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箭矢有轻重之分,可就算是轻箭薄箭,也不能低于标规,否则箭头太软太轻,杀伤力就会大大降低,上了战场发挥不出效力,反而成了累赘。
    “杜公子,会不会是生铁的缘故?”林掌柜问道。
    杜迁摇头:“京中的生铁,都出自淳桦矿,没有什么两样。依我看,还是煤炭和木炭上出了问题。”
    他转到炉子后,拾了一块还没烧过的煤炭,轻轻敲了敲:“这煤不是城北的煤山出的吧?”
    伍十九惊诧地望了一眼林掌柜,赶紧道:“这是武县的煤。”
    “武县的煤不行。”杜迁把煤炭扔回筐中,两手一拍,打落煤屑。“哪里的煤不经烧,半个时辰不到就成渣了,烧出来的熟铁也便不够硬。”
    他转身对三人道:“你们得去城北的煤山买煤,否则再怎么烧制,都达不到军中标规。不要怕本金高,一旦拿下朝廷的单子,以后源源不断的生意进来,绝不会亏本的。”
    方如逸觉得他的话颇有道理:“多谢杜公子指点,与朝廷牵线,本也指望着做一个长久生意。我家一门子的武将,上了战场,就是要靠箭矢刀枪保命,自然要上心些。”
    她思索片刻,对林掌柜和伍十九道:“二位,别怕花钱,即然做了,我们就做到最好。今日便请二位去城北的煤山一趟,能买多少煤炭,就买多少。照儿——”
    她伸出右手,余照连忙从袖中摸出一叠宝钞,交到她手上。
    “这些宝钞你们先拿着用,今日我回去,从别的账上再支一笔银子过来,开炉子多烧几回熟铁试试。”
    林掌柜接在手中,不住地点头:“即然东家下定了决心,我们便是不吃不睡,也要烧出合乎军中标规的熟铁!”
    说罢,他和伍十九立即牵了马来,出门往城北疾奔。
    方如逸想起什么,对余照道:“照儿,木工坊的账本你可带在身上?”
    “奴婢带着呢。”余照从袖中取出一本账簿。
    “你去耳房里算一算,看看眼下能支出多少银子来。”
    余照答应着去了,方如逸在院中转了一圈,盯着那只新立的烧铁炉,若有所思。
    “方姑娘在想什么?”
    声音一出,她这才记起,杜迁还未离开,回身时脸上便带了丝歉意:“杜公子,刚才我忙着安排事,却把你忘了,还请莫怪。”
    杜迁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重又挽了衣袖,夹起那块打了一半的铁,锤锻起来:“若姑娘舍得,便把这块软铁赠予我,如何?”
    “自然可以,我还怕杜公子嫌弃它呢。”方如逸忙道。
    杜迁把铁块插入炭盆中,握着锤子的那只手对她挥了挥:“方姑娘请退开些,免得被铁星子溅上,毁了你一身的好衣裙。”
    方如逸依言走到一旁,站在墙角看杜迁打铁,炭盆里不断涌出的热浪,冲得他额头冒汗,可打铁声却一下一下,有力稳当,并不曾被眼前的滚烫逼乱了心神。
    想来他是个沉稳端方,遇事不慌的。
    只可惜,这样的人却没能托生在杜家大娘子的肚子里,一个庶子的身份,竟就将他的青云路,齐齐斩断。
    方如逸暗自叹了口气,她本以为杜迁不过是个卖主,来来去去的,左右还是陌生。却没想到,这几日倒是阴差阳错地见了他好几回,自己心里也对此人生出不少欣赏和同情。
    “呲——”
    通红的熟铁落入冷水中,腾出一阵热气,方如逸见杜迁搁下锤子,立在冷水盆前等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打好的铁块夹出来。
    杜迁从袖中取出一块素帕,包裹住那物,递到她面前:“方姑娘,这个送你。”
    竟是一把还未打磨的匕首。
    这还是方如逸头一回亲眼见着,一把匕首如何被锻造出来。她心中好奇,正要伸手去接,杜迁却掌心一覆,把匕首收了回去。
    “方姑娘,这匕首还没装柄打磨,眼下还不是送你的时候。”杜迁把它塞进腰间。“再过几日罢,等你的炉子烧出了新铁,我再把匕首送来,提前与你贺喜。”
    方如逸背了手,笑道:“那我就先谢过杜公子了。只是你三番四次帮我……不如等将来拿下官府的熟铁单子,我再备礼送去杜府……”
    “敢问方姑娘,可曾与哪家结亲?”
    杜迁忽然打断她的话,语气里有些小心,有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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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4章 结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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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短短一息,方如逸心中却飞驹似的奔过无数念头。
    结亲是大事,杜迁绝不会无端端问起,他到京中,本就是因为婚事,杜家给他寻的亲再好,也好不过心里喜欢的人。
    眼下他问起自己的亲事,想来是对她方如逸存了念。
    论说家世门楣,杜迁并不差,他一直在山南苦读,才学品貌都是上乘。
    这段时日,自己与他相谈甚欢,他并没有瞧不上自己抛头露面地做生意,还时时相帮,处处关切,甚至把裁撤淳桦铁冶的事,都透了出来。
    仔细算算,他的确符合自己对郎君的要求,是个不可多得的良配。
    自己的婚事得是一场算计,她所求的无非是一个不拖后腿的夫君,如今这样的人已然出现,就算心里无意,也不能随意放过。
    此时此刻,她又想起江与辰,心中有些苦笑的意味,可到头来,也不过被一句世事捉弄按了下去。
    即然没可能,还不如早早收了心思,往前走,往前看,做她此生该做的事。
    方如逸深吸一口气,缓缓摇头:“自从与梁王断了亲,这几年一直忙着生意场上的事,家父家兄又远在漠北,实在顾不得婚事,便一直耽搁着。”
    杜迁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忍不住上前一步:“敢问方姑娘心里可有喜欢的人。”
    方如逸神情滞涩,别过头去道:“无有。”
    “方姑娘,我……”杜迁似乎又惊又喜,犹豫了几回,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杜公子,儿女亲事都是父母做主,我如是,你也如是,断然没有自己给自己说亲的道理。”
    一句话暗示到此处,若再听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杜迁忙不迭地点头:“方姑娘说得是,我不过是好奇,觉得姑娘你这般人品样貌,城中的公子们定是要媒人踏破了你们方家的门槛,这才多问了几句。”
    方如逸回过身来,认真望着他:“杜公子,我不过是个寻常女子,沾了父兄的光,这才做了什么高门贵女。我爱财,不愿放弃生意,京中的世家未必喜欢我这样的女子嫁进门去。
    我曾与梁王结过亲,又因此同何家还有陈家积了怨,对许多贵家公子而言,并非良配。所以这些年,京中嫁娶不断,只有我门庭冷清,从不见一个媒人。”
    杜迁急急道:“方姑娘,你别想那么多,在我看来,你就是最好的。便是郡主县主,也无法与你相比。做生意怎么了,那些世家大娘子,谁手里不握着几个铺面田庄?难道就因为她们让下人管事,没出来亲自走动,就不算是在做生意了么?
    梁王与何家、陈家就更别提了。梁王素有闲散的名头,和你断亲后,他同左家定亲,如今左姑娘病重,前几日他又断了亲,可你这些年却始终孤单单一个,大家怜惜你还来不及,怎会说你的不是?
    何家是商户,陈家同你家一样,都是朝臣武将,他们心里对你再有气,也只能忍着,天子脚下,岂敢生事?”
    见他一气说完,颇为义愤填膺,一脸要为自己抱不平的样子,方如逸心中甚是动容,肃然的脸色也柔和了,忍不住笑道:“若不是知道杜公子与我是两家姓,我还真要以为公子你是我哥哥,要为我同那些风言争辩呢。”
    杜迁有些不好意思,可望着她的目光却是恳切:“方姑娘,我再不信城中那些风言的,我只信我亲眼所见。”
    周遭的气氛因了这句话的招惹,生出几分缠绵不清,方如逸后退一步,定了定神:“杜公子,今日多谢你来掌眼,时候也不早了,等会我还有事要办,实在是……”
    杜迁连连点头:“都是我打扰姑娘了,即然有事,我就不久留了。”
    他转身走到前厅里,正要出门的当口,又回头道:“方姑娘打理生意辛苦,千万别让自己忙得脚不点地,能让下人去办的事,就放手让他们去,免得自己累着了。离招单会还有好些时日,姑娘可别倒下了,否则就是功亏一篑。”
    方如逸浅浅笑道:“公子的话,我都记下了,多谢。”
    送杜迁出了门,她回到耳房,余照的账才刚刚算完。
    “姑娘,杜公子走了?”余照四下张望几眼,把账簿收好,起身道:“今岁木工坊的生意还不错,眼下能支出四千多的银子,姑娘可要全部拿出来?”
    方如逸细思片刻,摇了摇头:“若拿下了官府的单子,将来的用度只会更多。这样吧,你先支出两千金,铁坊的账上还有一些,先用着再说。”
    余照一口答应,跟着她出了门,回到家中,把支银子的对牌交给毛大树,让他赶紧去木工坊一趟,把银子取来。
    奔忙半日,方如逸倒也不觉得疲累,只是腹中饥饿,便想着让厨下做几个菜来。正同余照说着,门上却传来“咚咚”声。
    她抬头一看,方孚远正抬着手站在那里。
    “哥哥今日没去左家?”
    方孚远走过来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已经去过了,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没回。”
    方如逸见他的神情有些怪异,分明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可真开了口,却吞吞吐吐的。
    “哥哥可是有什么事?”
    方孚远犹豫一会,摸了摸下巴,忽地直起身子:“哎,就和你说了罢,也不是什么大事。”
    “到底怎么了?”
    方如逸越发好奇,她这哥哥向来爽朗,有什么就说什么,自己还从没见过他如此纠结的模样。
    “我想……我想同左家结亲。”方孚远飞快道。
    方如逸有些没反应过来:“左家?等等,你是要娶左家的姑娘?可是左家只有音儿姐姐啊?”
    方孚远不答话,只是看着她,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的欢喜。
    方如逸这才明白过来,惊地站起身:“你,你和音儿姐姐,你们,你们……”
    “何必如此大惊小怪?”方孚远拉她坐下。“这段时日,我时不时就往左家去,难道你就半点没想到什么?”
    方如逸抱着手,有些气恼:“你不是说和大将军切磋枪法么!早知道你在算计我音儿姐姐,我怎么可能会放你过去!”
    方孚远急了:“你这话说的,什么算计啊!我们那是两情相悦,大将军都同意了!”
    “所以就我一个人不知道呗?”方如逸仰头瞪他。
    方孚远侧过头,躲开她愤怒的眼神:“这不是还有爹么,他在漠北,肯定最后一个知道。”
    “啪!”
    方如逸一拍桌案:“方孚远!你这叫自作主张!哪有人自己给自己说亲的!私相授受,你这么做,对得起音儿姐姐吗!”
    “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她被梁王拖累?”方孚远的声音也拔高了。“前段时日,梁王答应退亲,城中多少人笑话音儿?特别是那个陈家,什么难听的话没有过?你忙成那样,也不知道去瞧瞧音儿,宽慰她一二。幸亏她是个明事理的,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方如逸愧疚了一瞬,很快又道:“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我们如今讲的是你同音儿姐姐的事,和梁王又什么干系?
    哥哥,你也知道音儿姐姐才同梁王断了亲,若是你现下就去左家下聘,难道京中的风言不会传你们两个早有私情么?你是男子,自然不怕,可音儿姐姐是姑娘家,你不顾她的名声了?”
    方孚远面色郑重:“这些我都想好了。如今他们两家断了亲,音儿又病重,城中绝不会有人求娶。我会先去面圣,请陛下赐婚,就说左家救我一命,我得报答,想好好照顾她,用亲事给她冲冲喜,说不定病情会有转机。陛下本就觉得对不起左家,一定不会拒绝。只要陛下赐了婚,城中绝不会有人敢说音儿一句半句。”
    方如逸哑然无言,许久才开口:“你倒是把什么都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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