来我替你找个借口。”
阿秀连忙摇头:“明珠越来越大了,咱们不能再把他当小孩子,你快去给我取套衣裳来。”
既然她坚持,魏澜去了衣柜。
阿秀慢慢坐了起来,胳膊上缠着裙带,那是魏澜蒙到她眼睛上的,到了这边被魏澜扯开,不知怎么绕到了手臂上。阿秀解下裙带,好奇地看向梳妆台,见到那满地引人遐思的狼藉,阿秀臊得满面通红,水眸瞪着走过来的魏澜:“看看你做的好事!”
好事?
魏澜扫眼梳妆台,意味深长道:“你若喜欢,下次还在那边。”
阿秀才不喜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好像被陌生人欺负一样!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接过裙子,阿秀低下头,一边说一边嘟哝道。
魏澜坐到她身边,淡淡问:“是吗,以前我什么样?”
阿秀想了想,以前的世子爷——
算了,在这件事上,世子爷从来就没有好过。
“我不想说。”阿秀系好裙带,挪到床边要穿绣鞋,这才发现还有一只掉在了梳妆台前。为什么会掉?因为世子爷太有手段,她胳膊撑着台面怕砸了东西不能乱动,只好踢蹬双脚,踢着踢着就蹬掉了一只。
“你让我怎么见人?”阿秀指着满地胭脂印儿质问魏澜。
魏澜信口拈来:“你非要对丫鬟们解释,就说你我发生争执,摔坏了东西。”
借口是好,可谁信呢?她这么柔弱,像敢与魏澜争执动手砸东西的彪悍女人?
赤着脚,避开地上的胭脂,阿秀小心翼翼地来到梳妆台前,抓起梳子快速梳头,偷偷瞥向床边,看见魏澜脱下双靴,居然用她换下来的裙子擦拭他靴底的胭脂!
那可都是好料子!
“你赔我衣裳。”阿秀恼道。
魏澜边擦边抬头看她,提议道:“仙衣坊又要举办金秋的华服竞卖,我陪你去挑一套?”
阿秀马上道:“算了吧,我怕皇上又罚咱们去砍柴。”
人怕出名猪怕壮,魏澜是惠文帝身边的红人,平时一堆大臣盯着他,别人有钱乱花可以,魏澜铺张浪费就是罪过,再说了,阿秀真心不觉得仙衣坊的华服价值万两,只有那人傻钱多的才会趋之若鹜。
***
多了魏明榉、魏明楷两个小少爷,今年显国公府的中秋家宴比往年热闹了很多,虽然堂兄弟俩还都只能喝奶,宴席上也给他们俩安排了席位,分别由各自的乳母抱着。
不放在一起还看不出来,堂兄弟俩挨着,晚出生两个月的魏明楷居然比魏明榉还要胖一点,白倒是都一样白了。
不光太夫人,连国公爷魏松严都更喜欢抱阿秀生的魏明楷。
魏明榉完全变成了衬托魏明楷的绿叶。
回家过节的魏沉见了瘦小的儿子与白胖的侄子,嘲讽地看了一眼宋清雅。蠢妇,他早就提醒过宋清雅多吃点把自己养胖一点,她非不听,只顾得拈酸吃醋,怀孕的时候洋洋得意好像天底下的女人只有她会生一样,现在丢人了吧。
宋清雅看懂了魏沉的眼神,作为回礼,宋清雅在太夫人又一次夸赞魏明楷的时候,羡慕地道:“大哥文武双全,明楷长这么好既有大嫂的功劳也有大哥的功劳,二爷除了读书武艺上毫无建树,过几年明榉长大了,还请大哥带上他与明楷一起教导,也让明榉跟着大哥多学点本事。”
太夫人笑眯眯道:“对,就是这样,让他们小兄弟俩一起读书习武。”
魏澜笑笑算是默认。
宋清雅看向魏沉。
魏沉冷笑,好,很好,既然宋清雅瞧不起他,今晚还省了他去正房敷衍,委屈自己。
这次魏沉回府三天,三晚都是在通房屋里睡的。
宋清雅连醋都不吃了,只让孙嬷嬷暗中盯着,不许那些女人怀孕。魏沉不是小气不许她管账吗,那她就等着,等魏沉死了,他手里握着的钱财便都是她儿子的!
青梅竹马的表兄妹俩,才成亲一年半,已经成了相看两厌的怨偶。
中秋过后,魏松严终于派人去庄子接了薛氏、魏渺母女回府。
魏渺毕竟是魏松严的女儿,魏松严没有约束女儿太多,只把薛氏安排到了他这边最偏僻的一个院子,面无表情地解释道:“你爹做出那种事,我虽然不会休你,为了国公府的体面,为了渺渺、三郎,都不能再容你抛头露面。从今以后你就住在这边清心礼佛,家宴我会叫你过去,其他时候你都别出门了,渺渺、三郎会定时过来给你请安。”
形势所迫,薛氏强求不了,她选择从长计议。
并不计较魏松严的态度,薛氏只是双眼含泪地望着年近五旬的丈夫:“我明白,感谢国公爷如此待我,是我让国公府蒙了羞,只求国公爷得了空记得过来陪陪我。”
薛氏年轻美貌,芽儿除了青涩新鲜容貌上远远不如薛氏,两人分别了一年多,如果魏松严还年轻,他可能会受身体左右,情不自禁地忍与薛氏重温几次旧梦。但,魏松严都快五十岁了,这种年纪的男人,更理智更现实。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现在薛氏要求着他,他继续冷落她薛氏也不敢埋怨什么,如果他恢复对薛氏的宠爱,薛氏便会得陇望蜀,到时候他若不满足她的要求,薛氏还要怨他烦他。
“我还有事,先走了。”无视薛氏含泪的双眼,魏松严冷着脸走了。
薛氏失望归失望,但她不会放弃的。
薛氏出不了门,她将希望放在了儿女身上,让魏渺、魏洲多在魏松严面前提提她的好。
十二岁的魏洲看着泪眼婆娑的母亲,想到了父亲的无奈。父亲说,外祖父犯下滔天大罪,人人都劝他休了母亲,父亲于心不忍,但为了姐姐的婚事为了他的前程,父亲必须冷落母亲,希望姐弟俩不要怪他无情。
魏洲心疼母亲,但他更明白父亲的难处,所以少年郎嘴上答应替母亲周旋,实际什么都没做。
十四岁的魏渺被薛氏扇了一个耳光,如今她连心疼都不心疼,当务之急,是给自己找门好亲事。
魏渺给昔日的好姐妹都送了信,说她回来了,姐妹们办诗会花宴千万别忘了她。
魏渺其实对这些姐妹们没兴趣,但只有过去做客,她才有机会邂逅姐妹们的哥哥们,并从中物色一个作为郎君。薛氏貌美,魏渺姿色不输母亲,她相信凭借自己的美貌,一定能让京城的贵公子们对她一见钟情。
可惜,昔日的好姐妹们都翻了脸,没有任何人给她回音,连落井下石都不屑了。
魏渺急了,终于想起禁足的母亲薛氏,过来寻求办法。
薛氏温柔道:“叫你父亲过来,娘与他商量商量。”
魏渺第一次帮母亲传了话,道母亲心口疼,请父亲过去看看。
魏松严给女儿面子,去看薛氏。
薛氏在茶水里放了一点点料,魏松严没有防备,这晚歇在了薛氏这边。第二天醒来,魏松严十分后悔,薛氏情意绵绵地伺候他穿衣,魏松严要走了,薛氏才为难道:“国公爷,渺渺十四了,我有点担心她的婚事,今晚您回来,咱们一起商议商议?”
魏松严明白了。
难怪女儿突然提到薛氏,原来母女俩达成了协议,一个帮母亲拉客,一个替女儿筹谋婚事,而他只是母女俩博弈的工具。
魏松严早对薛氏无情了,被母女俩算计之后,魏松严对魏渺的那点父女情分也所剩无几。
薛氏不催他,魏松严也不想再多留女儿。
受宁国公府、薛氏牵连,魏渺想嫁个好人家,魏松严豁出去脸面愿意替女儿求人还有一丝机会,可魏松严认为女儿不值得他去放低身段,他只是让心腹放出去消息,说国公府准备给唯一的姑娘挑选夫婿了。
消息传出去,有意与国公府攀亲的人自然会主动登门。
有头有脸的人家没有动心的,宁国公杀小孩吃人心,与他没关系的薛姓官员百姓都恨他连累自己,谁还想娶宁国公的外孙女?
一时之间,魏渺无人问津。
回京不久的薛太后听到了这个消息。
薛太后只恨魏澜、魏明珠这两个姓魏的,魏渺虽然姓魏,但骨子里也流了一半薛家人的血。
薛太后派人将魏渺叫进了宫。
魏渺看到薛太后就像看到了真正的亲娘,哭得别提多委屈了,白白净净娇娇嫩嫩花似的一张脸,还那么年轻,薛太后心中一动。天下人都不敢娶魏渺,怕影响仕途,可她的皇帝儿子没有这个顾虑,后宫那么多院子还空着,养个魏渺也不算多。
薛太后将魏渺留在了宫里,调/教三个月,薛太后精心给魏渺创造了一次勾引惠文帝的机会。
薛太后一直都想栽培个宠妃帮她笼络皇帝儿子,袁紫霞让她失望了,那就再用魏渺碰碰运气。
薛太后安排的很巧妙,她让魏渺与几个歌姬排练了一场舞蹈,让魏渺跳舞的时候朝惠文帝暗送秋波,而不是直接告诉惠文帝魏渺是魏松严、薛氏的女儿。如果儿子看得上魏渺,成事了她再说也不迟,如果儿子看不上,那薛太后也不必丢面子。
薛太后所料不错,惠文帝确实不认得魏渺。
魏渺跟着歌姬们一起跳时,惠文帝一边食指敲桌一边心情不错地欣赏,当魏渺大着胆子来到他面前翩翩起舞,踮着脚尖旋转,浓郁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惠文帝突然皱眉,嫌弃溢于言表。
魏渺脸色大变,灰溜溜地退回了歌姬中央。
薛太后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
第二天,薛太后便将没用的魏渺送回了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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