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刚下了火车,我就倒在了宾馆里,在西安干燥的空气中,一点一点被风干,然后燥热,不停地流鼻血。希希在电话里听到我有气无力的声音吓坏了,急急地来敲我房间的门。一同来的还有萧扬。她指着软在床上的我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白小米,从江南来。”
在喝了三大杯水之后,我总算缓了过来。“你一定饿了,想吃什么,我们带你去。”萧扬用了“我们”可见和希希关系的暧昧。我从来不习惯被男人这样柔声细语地问候着,不过是朋友的朋友,客气套着客气。就算是想在爱人面前大献殷勤,也用不着到用这种爱屋及乌的方式,连我也一起跟着暧昧。“谢了,我什么也吃不下。”“那米米,我们去喝粥吧。清淡的,又润胃。”
他们把我带到一家叫“江南小米粥”的粥铺。粥端上来的时候才发现我和萧扬要了同样的香菇滑鸡粥。十几个小时前吃的东西,早被我在火车上就吐了个精光。闻闻粥就觉得很香,一口一口地吃下去,希希握着我的手,心疼地说:“是我不好,不该叫你到西安来。你何曾受得起,这样的颠沛流离。”“原来你是比希希更不会照顾自己的孩子。”我抬眼看萧扬。如果说男人有一种眼神叫“怜爱”的话,那此刻萧扬的眼睛里,就一定只有可怜没有爱。
希希在电话里说:“来西安吧,不要守着残破的空城,将自己一伤再伤。西安有很多帅哥,英气挺拔,说不定可以遇到你真正的爱情。”我来了西安,却并不是想要来寻找什么,包括爱情。其实从下火车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无比怀念起我温润的家乡来。但留下,我只能发霉腐烂,只有离开还有一线生机。父母眼巴巴地把我送上火车。又是希希在电话那头拍胸脯保证:“阿姨,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米的。”只为着一个改变,家乡被我以逃离的方式背弃。
(二)
到西安的第三天,希希把她的老板给炒了。“萧扬,你过来!西安这鬼地方,我再也呆不下去了。所以你要来帮我照顾我的狗,还有我可怜的米米。”“米米,我一旦安定了,就来接你。房租我付到了下个月,你就安心地住着。”当我帮希希将最后的一箱行李送上火车的时候,西安空掉了。偌大的城市,我没有一个相熟的人。希希坚持让我住在她租的房子里,说万一有什么事,至少还有萧扬,好歹有个照应。还有萧扬?!是那个熟悉的陌生人吗?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我缩在被子里,任寂寞随意撕扯。连希希的小狗也可怜兮兮地蜷在我的脚边。门被轻轻地推开,是萧扬。“我是来喂狗的,屋里没开灯,还以为你不在。”他慌忙解释,并非故意要闯进我的卧室,可是谁在意呢。
“没关系,你就当我不存在好了。”“你是不是也没吃东西。”“我不想吃。”“胡说,上次你也说不想吃,但我看你粥喝得挺香的。”他安顿好狗之后,准备拉我起来。“别过来,我没穿衣服!”他愣了一下,接着又露出玩世不恭的笑:“不怕,反正叔叔也一把年纪了,什么没见过。”他显然不相信,伸手来揭我的被子。只轻轻地揭开了一角,他的脸飞快地红了,冲出卧室,大叫:“快穿上衣服。”
萧扬带我到上次去的那家粥铺,给我要了皮蛋瘦肉粥。再看我一口一口地喝完。我以为我不怕黑的,我以为我不会对着陌生人哭的,可是当萧扬把我送回到那个黑洞洞的房子里时,我还是忍不住地伤心起来。“为什么希希不打电话来,希希不要我了,连希希也不要我了”我越哭越伤心,直至虚脱。“乖,乖,小米乖,希希不会不要你的,就算希希不要你,还有我呢。”其实萧扬并不是讨厌的人,正如希希所说,萧扬是典型的西安男人,英气挺拔,让人不自觉地有想要依靠的冲动。只是他对我越好,我就越觉得是占了希希便宜。
萧扬见我哭累了,劝我躺下休息,然后很自觉地回避。等我躺定了,再敲门进来。轻轻坐在我身边帮我掖好被角。“你睡觉为什么不穿衣服?”“因为我渴望在睡梦中毫无牵扯地死去。质本洁来,还洁去。”“你怎么可以这么不珍惜自己?你还有你的父母,你的朋友,那么多爱你关心你的人,你怎么能够让他们着急。就算真的别人都不要你了,你还有你自己,你不能不要你自己啊!”萧扬的话被我放在心里掂了又掂。我明白他说的是对的,只是我依然会用一脸茫然和不屑来回敬他。等我醒来的时候,萧扬亲自下厨,细细地熬了小米稀饭。不知道原来西安男人也可以把稀饭熬出江南的味道。有萧扬在即便是纯白的粥,我喝着也觉得特别的香。他笑着看我大口大口地喝得一点儿也不剩。“唉,为什么女人总需要男人来引导和呵护?”我笑着摇头:“哪有那么多愿意引导和呵护女人的好男人。”
此后,萧扬一有空就来照顾狗,顺便给我做许多许多好吃的。我被顺理成章地滋润着,白且胖,像在家乡时一样。而希希的电话却迟迟没有打来。
(三)
正当我以为我已经爱上萧扬的时候,我被希希的房东赶了出来,理由是希希交的房租还不够抵她欠的水电费。行走在干燥的街道上,风一起,我又止不住地咳嗽。狗狗跟着我,跟着跟着就跟丢了。我第一个想到的人自然是萧扬,我打电话给他,我说:“我被赶出来了。”他说:“噢!”我说:“我没地方住了,在西安我只认识你一个。”他说:“噢!”我说:“希希的狗也弄丢了。”他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小心,真烦!”我挂了电话不再说话。
到了晚上我开始发烧,又一次倒在了旅馆里。可是这次我知道再不会有人来救我了。所以等稍稍恢复了些体力,我就在陌生的街上乱转,用最短的时候和最贵的价格找到了暂时属于自己的房子。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没有吃饭的钱了。我没有去找萧扬。因为知道,其实也不过是朋友的朋友,只是驳不过面子,对你好了些,你便自作多情起来。我这样的女人啊,是不是真的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爱情降临。大病了一场终于明白,我永远不会那么幸运。
为了生计我得找工作。我所有记载着“丰功伟绩”的红本本儿都留在我温润的家乡。想想我会做什么,能做什么,几近绝望。突然想到,西安的一家杂志曾经发过我的一篇稿子,于是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找了过去。好在他们收留了我,否则我真的无法想像会面临怎样的惨状。即便是想要回家,也连买火车票的钱都没有了。何况现在这个样子我又怎么能够回去,徒增父母的伤心。不幸中的万幸,我成了那家杂志社的一名文字编辑。
(四)
换一座城市,开始我心如止水的生活。两点一线,形单影只。只是此刻我是自由的也是快乐的。每天打一个电话,给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报着平安。哪怕这边眼泪刷刷地掉,也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是这样的人,自己的选择哪怕再委屈,撑,我也要撑下去。
希希的电话仍没有打来。我试着拨她以前的手机,传来的是“该用户已停机”的机械女音。西安那么大,我也没有理由再遇见萧扬。每天迎着朝阳我步行上班,路上遇到许多像萧扬一样,英气挺拔的男人。我面带微笑,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我甚至这样想,如果再见到萧扬,我也可以用一脸无辜的微笑,省略所有的际遇。
是萧扬先来找我的。他说他在那本杂志上看到我的名字“白小米”他说除了我,没有人会用这么弱智的名字。我友好地请他吃饭,没有再喝粥。
“小米,真高兴,只不过一两个月的时候,你就已经成熟了。”萧扬喝了酒显得有些兴奋。“你不是说,好女人需要好的男人来引导吗?我这样好的人,怎么可以一直麻烦你。”所有的经历已经没有必要向他解释。萧扬望着我沉默。良久“希希有没有找你?”“如果你只是来问我希希的下落,那我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你,我不但丢了希希的小狗,而且连她我也给弄没了。”我端起酒杯冷冷地说。
“小米,其实我知道你一直比希希冷静,也比希希成熟。她遇到问题只会暴怒,而你会思考。所以我会更担心她也是应该的。”“你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是我在吃希希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我自己也觉得吃惊。顿了顿,我立刻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态度“你本来就是希希的朋友,关心她自然是应该的,只是不该来问我。在找我之前,我想你也是用尽了你所能想到的办法来找她。既然这样都不行,那你就应该明白,问我也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我把目瞪口呆的萧扬扔在了餐馆里,一个人离开。
女人真是奇怪,越想掩饰就越容易被看穿。我和萧扬都明白,希希不过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遇到了难处,她只会嘴硬,拼命撑着不说,结果自己又弄得一团糟。而我的外柔内刚,萧扬也看在眼里的,我会难过,但伤心过了,我就开始思考,然后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短短的时间就让一个男人将自己看穿,心底掠过的是一丝心有灵犀的感念。可不能因为这样,就可以对我完全不闻不问。即便内心再刚强,也是需要支撑和安慰的呀,何况,何况我只是女人。抬头看西安灰蒙蒙的天,眼睛里很容易就进了沙子,忙不急地用手去揉,眼圈红了一圈又一圈。
(五)
萧扬的电话适时地打来。我说,我没有希希的消息。他说,照顾好自己就成。我已经习惯了西安不下雨的天气,不再容易感冒,也不再流鼻血。偶尔我也让萧扬带我去逛西安的古迹。西安毕竟是有文化的,丰富的蕴藏在我的脚下一点一点显露出来。或者它真的是一个美好的城市,只是我永远也不会爱上它。我喜欢有水的,温润的地方。
萧扬一定要带我去八仙庵去,说那里算命特别的灵验。神灵的成就也是经历了千辛万苦的,所以是值得敬畏的,我很虔诚地上香、叩拜。求一支签。庵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说:“小姑娘,你想问什么?”我想不出,我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可问,感情的事,于我是一种奢侈,工作就让它随遇而安,不会被饿死就可以。没有我特别坚持的,当然也没有我特别害怕的。“问问你在西安能呆多久吧?”萧扬在一边多嘴。老人露出一丝难以察觉地浅笑。“你是不是今年刚好本命年啊?”“是的。”“那小姑娘,你跟西安有缘了,说不定你要嫁到西安来的。”我笑“这怎么可能?”“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真的是这样吗?”我问萧扬。萧扬点头,心诚则灵。我本来无心,何来的诚与不诚。
接到希希电话的时候,萧扬正在我的身边。“小米,我到扬州了。很漂亮的小地方,我决定不走了。我喜欢这里,有窄窄的西湖,垂垂的杨柳,很美很有灵气,就像你一样。”“什么?你不回西安了吗?那萧扬怎么办?”“萧扬?傻瓜,难道你不是为了等待一场爱情才来西安的吗?而我也是为了等待我的故事才去扬州的。”“真的是这样吗?”我问萧扬。萧扬点头“见你之前,希希就是这样跟我说的。而且我说了,心诚则灵的。”“那你跟希希呢?”他狡黠地一笑“我们是朋友啊,很好很好的那一种。”
(六)
萧扬让我去陪他买戒指,我嚷着要先看。他说:“要不你先帮我把两只戒指都挑了吧,你的眼光我信得过。”我挑出一对水波纹的白金钻戒,递给萧扬。他见我爱不释手的样子,笑呵呵地说:“如果想过新娘瘾,我允许你先戴一会儿。”萧扬帮我把戒指套在右手的无名指上,我夸张地望他“你疯啦!朋友妻不可欺,我怎么能挖希希的墙角。”我立即要把戒指褪下来,可是任凭我怎么用力,戒指就像长在肉里的一样。萧扬傻在一边,也不帮忙。“拿来不下来了,怎么办呢?”他看着我手忙脚步乱的样子,居然冒出一句:“如果你愿意,那就戴着吧。”他还是笑,很认真的样子。
宽厚善良的萧扬是希希抓到的救命稻草,她的父母放心地把希希交由他地从家中带出。希希向萧扬坦白了自己的爱恋,爱上漂泊的男人注定没有方向。因为成全,萧扬带希希来到自己出生的西安,许下承诺,只要一探听到对方的消息,他立刻放希希离去。整个故事里萧扬只是扮演了一个拯救公主的王子。因为感激,希希把她最好的朋友带到萧扬的面前,一个平凡的姑娘却让王子眼中放光。
可感情还来不及培养,他又要瞒着家人为寻找希希丢失的爱情心急如焚。结果成全了希希,回到西安的王子发现自己的爱情已悄悄逃走。
很快“萧扬、白小米”名正言顺地并列在红色的小本上。从没想过会来西安寻找到爱情,结婚那天萧先生咬着耳朵告诉他幸福的太太:“爱情其实就是一种等待,等待着在对的时间,对的地方,遇到那个与你对的人。如果在一个地方等的太久,还没有收获,那就换一个城市继续等待,等待属于自己的感情,继续安静地生活,不知不觉就会是长长长的一辈子。”
2004。2。19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