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陛下,李陈公的大军已经出师,李光颜奏报,称已经派出史敬奉和沙咤利为先锋深入吐蕃境内,沙咤利已经渡过黄河,攻占石门,而史敬奉自从出兵后就不知所踪。按照夏绥军报上的行程,李光颜率大军已经快要到沙州了。”
裴垍答道。战前,根据范希朝的建议,朝廷决定派沙咤利率领一千五百沙陀兵随李光颜出师。沙陀兵本身就是数年前从张掖逃亡而来,一路上被吐蕃兵追杀,头领朱邪尽忠等尽数死于乱军之中,残部数千老幼被唐收留,安置在灵州,划出牧场,供给钱粮,设置阴山都督府管理沙陀人。五年多休养生息下来,背靠大唐的沙陀重又兴旺起来。新任朔方灵盐节度使田弘正奏报称沙陀可战之兵已达三千人。代阴山府都督沙咤利奏称沙陀部众每日都想迎回被李诵安置在长安的朱邪赤心,反攻河西报仇。
既然沙陀人的力量已经足够强大,也有旺盛的战斗欲望,李诵当然不会客气了,当时让兵部颁下调令,令沙咤利受李光颜节制,率军沿着原路从石门打回河西,痛恨吐蕃的沙陀部众自然是欢欣鼓舞,不过李诵并没有忘了同时下严令约束沙陀人的纪律。不得纵兵劫掠。听闻沙咤利已经兵进石门,李诵道:
“沙陀善战,这一战后,沙陀立的功劳不会小,只怕伤亡也不会轻,也应该把朱邪赤心给放回去做他的阴山府都督了。”
旋即下令道:
“告诉李光颜,沙陀远道来归,朝廷理应厚遇之,吐蕃是其族仇,好刀该用还是得用,但是无论如何不能让沙咤利等头领有闪失。”
裴垍道:
“臣记下了,稍后便发文去夏绥军。”
李诵又问道:
“那个史敬奉是哪里来的?似乎在夏绥军中并无此人。”
裴度道:
“回陛下,史敬奉原是振武军李光进帐下西受降城使,熟悉草原,据说曾经深入大漠数千里,在振武军屡立战功,李光进以为振武军此次并不在出师序列,会埋没史敬奉的才能,月前保举史敬奉率本部兵马到李光颜帐下效力去了。李光进的奏折上提到过。”
李诵这才想起来,道:
“史敬奉是吧?是不是那个据说身材有些短小但是马术极为精熟的那个?”
裴度道:
“正是。此人是边军中最熟悉塞外生活的一个,此次如果不能出征,确实会是一大遗憾。”
李诵道:
“原来是他,听说此人极擅游击,率领本部逐水草而居,往往数月不得音讯,但是每次出击都会大有收获,照这样看来,这次此人又要出奇制胜了。”
裴度道:
“臣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惜军中虽然多以此人为奇,却以为他的战法上不得台面,从灵盐转到振武,不过才做到个游击将军,每每有宝刀本应向天啸,英雄无奈漂泊身之叹。”
李诵笑道:
“这人倒是有意思。战法上不得台面,朕从来不认为战法有没有高下,只看能不能打胜仗。游击将军现在是几品?如果此次史敬奉再立下大功,朕还要任他为将游击将军,不过前面要加两个字,冠军,冠军游击将军,对,冠军游击将军,以让军中勇士还有天下人都知道,大唐是个只要你有能力,就能获得成功的地方。”
裴垍一愣神,用游击战术打胜仗,似乎也没有说不过去的地方。于是问道:
“敢问陛下,冠军游击将军品秩几品?”
李诵道:
“和冠军大将军一样,正三品吧——此事就这么定了。”
众大臣见李诵不容他们说话,也只好把话憋住,留待下次有机会再说。把话题转到了下一个议题上。
当清晨的太阳用他冷冷的光芒唤醒原野上的生命的时候,离沙州三十里的一片胡杨林里,一如以往一样安静,不时有鸟儿迎着晨光飞出,开始崭新的一天。毕竟胡天八月即飞雪,眼下江南可能还是中秋时光,而此地冬天的气息已经极为浓重了,飞出的鸟儿都比夏日少了许多品种。所以,林内的一把弓张开后又迅速放了下去。
“将军,前方就是沙州,属下探查过了,臣内守军只有三千人,昨日被抽走了一千人去防备夏州,又有八百人驻扎在城外扼守要道,城内守军现在不过一千二百人。或许是战事已经在陇右爆发,陈国公的大军已经杀出夏州,这里的戒备很是森严,只有每日早晚各有两次一个时辰城门开放,准许进出。照属下看,所谓准许进出只是让城内的头领还有从其他地方来的头领的家属离开此地,普通百姓是不让走的。”
胡杨林里,一名短打扮的精干士卒朝着一名短小精干的将军禀告道。那将军黑瘦面孔,若不是甲胄在身,只能认为他是个放羊的汉子,不会想到他就是威名远镇的西鄙名将史敬奉。自从奉李光颜将令出兵之后,史敬奉就率领本部两千人消失在了大军的视线中,一路昼伏夜行,终于在这天早上悄悄赶到了沙州城外。史敬奉刚到,派出的斥候就回来了。
史敬奉沉思了一会,问道:
“把家眷都往回撤了,看来吐蕃也不是没有打大仗的防备。沙州军为何要派八百人扼守要道呢?”
斥候道:
“属下听说是这几年沙州附近山中出现了一股马贼,来如闪电去如风,纵横河西各地,吐蕃人拿他们根本没有办法。他们经常抢劫来往客商,有时甚至连小股的吐蕃军也会受袭,所以要分兵出去保护商道。”
史敬奉又问道:
“那么吐蕃军每天放头领家属出城,必定要派军护送喽?”
斥候道:
“回将军,正是如此,每次大概都会派出一两百人护送。”
史敬奉道:
“着啊!看来本将军的出师第一功就着落在这些家眷身上了。来人,取地图来。”
一张大大的羊皮地图迅速在史敬奉面前展开了。自从李诵开办武学之后,用沙盘和地图的习惯就被推广到全军,尤其是边军,由于朝廷在西边采取守势,边将们只能在地图和沙盘上过干瘾,据说凤翔军中还闹出个两个将军在地图上yy时居然为对方抢了自己战功而互相争执的笑话来。地图打开后,史敬奉眯起了本来就不大的眼睛,道:
“待会太阳升高一些后,让将士们好好休息一天。把马管好了,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斥候营,去找几个本地出生的汉人来。”
石门,沙咤利的两撇小胡子依然十分醒目,不过面容上却苍老了许多,也肥胖了几分,似乎连当年那个出入于吐蕃数万大军中杀了个进进出出夷然不惧的悍将的样子都找不到了。不过跟在沙咤利身后的头领们都知道,这个代阴山府都督、兵马使沙咤利纵横捭阖的手段一点也不比战场上的犀利差。沙陀部众前后三次请求朝廷让朱邪赤心归本部统辖部众,第一次还好,第二次支持比较激烈的几人就莫名其妙地在出击回鹘的战斗中死了,到了第三次,愿意请朱邪赤心回来的人几乎都不敢说话了,还是沙咤利自己咋咋呼呼上书请朝廷归赤心还部。稍有心眼的人谁不知道沙咤利这是在表现自己的忠心与仗义呢?
不过平心而论,沙咤利对肯靠近他的人是很大方的,做人也比朱邪家的要大方,每次出征回来,除了交给朔方节度使的,其他归本部分配的战利品沙咤利都自己拿很少一部分,给部众分很多,所以这么几年下来,除了少数人之外,全部都对沙咤利这个代都督很是认可,对传言中那个在长安花天酒地纵欲无度还总是向部族要花用的都督,大家都似乎有意无意遗忘了。
不过今天沙咤利似乎又想让大家想起来。站在石门前,沙咤利问道:
“各位,你们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吗?”
有一个将领答道:
“都督,这是我们当年逃出河西的地方。”
这不是沙咤利想要的答案,他的目光在将领中间逡巡,有的将领见到他就把头低了下去,只有一个朱邪家的亲戚答道:
“这是我们埋葬老都督,并且发誓要打回来的地方。”
沙咤利点点头,微笑着盯着那位将领看,不过所有人都感到了害怕。沙咤利大声说道:
“不错,这就是当年我带着你们,陪着赤心,埋葬老都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