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林天鸿走进大殿,深切感受到大气磅礴、富丽堂皇的真实写照:汉白玉墙面上那些大幅浮雕;那些龙盘凤绕的仿佛有顶天立地之势的巨大石柱;那十三级玉石高台上状如众星捧月般的莲花宝座;那仿佛囊括星河、祥云环绕的穹顶;那些栩栩如生被当作灯台的鹿、鹤、孔雀鎏金雕塑······林天鸿看的是满面惊愕,他没见过皇宫,但猜想皇宫也就大抵如此吧。
林青尘看着林天鸿走来,笑了,示意那女子退下,又对大殿四壁下那些噤若寒蝉、如同玉石塑像般的佩剑仕女说:“你们到门外把守,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遵命!”齐齐回答了一声后,仕女们没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像腿脚欢快的小兔子一样迈着流水般的小碎步出去了。
殿内再无旁人,林青尘庄重威严姿态立刻消失,像调皮的毛头小子一样,猛地跳了一下,搡了林天鸿一拳,说:“想不到竟然给你混了进来!怎么样?我们总坛大殿比得上你们泰山真武大殿吗?”
“两者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林天鸿说:“风格不一样,气韵不一样,意境不一样,怎么比?”
“噢!一栋房子也有这么多内涵?”林青尘笑道:“看来改天我真得到真武大殿好好领略领略!”
林天鸿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说:“闲话少说,你应该知道我的来意吧!今天必须给我个圆满的答复。”
“没问题。走,到里面再说!”林青尘回答的很干脆,收起了嬉皮笑脸,带林天鸿进了左侧的议事厅,又进了里面的一个小厅,关上了门,还放下了帘子。然后说:“今天我就可以把舍利还你,我已经知道霁遥嫁入崔家,不会再为难崔成。这样的答复你该满意了吧?”
林天鸿定定地看着林青尘,想从他的眼神中辨别他话的可信性。他选择了相信,说:“拿回舍利,算是对宝相寺有个交代了,但崔家的事还不能算完,崔家因为你死了三条人命,我和崔成还差点被‘酥骨软筋散’毒倒,你必须给崔成还有崔家大小姐一个说法。”
“行了天鸿,那件事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林青尘轻佻地说着,见林天鸿一脸不屈不挠的严肃,就收起了笑脸,无辜地说:“那件事,我还真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只是奉命行事,让他们崔家归顺我白莲教。崔相龙是崔相鳌杀的,崔相鳌是······是被崔成逼死的,说起来连你也有责任,那崔老太太的死活更跟我扯不上关系,至于你和崔成······那都是左冠楚背着我干的,我是事后才知道的。他娘的,好好一盘棋,全被左冠楚搞砸了!你别指望我再给崔成什么说法,这些日子若不是我看在你和霁遥的面子上维护着崔家,十个崔家也给铲平了。我跟那个崔大小姐之间也没什么,更没必要给她什么说法,她喜欢的是你,你要是也喜欢她,你去给她说法好了!”
林青尘的话避重就轻,轻描淡写。林天鸿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童年伙伴了,隐约感觉他现在的言行其实都是小时候撒谎和耍赖的放大呈现。但他现在是天下第一大教的大人物,而自己现在孤身犯险在天下第一大教的总坛,他已经答应归还舍利了,也保证不会再为难崔家了,自己还能再跟他提条件吗?有提条件的资本吗?“我还有件事情要问你······”他想问今天能不能见到沈如月?怎么才能见到?但话到了嘴边,又改变主意了,说:“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那些人被带到了哪里?你是不是把他们杀了?”
“你没被迷倒?你都看到了?”林青尘笑道:“你的警惕性很高啊!”
林天鸿说:“警惕性不高的话,恐怕我就见不到你了吧!”
“你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贴!”林青尘说:“那事与你无关,那些人都有叛教嫌疑,被列入铲除名单,惩戒处是根据画像拿的人。她们不认识你,你是安全的。”
“你有证据吗?只是有嫌疑,你们就把人杀了?”林天鸿讽刺道:“你们的惩戒处比朝廷的锦衣卫还犹有过之啊!”
“宁可错杀,不会放过!”林青尘不无得意地说:“说白了,我们的惩戒处就是女子锦衣卫!”
“你······你可真是心狠手辣!”林天鸿猛地背过身去,不再看林青尘那英俊冷酷的脸。
气氛变得尴尬压抑了。
这时,门开了,那个叫兰花的姑娘托着茶盘进来了,矜持一笑,说:“兰花手拙,沏了两盏茶请堂主和公子品尝。”把茶盘放到高几上,对着林天鸿优雅地欠身施礼,说:“公子别来无恙,兰花有礼了。”
“噢!别来无恙,姑娘您多礼了。”林天鸿急忙拱手还礼,然后对当年的事道歉:“在下当年年幼无知,冒犯了姑娘,一直深感愧疚,请多多包涵!”
“且!”兰花的脸红了,摆手说道:“陈年往事,还提它做甚!公子是我们堂主的朋友,自也如同兰花的主人,即便以前有一百个不好,现在也都揭过去了。您请坐啊,茶要趁热喝,凉了就不爽口了。”
林天鸿答应着,道谢,坐到椅子上,却没有端茶,而是看着对面的林青尘。
林青尘微微一笑,端起茶喝了一口,说:“嗯!好茶,好茶!兰花姐姐你的手艺又精进了!”
“是嘛?堂主您是故意夸我吧!得客人说好才是真的好。”兰花俏眉生春、明眸含情、眼波如同流淌的秋水,捧着茶盏举到林天鸿面前,飞了个媚眼儿,说:“公子,您来尝尝,点评一下兰花的手艺!”
“请姑娘放下,在下自己来。”林天鸿被兰花的眼神撩的非常窘迫,红着脸接过了茶盏,看到林青尘在很享受地又喝,便放下了戒心,送到唇边轻浅地嘬了一口。
兰花眼波一转,风情万种,笑道:“口感如何?兰花手艺怎么样?”
“好!”林天鸿点点头说:“清爽怡人、香沁肺腑,好茶!姑娘好手艺!”
“哼!”兰花得到了好评,却生气了,颇为幽怨地嗔道:“这茶叫作‘怨女垂泪’,刚入口时明明是有些轻酸苦涩,细品尝时方能感受到那凄哀醉心的芳醇。公子您浅尝辄止却说清爽怡人、香沁肺腑,分明就是故意敷衍我。”
“没有,没有!岂敢,岂敢!”林天鸿急忙辩解,惊疑地说:“‘怨女垂泪’?有这等奇茶?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端起茶又喝了一大口,细细品悟,说:“不苦涩啊!分明就是清爽香润嘛!”他疑惑地看看兰花,又望向林青尘。兰花脸上挂着深不可测的神秘笑容,林青尘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不可测。他心中一惊,暗暗潜运内力,感觉真气运行受阻,明白还是中计了,把茶盏往几上一扔,说:“说吧,想怎么样?”
林青尘却一脸无辜的样子,说:“我不想怎么样,我能对你怎么样!是她干的好事。”然后笑吟吟地对兰花说:“兰花姐姐,我是不是也中毒了?你想干什么呢?”他盯着兰花,脸上温润如春风,似乎并不恼怒。
兰花美丽的大眼睛像放射出仇恨的火焰,盯着林天鸿,恨恨地说:“世间哪有‘怨女垂泪’奇茶,只有我怨女垂泪其人!”然后叹气一声,转身跪倒在林青尘面前,痛心愤恨地说:“林天鸿当年羞辱兰花之甚,堂主曾亲眼所见,不报此仇,兰花死不瞑目。兰花只想杀他报仇,绝不敢冒犯堂主,请堂主暂且委屈片刻,等会儿兰花服侍堂主服解药。”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后现出一颗紫红色药丸。
林青尘依然满脸和气,说:“可是你已经冒犯了我啊!他是我的朋友,你杀了他,我很没面子!”
兰花愣怔了片刻,脸上变得决绝冷冽,坚定说:“兰花不敢求堂主原谅,杀了林天鸿,兰花吻剑向您谢罪。”
“你以为你自刎谢罪就能挽回我的面子吗?”林青尘笑着摇了摇头,突然眉心一蹙,喉咙里“咕噜噜”响了几声,张口喷出了一股水箭,把刚才喝进去的茶水吐到兰花脸上。
“啊!”兰花大惊失色,起身就要往外跑,但却被林青尘一脚踢飞了起来。整个身体重重地砸到墙上,又滚落到地上,口中狂喷鲜血,翻过身来,眼中已经盈满泪花,指着林青尘问:“你······你怎么知道茶里有毒?”
“要是连你这点小把戏都看不透,我还怎么号令那么多教众!”林青尘一手去夺解药,一手掐住了兰花光洁的脖子,说:“你不能冒犯我,也不能冒犯他,因为他不是我普通的朋友,他是我的兄弟!”
“住手,不要杀她!”林天鸿急声喝止时,兰花的喉骨已经发出了碎裂的声音。
“哎!唉!嗨唉!”左冠楚跑了进来,顿足哀叹,惋惜不已,说:“堂主您怎么就这样把她杀了?这太可惜了!”
林青尘揪着窗帘擦手,答非所问:“我让你办的事情办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保证万无一失!”左冠楚眼睛依然看着“怨女垂泪”状的兰花的脸。
“嗯,很好!”林青尘点了点头,笑道:“左大哥,兰花下的毒是你给的吧?你很喜欢她是吗?”
左冠楚讪讪一笑,说:“我哪敢喜欢她啊!她是您的女人,别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酥骨软筋散’不是我给的,是她溜进我房里自己拿的。”
“你那么谨慎,会轻易让她拿到‘酥骨软筋散’?”林青尘拍了拍左冠楚的肩头,笑道:“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你喜欢她就说一声,把她送给你,我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何必偷偷摸摸呢!”
“我······”左冠楚紧张起来,说:“我知道什么事都瞒不住您,我坦白,我本来就没打算瞒您。是兰花主动粘上我的,她向我保证不会害你,我才答应给她‘酥骨软筋散’的,那颗解药就是我让她给您带来的。真的,我可以发誓。”
“发什么誓啊!”林青尘笑道:“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没有怪你。我只是想知道你喜不喜欢她。”
“说心里话,我的确有点儿喜欢她。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儿,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左冠楚看着兰花蜷缩成团的身体,说:“唉!现在她人都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有意义啊!”林青尘脸上的笑容突然凝住,双眼中现出杀气,说:“确认了你喜欢她,我好送你去跟她长相厮守啊!”说话的同时,他运足内力的手掌在左冠楚的头顶上重重拍了一击。
左冠楚猛一挺身,“噢”了一声,深深抽了一口气,慢慢转过身来,汹涌的鲜血瞬间模糊了他目瞪珠突的狰狞大脸,脸上呈现着莫大的不甘和疑惑,气息微弱地说出了三个字“为什么”,砰然栽倒了。
“你······你疯了?”林天鸿猛地站起来,腿上一软,又坐了下去,瞪着眼睛喝道:“你怎么又把他杀了?”
“他自作聪明,死有余辜!”林青尘的唇角弯出一弧冷蔑的笑,突然又故作惊讶地问道:“怎么?你不认为他的确该死吗?他串通崔相鳌害你和崔成,今天又借兰花来下毒,你还可怜他?”
林天鸿心有不忍,皱眉说道:“他是你的属下,对你那么恭敬,你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他算个屁!对我恭敬的人多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对我恭敬吗?就是因为我下得了手。什么叫威望?不立‘威’,哪来的‘望’?要想立威,就不能太心慈手软。”林青尘傲气满怀,言辞凿凿地阐述了自己的理念,叹了口气,又说:“你是泰山派弟子,多么好的出身,可是你心太软,做事放不开手,所以没干出什么名堂来!”
“你变了,完全变了,心变成了石头,血凝成了冰,不再是我认识的林青尘了!”林天鸿盯着面前的童年伙伴,心中颤栗不止,感觉他越来越远越模糊了。
“我是变了,那只是在对待别人的时候。对你、天远、霁遥、婉君,对村子里所有亲近的人,我没变,我依然是赤心热血。”说起“亲近的人”,林青尘的情绪出现了明显的激动,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说话的声音动情且低沉了:“从小你一直帮我,有人打我,你会不顾一切地拼命,我都记着呢,我要报答你啊!我们是兄弟,他······”他指了指左冠楚,又指了指兰花,说:“······还有她,竟他娘的敢害我的兄弟!所以他们该死,所以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可他们不是没害得了我嘛!你不是已经看出他们的把戏了嘛!”林天鸿似乎有气无力。
“天鸿你可真幼稚!”林青尘哭笑不得地说:“这是江湖,不是林家村,江湖争斗不是咱们小时候跟人打架,是斗智斗勇你死我活的真拼命。今天有我在,他们没能伤到你,但如果他们不死,就是潜在的危险,为绝后患,我必须杀他们。我这都是为了你啊!”
为了消除兄弟的后患,亲手杀死了自己心腹下属,按说林天鸿应该很感动,但他真实的感触却是心寒、恐惧。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辩驳林青尘这种看似无懈可击的极端理论,叹了口气,点点头说:“那好吧!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们不要再争论了。你把解药给我吧。”
林青尘伸了伸手想要给他解药,又收回手去,说:“其实,你来的很是时候,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林天鸿问:“帮什么忙?”
“杀人。”林青尘说:“等会帮我杀个人。”
“杀人!你还要杀人?”林天鸿不无讥讽地苦苦一笑,说:“你是呼风唤雨的白莲教首堂堂主,外面有那么多对你言听计从的属下,你还要我帮你去杀人?”
林青尘没在意林天鸿话里的讽刺,说:“杀这个人要严格保密,外面那些人都不能插手,知道的人越少越稳妥。”
“不让他们插手,你把他们召集来干什么?”林天鸿又苦笑了,说:“也幸好你把他们招来,你要不用这种方法召集他们,我倒是还真不能到这儿!”
“召集他们来是教主的意思,我也做不了主。”林青尘话锋一转,又说:“不过我相信以后我就完全可以作主了,今天你要帮我杀了她。”
“杀谁?”林他还感觉已经知道了要杀谁,惊疑地睁大了眼,问道:“杀你们教主?你想谋权篡位?”这话其实也根本不用问,他能想得到林青尘会有这种野心,摇了摇头说:“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自古以来,干这种事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就算你成功了,也会背负骂名。”
“成王败寇,历史都是成功者缔造谱写的,不成功才会背负骂名,成功了就会背负功名。”林青尘激昂起来,说:“我必须成功,不能失败。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有你帮忙,我就更能成功!”
林天鸿忽然想同了一个问题,指了指地上的兰花和左冠楚,说:“杀死他们,还有昨天晚上那些人,也是你为成功做的准备吧?”
“算是吧!”林青尘说:“你别问那么多,说句痛快话,到底帮还是不帮?”
“这是你们白莲教的内杠,我是局外人,我不参与。”林天鸿气呼呼地转了一下头,又回过头来问道:“是不是我不答应,你就不给我解药?”
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林青尘说:“成败关系到能不能拿回舍利和我、还有沈如月的生死存亡,帮不帮忙你看着办吧。”他把那颗解药拍到林天鸿手里,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