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拾掇好了衣服头发,去长辈处请安后便留在自己院中,由巧儿和碧英伺候着练字。她在现代社会时就对中华传统文化十分倾慕,如今穿越到着与古代中国极为相似的明石国,又身为女子无各种考试压力(尤其不必考数学!),自然如鱼得水,于琴棋书画上甚是勤勉。
按理说男子宴饮,明珠不便参加。但毕竟按捺不住好奇心——她地位尊崇,以古代礼教之严,就越发不容易看到士子聚会宴饮是何种模样。要是有天忽然穿越回现代了,才知道这是个媲美兰亭、流传千古的盛事,人都穿到这了却没亲眼见过,岂不是有点亏?再说,她也想看看庭柯这家伙办宴会能办成什么样子。
好了,理由攒得够多了。她明珠做事讲究个“不留遗憾”,虽然有被发现之后损害名声、挨长辈批评的风险,但趁着年纪小,仗着自己年幼“不懂事”,还是壮壮胆,诱惑两个小丫鬟跟自己一同去沧浪台“欣赏”哥哥主持的聚会。
沧浪台由汉白玉搭建,四周活水环绕,泉音潺潺,暑气尽消。因两位皇子轻衣简从而来,再三要求“随意”,萧家长辈正经见礼之后便只留萧庭柯在此招待众人——亦算是对他的锻炼,除了太子十七岁,其余都是些年龄不大的孩子,玩儿罢了。因是雅宴,所以饮酒有限,不必担心。众少年欢聚一堂,享用歌舞佳肴,射覆行令,十分有趣。
酒喝得尽兴,任云翾起身,离席透透气。刚随父亲从边地回来不久,京城的空气,他多少还有点不习惯。
不好走得太远惊扰内眷,便带着小厮仓庚向“五谷轮回之所”(就是厕所……)附近踱去。
在园中分花拂柳,移步换景,处处精妙可叹。没成想在一处荼蘼架后竟撞见一个仿佛有些面熟的小丫鬟。仓庚诧异道:“这不是他家小姐身边的——”云翾便使眼色。仓庚连忙捂住嘴。巧儿脸腾地红了,虽然十三岁,到底年纪小,在这等时候遇见外男,窘迫无措。
云翾没有兴趣窥探府内隐私,也不愿给人添乱,转身要走,眼角恰好瞥见荼蘼架与明渠之间,一团翠绿的颜色仿佛有些不对,便不由得站住了。
这时明珠将台上众人看了个饱,心满意足地回头招呼巧儿和碧英,却见巧儿杵在那跟两个男子站在一起,碧英不知哪里去了。
一个锦衣玉带,容颜清俊,虽然年纪还不大,但气度已然出尘脱俗,单是站在那里,姿态飘逸洒脱,自有一股扑面而来的魏晋风流。另一个一身短打,站姿笔直恭谨,眼神里流露出精明与好动——眼前这二人显然一主一仆,来赴宴的。那位主子此刻正看着自己呢……
明珠略带警惕地打量着两人,忖度该使用哪套准备好的说辞。
却不知这一邂逅暗合任云翾方才“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的一段心事,他当下又惊又喜,竟将礼法忘得干干净净,平日里持重机敏的人,一时反而有些呆呆的,见明珠打量他,才醒悟过来,笑道:“世妹是有事寻子恪的?若事情不十分急,不妨暂且回去,我为世妹转告更方便些。”
倒是立刻为她打了圆场,省却她一番口舌。送上门来的好意她哪里会拒绝?忙笑道:“多谢世兄好意,一番小事怎好烦扰世兄?小妹冒昧,敢问世兄府上……可有小妹这般年纪的姐妹?”
云翾听出她是话到嘴边拐了个弯一笑:“免贵姓任……不巧家里这一辈倒没有女孩子。”
“那就太可惜啦。”明珠眉眼弯弯,两个人目光一碰,像是合伙实施了一出恶作剧,彼此意会。云翾眼中笑意更浓。
男女七岁不同席,两个人却未惺惺作态,坦然对视,竟大有似曾相识之感。
此地不宜久留,两人就此别过。
明珠一边往回走,一边问巧儿:“碧英呢?”
“碧英……”巧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她一遇上这等提心吊胆的事,总爱犯肚子疼。待会她出来不见您,自然懂得悄悄回去的。”
碧英倒未必是装的,只要一遇上寻东西、等人、瞒着乳娘上墙爬屋这类,时常犯肚子疼上茅厕,一番排泄之后照常出来做事,并不逃避。明珠也未将此次当回事,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不由得想起方才所见,太子在席间的表现。
时隔近十年,即使不看衣着,她依然能在众多公子哥儿之中认出那双浓黑的、亮得让人心惊的眼睛。那双眼睛深不可测,却又燃烧着烈火,充满了探索、侵略的意味,几乎要将人看穿。若不是自己定力上佳,还真不能挺住与他对视。
是的,对视。一个侍从趋至他身边耳语片刻,只见他双眉微蹙,俄而展开,向她的方向飞快地瞥一眼,随即吩咐了些什么。随后他端起酒杯放在唇边,一扬眉,一边慢慢品酒,一边火辣辣地看向她的方向,好像视线能将她身前的荼蘼架烧出个洞来。末了,竟还嘴角一勾,笑了一下,才将杯中酒喝干。好像看了一出有趣的好戏似的,就那么笑了一下!
这种感觉,她不喜欢。
这里是她家,他怎么能消息那么灵通!吃个饭,神经兮兮地四处乱打探,搞得就好像她萧家还会有人谋害他一样,搞得就好像她萧家还会保护不好他一样……居然还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