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一团红日在云间变幻,霞光灿烂;木兰舟穿梭在碧叶红花之间,随歌荡漾。巧儿撑船,碧英划桨,明珠拿青莲瓷碗收好最后一杯荷叶上的露水,细细倾在身边粗瓷罐盖子上作水封。
露水是给老太太泡茶用的。
春天里母亲安排了巧儿和碧英两个家生子做明珠的贴身丫鬟,让奶娘带着,从小事做起,渐渐将明珠房里的事管起来。
“奇了怪了,自家的荷池,还能丢了不成?”明珠边用丝帕揩汗,边拉过身前一朵荷花,探头查看。
“小姐别急,丢不了的,不如咱们先把露水给老太太送去?”碧英道。太阳已经老高,明珠还没用早膳。
明珠自知自己这副小身板有低血糖的毛病,就点头应了,抱膝坐下,唱道: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小舟缓缓荡出荷花丛,岸边传来萧庭柯的呼声。大早上的,先是“竹猗”,后是“明珠”,又改作“妹妹”,想必是他觉得发声不响亮,或是觉得将女子闺名喊出去不妥,最后干脆唤作军营里大汉似的叫法:“妹砸——”
巧儿只是抿着嘴微笑,明珠碧英两个早忍不住“扑哧”一声大笑起来。
“哥——”船离岸边越来越近,明珠起身向着岸边人影挥手。谁料起得太猛,眼前一黑身子倾倒,巧儿兀自走神,碧英也还在贪笑,来不及扶住只听“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明珠拼命挣扎,奈何一只脚抽筋使不上力,又听“扑通”两声,那两个傻丫头为救她都挤到小船一侧压翻了船。
等萧庭柯把明珠抱上岸,明珠在他怀里一个劲地咳嗽,边咳还边问巧儿碧英怎么样了,庭柯心疼地拍着她的背,气道:“她俩无事!你先咳干净水再说话!”
待到气顺了,明珠小心翼翼看他脸色,见他生气,登时眼泪汪汪作势要哭。萧庭柯就算是有雷霆震怒也瞬间烟消云散:“我这还没骂你呢你倒先哭,别哭,有外人在呢。”
明珠小声道:“哥哥不生气了?”
庭柯“嗯”了一声。明珠收了眼泪咧嘴一笑:“那哥哥抱我去换衣服,别让大人们知道好不好?”
庭柯没吭声,明珠的以为他不答应,眼泪又开始酝酿,忽听得他吩咐左右:“小姐的话都听清楚了?”见下人均诺诺答应,明珠牵牵他衣袖示意要走,庭柯站起身来,扭头向身后道:“小妹素日被宠惯坏了,兄弟替她向两位殿下及诸位兄台赔礼。殿下如不嫌弃还请随庭柯移驾。”把一众公子哥儿晾在某处定会被家长责备,妹妹浑身湿透又不愿假人之手送回院子,只得出此策。反正明珠还小,没那么多男女之防的束缚,她院子又大,完全容得下这一班人马。
李恒笑道:“你我兄弟,何必多礼。”李凌也附和。
众人便尾随萧家兄妹,一路沿湖走去。夹道翠竹越走越茂密,绿意袭人,清风如沁,丝丝生凉。曲径通幽,到一处黛瓦白墙围成的院落,门两侧各一株老梅,骨骼虬奇。门上梨木匾额是萧老太爷手书瘦金体“毓秀”。进门小桥横跨清溪之上,溪边兰草丛生,有山野之趣。沿溪看去,溪源处建池,蓄水稍深,水洲榕树参天而立,独木成林,枝叶繁茂,投下浓郁绿荫——永和城里榕树长得这般好的,这是独一份儿。枝间禽鸟啾唧,悦耳而不嫌烦。
过了小桥,桃李杏梨各色花树与假山亭台,星罗棋布错落有致,或朴拙或玲珑,各有可品玩之处。萧庭柯吩咐贴身小厮,名唤“卢令”的,引着众人往一处水榭去,他则抱着妹妹进了垂花门——此门以内才真正是明珠自己的内院。
水榭边紫薇花开得热闹。在水榭中可隐约看见一栋高楼,某层画梁上依稀可辨“摘星”二字。卢令解释道,因小姐“抓周”时左手脂粉右手书卷,老太爷后来修缮园子时便命在毓秀院也造一栋藏书楼,凡是适宜的书籍都送进这“摘星阁”以供取阅。语罢又多嘴夸耀,说这园子布局,除了摘星阁,其余多是小姐的点子。引得众人啧啧称赞。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庭柯回来,向卢令笑道:“去寻荷花里的素纱袋,共有七个,里头装着些香米。洗净了手再拿,到时跟厨房说明白。”卢令答应着告退。
礼部侍郎之子刘宽一伸大拇指:“子恪(萧庭柯的字)你倒有这般雅趣!”
李恒但笑不语。
京畿令之子钟颐方欲开口,听得萧庭柯笑道:“哪里是我,都是舍妹的闲情逸致。”
钟颐笑道:“寻常用餐也能有荷花香,子恪兄好福气!”
庭柯笑道:“可惜福气终有一日是别人家的,所幸淘气也终有一日是别人家的。”
李恒笑道:“这话被令妹听去,恐怕又要淘气。子恪你还是谨言为妙!”
众人闻言而笑,独李凌望向摘星阁,稚嫩的脸上仿佛颇有向往之色。这一幕尽被李恒收入眼中,只装作不察。
“外舍”之中,各家子弟与哪个皇子亲近,便被看作是各家的态度。形势于他,十分不利。
萧庭柯虽然与他相处多些,与对李凌相比,却也看不出亲疏。
看来还得用顾月朗说的办法……
顾氏虽然忠心,但到底不能只倚仗他。能多一条臂膀就多一条,更何况左相乃文臣之首,若能得萧家鼎力相助,那可不是仅仅多一条臂膀的事……
之前昭妃也好,背后的宣家也罢,几次三番拉拢萧相不成,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从前两皇子都小,萧相选不选似乎都可以,可时过境迁,他的想法,也是会变的。
这就是他的机会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