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亲我也认识,”像是没有看到叶昔的惊讶,元承和接着说,“可惜了。”
但他说这话的时候反而收起了脸上的憾色,表情很有些复杂。
叶昔愣愣地望着他。
一重接一重的震惊,叫叶昔招架不能,一动不能动。
比起被元承和知道了身份的惊吓,更让叶昔震惊的是,他居然知道她的妈妈。
也许不单止是知道,元承和那复杂的表情,还说明他知道更多。
可若他知道,为什么还...?
时间回到十年前。
港城,闹市。
十三岁的叶昔已经不是在山里滚泥巴的野姑娘,而是号称房地产界“西南王”的叶行舟的独生女。正值房地产业爆炸式发展,父亲千亿资产,独独宠她一人,叶昔自是骄傲得意,谁也不放在眼里。
所以,当她和父亲的车子在拥挤的街道上因堵车停下,她看见那个满身肮脏得如乞丐般的人蹲在街角,眼睛从棒球帽下死死地盯着她并流露出不属于乞丐的阴狠时,自然也没有当一回事。
事情突然发生。
车门锁被粗暴地拉响,没开,乞丐掏出手枪,毫不犹豫地对着车窗开了两枪。
窗破。
电光火石间,叶行舟将她拦腰抱离,塞往车的另一边。
又是两枪。
司机反应过来,踩下油门逃离,车子猛然窜上人行道。但已经晚了,起步的速度不足以甩开乞丐,枪头一转,巨大的枪声响彻车厢。
“嗡”的一下,她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恍惚间,她看到司机轰然倒下,车子再一次加速。
她看到人群四下逃窜躲避,轿车撞歪消火栓,水立即喷向天空。
她还看到车子冲进街边商店,撞碎橱窗玻璃,天女散花般撒了一地。
一切都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上演。
又归于死一般的沉寂。
车子不再扭动,她用力推开挡在身上的父亲,挣扎着爬向车门,跌进漫天落水的世界,仰面摔倒在地。
扭过脸,那个乞丐又一次出现。
提着枪,踏着水,向她一步、一步地走来。
这下她听见了。
那人的每一声脚步,都踏在她的黄泉路上。
“爸爸!”叶昔大叫。
“爸爸!!”她明明动了嘴,却没有听到声音。
“爸爸!!!”她用尽全力呼喊,可是叶行舟还是没来。
乞丐抬枪的瞬间,叶昔的身体像是得到了奇特的召唤,不知道哪来的反应,起身狂奔,逃过一劫。
枪又响,两次。叶昔没命地跑啊跑,撞上另一驾轿车。
“救命...”她用力敲打车门,哭得满面泪水,期望素未谋面的人能带她离开,“救命!”
可长街这时堵满了车,谁能带她离开?
谁敢给她开门?
“救救我!”
叶昔不甘地捶打车门,手上的血迹沾满车窗。
“请你...救救我...”
她沿着车门滑落,跪倒在地。
“咔”地一声轻响,似乎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她心中拉紧的弦,崩断了。
后来的记忆变得模糊。
大抵是警察及时赶到,歹徒逃窜,她有幸获救。
但叶行舟挨了四枪。两枪在背,是下意识护着她时挨的;两枪在头,是他中枪后爬出车子拽住歹徒不放,让叶昔得以逃过一劫。
她最后一声没喊出声的“爸爸”,叶行舟听到了。
葬礼的那天,天没有下雨,叶昔记得很清楚。
母亲早已离开,是卫健民带她参加。
他打了一把黑伞,替她遮住南国过分灿烂的、不识趣的艳阳。
而后债主上门,大闹葬礼,叶昔才知道“西南王”虽称霸一方,但早已是强弩之末,资产有多少,负债只会更多。
庞大的商业帝国,轰然倒塌。
雪上加霜的是警方的调查结果。调查显示,歹徒是叶行舟公司的员工,杀人的动机是欠薪,实在气不过才激情动手。
可只有在现场的叶昔才知道,那熟练的枪法,冷酷的行动,绝非一个普普通通的公司员工可以做到。
果然,抓捕到的人并非那个乞丐般的歹徒。
但物证俱全,歹徒本人也招了供,谁还会相信一个十三岁的、惊慌失措的少女的胡话呢?
只有卫健民。
叶行舟的保镖、朋友、亲兄弟般的卫健民。
往后的两年,卫健民一边养着她,一边追查真相。直到卫健民手刃凶手,大仇得报,却也把自己赔了进去。
在卫健民被关押前曾说过,一切的线索,都指向一颗名叫“蔷薇之心”的钻石。
她父亲,顶着债台高筑的压力,斥巨资买下,特意送给她母亲的钻石。
可消息戛然而止。
钻石的线索随着卫健民在狱中的“畏罪自杀”而消逝。
留下卫师和她,改了名字,换了身份。
一个潜入地底,一个留在人间。
叶茜已死。
站起来的人,叫叶昔。
昔日的昔,将昔年往事背负在身的叶昔。
自那以后,十几岁的她和卫师就像收集碎片的拾荒人,一边努力地活着,一边企图从复杂的人海里捡到一点一滴的线索,拼凑出当年那场叶行舟的枪杀案和卫健民的诡异自杀幕后的真相。
一晃又是几年过去,茫茫无所获——
直到韵儿婚礼,“蔷薇之心”再一次重新露面。
直到今天,拥有这颗钻石的元承和,忽然告诉她,他认识她的父亲和母亲。
知道叶行舟的人很多,但知道叶行舟和她母亲王瑾瑜之间事情的人却不多。
元承和,一定还知道别的什么。
叶昔抬起头,从回忆里抽身出来,才惊觉元承和已经离开,匆忙地追出门去。
她太匆忙了,没有看到元昱几乎同她一样震惊的表情。
/
“元董!”
元承和停下脚步,在陈文九和阿阮的陪护下转过了身。
叶昔喘着气停下,惊觉自己没顾得上变换称谓。可此时此刻要她立即喊出“父亲”,实在太过为难。
好在元承和没有计较,只是威严地看着她。
叶昔蓦然反应过来。
不行。
不能直接问。
她尚且不知元承和如何取得“蔷薇之心”,若是贸然提问,万一...那岂非打草惊蛇?
可她不愿那样想。
事实上,她直觉也不该这样想。若是元承和是那个万一,既然知道了她是谁,又怎么会容她嫁给元昱?
又怎么会那样气定神闲地提起叶行舟?
而他提起叶行舟时脸上那丝遗憾,也是做不得假的。
叶昔相信自己的判断,但她不否认任何的可能性。
不论如何,此事还得徐徐图之。
不能太急。
叶昔当即回到了属于自己的角色中,对元承和勉强笑了笑,道:“父亲,阿昱受伤时我也在场,既然您指派九哥来调查这件事,我想和九哥单独说几句话。”
元承和扫了眼陈文九,点头应允。
走廊上,留下陈文九和叶昔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