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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息烟花

    什么时候,你悄无声息的闯入了我的生活;又在什么时候,你黯淡无光的离开了我的视线?
    ——题记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2001年夏末秋初。那时候我们刚刚初中毕业,然后一起升入到高中。
    学校种着一种叫帮木葡萄的乔木。他喜欢在没事的时候站在木葡萄下莫名的发呆,眼神空洞,像是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有时候我会陪在他身边,静静的看着灰色的天空,或是瞪大眼睛看着草白色的水泥路还有那匆匆而逝的人流。他发呆的时候会神经质的大笑几声,然后消瘦的脸庞浮起雕刻般的皱纹,接着是浑浊而无止境的眼泪。
    我一定要考上大学,他对我说,眼神里藏着许多的坚持与肯定。
    为什么一定要上大学?我笑着问他,笑容却很奇怪的不大自然。
    考不上大学的话,我就荒废了十三年
    十三年?我愣了愣,一时之间没反映过来:为什么不是十二年呢?
    我初中补习了一年!他冷冷的笑了笑,然后转过身面对着我,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我?哦,没有。我不过是觉得你说话方式有些奇怪。
    我们住在同一个寝室。寝室边上种着许许多多樟树。那是一间破旧的瓦房,夏天的时候整个寝室里满是苍蝇蚊子。他很奇怪,总是在所有人都把蚊帐挂起来的时候才挂。夜里有时候会闹老鼠,他就打着小手电从床上弹起来,像只饿久了的小猫一般不停的张望。
    后来老师安排我们同桌。
    于是我们一起逃课上网吧玩游戏,一起躲在寝室里睡懒觉,夏天的时候一起跑到木葡萄下乘凉,冬天的时候一起坐在运动场边上看着别人踢球。
    他不是一个快乐的人。高中三年,很少有人能看到他的笑。
    许多时候,我们会爬到县城中心的一个小山头,他喜欢站在最高的那个地方大声大声的吼,声音凄厉而忧郁,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舔噬伤口时候的哀呜。我站在另外一个山头,看着残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陨落在山谷苍翠的树林上
    他吼完的时候会走到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坐下。胸口不停的起伏,呼吸的声音随着胸口的起伏撕裂单薄的空气,像是一个破风箱永无休止的呻吟。我会走到他跟前,安静的站直身子满脸漠然的看着他苍白的脸,然后说,你没有必要这样。
    其实我不怕死,他说,我只是害怕自己考不上。
    死亡远远比落榜可怕,我们都还不懂事。
    上天是公平的,如果老天让我死,那么它一定让我在别的东西上得到了很多。他笑起来,笑容灿烂而从容,有着一种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上天是公平的,如果老天让你落榜,那么你得到的一定会更多。
    呵呵,其实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劣质香烟,狠狠的吸上几口,其实,我只不过是不敢去面对。
    你比谁都努力,不用担心,一定会考上的,你是一个聪明的人。我安慰他!
    他挥了挥手,把香烟扔下悬崖,然后抬起头扫了一眼灰色的天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如果有来世,我情愿做一朵没有轮回的烟花,纵然瞬息即逝,却把繁华留给了人间!
    我不说话,只是窒息一般的感觉到了风的凝固。然后我们下山。他不停的从这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上,玩弄着自己的生命,笑容却愈加的灿烂,像是飞蛾扑火临消失之前的笑靥。
    他在让人心疼的恐惧中度过了如梦如幻的三年,而我,陪着他走在那个梦境里,流离失所
    后来是高考。
    那时候木葡萄结果的季节早已经走远,但他终于还是喝得酩酊大醉。我搀着他,看到那个男人浑浊的泪水悄无声息落在龟裂的土地上,胸口微微的疼痛。他拉住我白色的t恤语无伦次的说,我一定要考上,一定
    漆黑的夜,不时有噬血的蝙蝠从我们身边飞过,晃动的空气摇曳着我们的灵魂。我站在木葡萄树下,看着如水一般的月光打在他苍白的脸膛,整个世界开始荒芜!
    你一定能考上,上天是公平的!我说。
    他神志开始混乱,双手不停的挥舞在湿润的空气,似乎想要抓住一些什么。却也终于在什么都没有抓住的时候,安静的睡去,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只是满脸的憔悴与忧伤。
    临进考场的时候我看到了他。右手玩弄着一无蓝色圆珠笔,左手插在裤袋中。头压得很低很低的坐在碧色的草坪上,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无关紧要。考试玲声响起的时候他才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慢腾腾的往考场赶。
    那个六月是黑色的,而六月的那三天,则是让人窒息的死不瞑目的人间炼狱。三天之后他叫我去喝酒,他原本就消瘦的脸庞早已经不成模样,我心疼起来,抓着他的手轻声安慰,不管上与不上,那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此刻还能感觉到快乐。
    他笑了起来,鲜有的几块肌肉聚满了那张狭小的脸蛋,苍白而忧郁。
    不再悲伤,他说,一切早已经成为了过去,没有回头,也不会再来。说完的时候他一口气喝下一瓶啤酒,抽烟,一支接着一接,然后是剧烈的咳嗽。我看到他满脸通红,胸口一张一弛,闪过生命的绝望!
    九月快到的时候,他把我送到火车站,浑浊的泪水久久的徘徊在眼眶中,却迟迟不肯落下。我拖着行李箱陪着他一起坐在楼梯口的台阶,沉默的看着16路公交来来回回走了一趟又一趟。
    他站起来的时候是18点24分,血红的阳光透过灰色的云层落在瘦弱的身子上,带走了他绝大多数的年华与笑容。
    几点的车?他问。
    18点45,不过应该会晚点吧!我强颜欢笑,笑容丑陋而鄙俗。
    到了大学,努力学习,哪天当上了大官回来请我喝酒。他也笑了起来,却那么的勉强而无精打彩。
    呵呵,我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三年这么容易就过了
    去吧去吧,他挥了挥手,然后把我朝候车室的方向推。黯淡无光的眼神背后藏着许多的绝望与落拓。
    他后来又陪我一起进了候车室,接着送我上车。他挥动着右手跟我告别,可是火车开动的瞬间,他却又随着车子不停的奔跑,然后渐渐加速的列车把他的身影拉远,模糊他看不到我的那一刻一定哭了,因为我感觉到了大地剧烈的颤抖!
    我曾听说,大地因为一个人的情感而撕裂的时候,天空中原本绚丽的阳光就会崩溃。
    他消失在灰色的站台时样子很孤独,呼啸而过的风声带走了他急促而无序的呼吸。后来的一次电话里他告诉我说,那天他自己一人,在火车站里徘徊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当天空不再明丽,城市的霓虹闪烁之时,他坐着靠在一棵垂垂老去的樟树上,思考着上天到底公平在哪里
    他大声的质问我说,我读书比你用功,但为什么考上大学的却是你而不是我?
    我手捧着电话低着头,眼光小心的追随着一只忙碌而不知疲倦的蚂蚁。
    那你怎么办?我轻声问他,补习,还是找工作?
    补习!他叹了一口气,如果有来世,我情愿做一朵没有轮回的烟花,纵然瞬息即逝,却把繁华留给了人间!
    我笑了笑,自己一个人还会到木葡萄下坐吗?
    木葡萄?呵呵,学校在那里开了一个印刷厂,乌烟瘴气!
    不再有人陪你?
    没有!也许我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也许从来就没有人想过要陪我。
    好好努力吧,你能行。我劝勉他。
    这一次我一定要考上大学。他的声音开始哽咽!他又哭了,流着眼泪,默不作声的哭泣。
    当一个人心里充满绝望的时候,那么他的存活也便没有了意义。
    把电话挂掉的时候我走到窗台,五楼下是灰色的水泥路,形形色色的人走在路上,或带嘻笑,或是满脸忧伤。他现在也应该是忧伤的吧,自己一个人,无奈的靠在樟树下,抽着香烟,直到肺部撕裂,然后双眼空洞的凝望苍天。
    他总习惯在郁闷的时候喝很多很多的啤酒,可是没有我陪在他身边,谁能懂他?他会醉生梦死的大声吼叫,然后不顾一切的疯狂,像断线的风筝一般歇斯底里之后黯然神伤的落在龟裂的大地。他会醉倒在灰色的马路边,看着五颜六色的汽车从身边呼啸,听着从歌厅中传出的糜烂的音乐。然后是不省人事而绝望的哭泣
    我抽时间回家过年的时候单独的请他出来喝酒。他又瘦了许多,话也变得很少。却装出神采飞扬的样子,用空洞的眼神与我对视。喝完两瓶啤酒的时候他又吐了,然后捂着胸口说胃疼。我坐在他身边,抱着他的肩膀说,喝不了就别喝了,身子重要。
    他冷冷的笑了几声,掏出纸巾擦了一下满是汗水的额头,一嘴酒气的问我,你还记得我在石头上跳跃的样子吗?
    呵呵,记得!
    我已经不敢再那么的放肆了,我已经不敢再从这块石头跳到那块石头了。他又开始哭了起来,声音凄厉得让人心疼。我看到他趴在桌子上,身子不停的抽动,宛如黑色大海中一艘颠簸的小船。
    我早已经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只是大口大口的喝着酒。然后霓虹一闪,又夺走了他的许多灵魂与锐气。
    老天是不公平的,他说,你考上了,你走了,而我却还要在这个破败的城市里忍受绝望的煎熬。
    一切会好的,会有一个结果的。我说。
    呵呵,等这个六月过了,我也能像你一样。到时候,一切就会好了。
    他的言语开始明朗,但却幼稚得让人心寒!我知道他不过是在给自己树立信心,而或许,那种自信从未有过——在不停的萌长中,自卑不停的吞噬着他的生命。
    之后我又请他喝过几次酒,但都让他给拒绝了,他在电话里跟我说,我很忙。六月不远,目标不远,生命的终点也不远。所以我要努力!
    我没有感觉到失落,心头反而涌起一阵满足的欣慰!因为我知道,当他拼搏之时,就算那种过程再痛苦,他也一定会露出灿烂的微笑。
    我上火车返回学校那天他还是在说忙,于是我自己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挤上了繁忙的列车。
    火车上他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我会考到你们的学校陪你!他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回复他说,我等你,然后一起抽烟,喝酒,逃课
    一个笑脸。接着是永无休止的沉默我知道他又在挑灯看书,一个勇敢的人是不会失败的,他能行——一定!
    四月,木棉花开的季节。我所在的城市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雨,湿润的空气,泥泞的道路,还有破败而浪漫的白色梧桐花。
    他给我打电话说腿疼,钻心而刺骨,一阵接着一阵,像是尖刀的剜刻。
    我问他是不是跑步的时候磕哪碰哪了。
    没有,他说,我根本就不运动。
    呵呵,我笑了起来,也许就是因为你不做运动才会这样,做些运动吧,这样对身体好些,学习效率也高。
    嗯。他干脆的答应了我一声,像是个懂事的孩子。而我也终于安心,因为他终于明白了许多事,因为他终于能够接受别人的意见。
    我们最后一次通话是在4月13号。
    我感冒了。他说。
    注意着身子,南方天气多变。
    这段时间我总感冒,很累。
    看书的时候时间别太长,累了就休息一下,做些轻松的活动。
    我想我病了,他说,老天总是不公平,看到我取得成绩的时候总想陷害我。
    呵呵,我笑了起来,开玩笑着说,如果这一次老天再不让你考上,那么我就要了他的命!
    呵呵,他也笑了起来,我去看书了。然后把电话挂断
    那时候我自己一个人走在校园的小路里,昏黄的路灯,苍翠的灌木丛,林立的高楼还有川流不息不的车流。那些汽车呼啸而过,整条马路像是一道流动的光。我微然一笑——九月他来的时候,就能陪我一起看这些繁华的灯火!
    他死了,4月20号那天!
    那次感冒之后,他鼻子一直流血,鲜血把整个教室染红,然后他哭泣着拍打桌子,双目茫然而憔悴。老师和同学把他送到校医院,他愣直直的瞪着眼瞅着路边那棵早已让尘土染成灰色的木葡萄,画面定格,可我却没有陪着他坐在那树下
    在医院里稍稍的做了检查,医生直接把他送到了病危区——白血病,遗传!
    发现的太晚了。医生说。
    上天太不公平了,他笑着说,我才二十出头。
    所有的人沉着脸,不敢回答他的任何问题。于是4月20号那天,他沉默的死去
    这世间太不公平,他还是一个孩子。我回家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了他的尸体,他父亲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很放肆的哭泣。泪水把我白色的t恤染成淡淡的黄色,老人浑浊的泪水像汩汩流出的鲜血,咆哮在寒冷的空气中。我目光呆滞的看着天空,一切,在他的世界里成为了永恒的灰色!
    老人把他的一些遗物交到我手中,喃喃着说,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他那么的瘦小
    后来我带着那些遗物回到了高中母校。那棵木葡萄其实长得很好,只是染上了太多的灰土。我从老师那借来一根水管把自来水接上,花了一下下午的时间把那棵木葡萄冲洗了一遍。阳光闪亮的打在光滑的叶子,世界崭新一片!
    他看到了,一定很高兴!我暗暗的笑。
    遗物中有一本小小的笔记,扉页上写着一串小字——如果有来世我没看完的时候就把日记给合了,然后心头,撕裂一般的疼痛!他的身影开始在我眼前晃动,带着淡淡的忧伤与落拓;他轻快的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动作唯美而华丽;他不停的抽着烟不停的抽,然后是凄怆的咳嗽影子越升越高,飘到了云端。我抬起头,看到他像是美丽的天使一般轻轻的挥摇着雪白色的翅膀,消失在天际!
    他不知道,他已经是一朵烟花。
    所有的闪亮与繁华烙印在了我的心,就算他已经走远,我也微笑的知道他在云端偷偷的伴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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