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甲光向日金鳞开
午后,夫差在自己的营帐中休息。
阿施则被点了几大穴,乖乖地坐在一个角落,不能说话,也不能乱动。
阿施在心中骂了千遍万遍,却奈何不得,于是想起了昨晚的那一幕。
阿施与夫差骂了一阵,夫差便被喊入吴王阖闾的营帐中,与伍子胥、伯嚭等人一起议事,议事归来,神情疲惫,便和着铠甲躺在躺椅上小憩。
依旧坐在榻边蒲苇上,再次被点了穴的阿施有些郁闷:“喂,夫差,你就让我坐在这里么?”
夫差道:“外面还有守夜的。你要出去,不阻止你。”
“你……”阿施问。
夫差起身,将阿施抱起,端正的放在榻上,吓得阿施花容失色:“你……你要做什么!”
夫差勾起唇角,在阿施的脸上吐了一口气息,勾起剑眉,用狼一样的双眼盯着阿施:”你说,我要做什么?“
阿施道:”你你你……我要杀了你,连同我义父的那一份!“
夫差冷笑:“女人吾有的是。你想太多了。好好睡觉。”说完,给阿施盖上被子,自己则回到躺椅上,和着冰凉的铠甲入了睡。
阿施心中依旧七上八下的,却听夫差的鼾声渐起,心中又想起义父,再次落下泪来。然而一夜无眠,夫差始终在睡梦中。中间他似乎是闻听到异常的声音,迅速爬起来,仗剑而立,飞身来到阿施的床边,竟是想保护她一般。
“你……”
阿施欲要开口,夫差捂住了她的嘴。
阿施这才明白,夫差是在警惕敌军的突袭。然而,万籁俱寂,连鸟儿都在沉睡。只有他狼一般的双瞳在这黑夜中灼灼发着光。他的手心又热又烫,把她的脸捂的汗涔涔的。
夫差自己也意识到了,将手挪开,钻入她的被子里,警觉地洞视着周围的一切,肩膀挨着阿施的肩膀,头贴着头。这是阿施第一次与陌生男子挨的这般近,她本能地想离他远些,却因为通身点了穴,拒绝不得。
他身上散发的气息却是她不讨厌的。这时候,她再次想起义父,簌簌落泪。他悄悄将她搂在了怀中。不知是为保护,还是因为安慰,内疚。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吻着她的睫毛,像是在温柔地道歉。
帐外,来了一阵急急的夜风,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帐内,静得一根针落地也听得到,却似乎有一股无声的浪潮在汹涌。
不知过了多久,终究未有风吹草动,夫差整个人放松下来,却依旧搂着阿施,阿施心中想着义父的亡故,爱不得,又恨不得,心被割碎了一般,她双目紧闭,不再看夫差。
夫差却柔声道:“你义父的事,我也很难过。”
阿施睁开双眼,迎上夫差热切的双瞳,那是何等凄楚而热烈的双瞳,漆黑如最黯时的天空,俊美庄严如天神,阿施干脆再次闭上眼睛。
两人一夜无话到清晨,夫差便早早去练兵了。午后,夫差终于解了阿施的穴,让她吃了午餐之后,给她点了穴,让她坐在榻边上,自己在榻上睡起了午觉。
阿施想起逝去的义父,再看身边躺着的男子,想起他少年时候的温柔和如今的专横,又为自己曾经的相思叹息,心中难过如刀割,爱不起却又恨不起这人。
“夫差,快醒一醒!”只见吴王阖闾进帐,身后还跟着伍子胥和另一位大夫伯嚭。
夫差霎时睁开双眼,见君父阖闾一脸忧戚,便问:”君父,难道兄长那边出了问题?“
吴王阖闾道:“你兄长累乘胜追击,中了越人的埋伏,现已……”
夫差抄剑起身:“看吾不灭了越国!”
此时,越王勾践与范少伯、文种等人却在庆祝大捷。
“少伯,真是服了你的神计了。妙!真的妙!寡人敬你一杯!”勾践站起身,双手举杯而饮。
勾践所说的范少伯计策,其实有三,那就是,吴国兵分三路进发,越国也兵分三路进发。
范少伯的第一计,是诱敌深入——吴国派出骁勇善战的公子累为先锋,自然是为了一鼓作气,范少伯则是在第一场用了老弱残兵,引诱公子累深入越国内部。好大喜功的公子累本来就在王位的争夺中输给了夫差,这次自然要好好表现,待公子累打到越国的内部时,不但无法支援吴国的第二部分军队,更是在越国的埋伏中溃不成军,命丧黄泉,倒是为夫差清理了一个敌人。
范少伯的第二计,可以算是出奇制胜吧。这便是勾践与死囚们商量好的对策。一切,只等明日揭晓。
范少伯的第三计,是建立在第二计谋的成功的前提下。一切,只待明日了。
次日清晨,吴越终于开战。
吴军执戈持戟,严阵以待。吴王阖闾怀着长子逝去的悲愤,双目怒视着对面的越军。他已六十开外,为了这次战斗,他等了十年。
夫差身穿黑色战甲,傲然骑坐于他心爱的陪阖闾骑马立于吴军阵前,手握长剑,英气逼人。
好一个天神般威风凛凛的将军。对面的勾践看了夫差一眼,心中不免打生出几丝恨意。可气的是,夫差看他的时候,用的竟是眼角!更可气的是,夫差挑衅地看着范少伯,却丝毫没有正眼看他!
勾践与夫差两人年龄相仿,自十几年来就被吴越两国人拿来比较了一次又一次,可惜每次所有人认为勾践不如夫差。他也由最初的欣赏仰慕,变成了后来的欲杀之而后快。
吴王阖闾年事已高,这位处处高处自己一大截的公子夫差,今后还要跟自己斗几十年。想到这里,勾践未免感觉到这一战的重要性,幸好他们准备的充分。
战鼓擂动。盛春的风将吴国的旌旗吹啊吹。
夫差挥起胜邪长剑,指向越军。他怒吼一声:”杀!“吼声震天,山水间,他的喊声在回颤,好一个不容拒绝、威慑力震天的声音。
正在这时候,对面迎面走出三百个身穿白孝衣的男子,分成三排。每一个人都或是体格彪悍,或是面貌凶神恶煞,如从地狱里来的一般,他们手持明晃晃的大刀,大步向前。他们胸中燃起的怒火,直把山水也烧成了火的天地,今日的风,突然就变成了热辣辣的风。
“停!”吴王阖闾知前方有诈,阻止了吴兵的前行,静观其变。
只见第一排的孝衣男子揭开了上衣,对着自己的胸口,齐齐剖腹。
一百名男子的鲜血就这般溅洒当场,看得吴王阖闾、公子夫差和伍子胥等人目瞪口呆。吴兵亦是惊慌失措。那是一个战火纷飞的时代,列国之间,时常有战争发生,然而,这种玩法,他们自当兵到现在,从来没有见识过,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究竟玩的是什么花样!”伍子胥怒道。
“出奇制胜。”夫差惊呼。他举起胜邪长剑,高叫一声:“杀!”然而,身后的吴兵已然被这阵势吓到了。
越军这边的第一排男子就这般倒在了血泊中。他们身后的第二排男子手持大刀,踩着血的尸体,继续向前,这一排孝衣男子不是剖腹,却是拿大刀抹了脖子。一百个人头在战场上飞溅,吴国的士兵有些已然落掉了手中的兵器,有的已经吓尿了。
第三排孝衣男子踩着无头的尸体向前,他们捡起人头,扔向吴兵,之后,割掉了自己的头颅。
围观了这一幕的吴国将士们,纷纷乱了阵势。
勾践怒喊一声:”冲啊!越国的男儿们!“
喊杀声响彻战场。在血泊和人头中央,两军开始了鏖战。
手执盾牌、刀剑、□□的吴兵与越兵近身拼杀。他们的战斗力虽本高于越军,这次,却真的手脚发软,再也使不出力气。他们节节后退着,感觉这次真的要输在吴国、客死异乡了。
吴王阖闾、公子夫差却丝毫未有胆怯。
“后退者斩!”夫差怒吼着,他戴上一个鬼魅的面具,一踢马腹,策马向前,好一个天神般的将军,长剑下落,几十个越军人头飞溅上天空,再一挥剑,骑兵越军纷纷从马上落下,他如面具上獠牙的鬼魅,自地狱而来,专门索命一般,看得勾践渐渐出神。
勾践心道,我自小到大亦没懈怠过武艺,只是,如何才能做到他这般。远远望着,他命身后的神箭手道:“杀,把那个带面具的吴国公子射杀了!”
弓箭手欲要拉弓时,勾践又一眼瞥见吴王阖闾,阻止了弓箭手,看着这位老吴王。阖闾更是老当益壮,他手持湛卢长剑,驱马深入敌中,杀,砍,刺,他半生驰骋沙场,只待这一次了。
伍子胥亦是毫不手软。他与吴王阖闾等待这一场战斗同样等待了十年,等得他白发变黑,黑发又变白。可惜的是,孙少卿已故,他少了一名搭档,他要把孙少卿的那一份,那夺回来。
吴军的士气亦被自家君王和公子和大夫带动起来,他们不再手脚麻软,在两位带头人的领导下,他们拿出吴国人的士气,杀,砍,伐,斩,越国人的士气竟慢慢弱了下来。
“主公,我去会会公子夫差!”范少伯说着,策马向前,身先士卒,与夫差终于得以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