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冷。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入水的那一刻叶昔还是被刺骨寒冷的海水激得浑身肌肉收紧,发抖想逃。
但这种时候怎么能逃?
动起来,动起来,动起来就暖了,动起来才能救人。
她划动僵硬的四肢,全力游到在海面上漂浮的那一抹亮橙色边上。
真是蒋菲儿。
蒋菲儿紧紧抱着一个救生圈,脸色惨白唇色发乌,眼睛紧闭,不知是否晕过去了。
叶昔伸长了手,去拉她的救生圈。
“不要!”蒋菲儿大喊一声,眼睛猛然睁开,瞳孔并不聚焦,只一味地尖叫。
“我救你!”叶昔大声盖过了她。
蒋菲儿听到关键词,一愣之后突然凶猛地扑向叶昔,那么突然,即便叶昔做了防备,依然被她像八爪鱼一样缠住了。
“你...放开...唔!”
蒋菲儿不停,惊吓中胡乱扑腾,生怕叶昔放手不救她,用尽全身力量把她锁死。
海水灌进嘴里,自四面八方涌来,从五脏六腑带走能量。叶昔本就是强撑着游过来的,被蒋菲儿这么折腾,很快坚持不住。
脱力之前,脑海里适时地响起叶行舟教她游泳的时候说的话:往前游,不想死,就要一刻不停地游到尽头。
叶昔在水底强憋一口气,破水而出,恶狠狠地对着蒋菲儿的脸就是一拳。
蒋菲儿两眼发直,晕倒过去。
叶昔上前抱住救生圈,勾着蒋菲儿的后领,往来路回去,转身之间,看到山石之后的另一条游艇。
她匆匆检查一眼,音隐约在围栏后看到一些飞扬的头发,似乎有人坐在那里,但她的角度太低了,看不出是谁。
太冷了,感觉生命都在流失,顾不得那么多,先上船再说。
拽着蒋菲儿游近,谢旸这条船的工作人员终于反应过来,又有一个船员跳下来帮忙,叶昔才得以喘一口气。众人将蒋菲儿七手八脚地拉上去,围成一圈手忙脚乱地急救。叶昔自己踩住舷梯往上爬,脚上一痛,抽筋了。
她又一次跌进水里。
“昔昔!”韵儿一直关注着她,见她滑脱立刻大声喊叫,引来又一波救援。
发生了这种事,游艇只能返航。
船舱的休息室里,叶昔缩在沙发,裹着毯子,喝着姜汤,暖气开到最大,依然止不住发抖。
休息室的另一侧,蒋菲儿躺在床上,隔着厚厚的被子都能看到她的抖动。她是不是发出隐约的哼声,像哭,但又没有哭。
“你醒着么?”叶昔轻声问。
蒋菲儿一抖,转过身不说话。
也算是一种回答吧。叶昔心态很好,接着问:“你怎么会在水里?”
蒋菲儿缩得更紧了,当叶昔以为这个提问也要石沉大海的时候,蒋菲儿突然道:“关你屁事。”
“喂,小姐,我救了你耶。”
“关你屁事。”
“大冷天的我陪你在水里泡了这么久容易么?我有权知情。”
“关你屁事。”
叶昔叹了口气。蒋菲儿这番发言有如元昱从天而降,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讨人嫌。但蒋菲儿执意要元昱化,她也没办法,只好随口道:“行吧,那就是你自己从岸边游过来的,跟那条挂蓝旗的游艇没关系。”
一小阵沉默,蒋菲儿低声道:“你看见人了?”
“没人,是一条幽灵船。”叶昔气蒋菲儿。
蒋菲儿不发话了。
“行行,我说正经的,我看见人了。”叶昔只好妥协。
“是谁?”
叶昔莫名其妙,心道你自己从那条船上下来的居然来问我,转念一想还有别的可能性,试探道:“有人推你?”
蒋菲儿又不发话了。
“谁推你?”若是这样,事情就有些严重。
蒋菲儿转过身,眼睛通红地瞪着叶昔,模样是从未有过的狰狞。看到叶昔背脊发毛的时候,蒋菲儿忽然开口:“你没看见。”
“?”
“你没看见人。”说完,蒋菲儿又背过身去,不管叶昔怎么引诱都不再说话。
不多时,蒋韵儿进来给蒋菲儿送了衣服餐食,笨拙地安抚了姐姐几句,可蒋菲儿还是那么一副不愿搭理人的样子,只好巴巴地赶到叶昔身边坐下。
“昔昔你还好吧?”韵儿将她搂住,叶昔觉得韵儿好像比她还抖得厉害。
刚才她抽筋跌入水里也是韵儿第一个发现的,她的小太阳时时刻刻都对她好,就是这么敞亮。
叶昔看向蒋菲儿,不满道:“你别这个样子,我们都不欠你的。刚才要不是韵儿第一个发现了你,说不准你现在还泡在水里。”
蒋菲儿忽然跪立起来,神经质一般道:“韵儿你发现的?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幅样子比刚才更吓人,连亲妹妹蒋韵儿都吓得缩了一缩,禁不住往叶昔身后闪躲了下。
“诶,你,别这样。”叶昔出言提醒蒋菲儿,又将韵儿往身后拉得更多。
蒋菲儿双目赤红:“问你话呢,蒋韵儿。”
“喂,你什么态度...”
“是我发现的。”蒋韵儿从叶昔身后探出头,低声道,“我本来在听昔昔和岑小姐愉快地聊天,忽然感觉听到什么声音...”
好吧,她的韵儿也过分阳光了些,她和岑宁的聊天哪里愉快了。不过看不懂也好,少许多烦恼。
蒋韵儿接着道:“...但我当时发现什么不妥,直到后来我好像听到你喊我,我找了好一阵,就突然看到了你。”
蒋菲儿眼中光芒瞬间熄灭,失神跌坐在腿上:“...那你也没看见。”
蒋韵儿低下了头,随姐姐陷入沮丧中。
/
游艇驶入港湾,减速靠近泊位,船舱外响起一阵无法忽视的噪音。
叶昔裹着毯子移步舷窗,随甲板和飞桥上的众人抬头向上看,三十双眼睛注视之下,只见蓝天之下一个远方的黑点快速靠近。
是一架黑色的直升飞机。
直升机降落,不断接近防波堤上圆形的停机坪,螺旋桨将停机坪下的海水吹出一圈圈荡漾的涟漪。直升机悬停微调时,舱门突然被打开,一道颀长纤瘦的身影急匆匆跃下。
元昱在防波堤的尽头下了飞机,沿着长长的步道一刻不停地奔跑。横风很大,阻力很强,他抬起手肘遮脸,海风扬起单薄的西装,白衬衫紧贴在腰上,细长的领带在胸前放肆飞扬,几乎融进他身后那片无边无际的碧蓝色。
近了,他垂落手臂,露出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越过人群的目光像箭一样直直射中了她,他安下心来,嘴角上扬,笑容叫叶昔终生难忘——
他来了,从尽头赶来,来接水里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