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之媚

    一次看水,省却三天诵读诗书。
    1
    水由春天起步,涓涓波纹轻如呼吸,一路花开两岸。行至浅秋,可水上望月,掬凉风小饮。
    水穿越着团团烟柳,洇湿了丝竹管弦,流泻出乐曲,被大地搂入怀中,幽蓝一直浸到眸子深处,早晚都是潮起潮涌。滢滢的水色能长出一茬茬信念,漫过昆仑高原,漫过大海的涛澜,包括所有花草树木,包括所有村落,都市,峻峰,绿野,道路。升空腾云,生成雨露,循环往复,滴落在淡淡的纸上,一声声欸乃悠悠扬扬——
    农人到来,商贾到来,水手到来。
    阳光到来,清风到来,星月到来。
    文章到来,诗篇到来,画卷到来。
    存在到来,消逝到来,新生到来。
    来者都要临水照影,虔诚地浣洗心灵,净身清修。
    2
    水是沧桑的部落,盛着众多元素,养育生命,从遐想的纵深打开风怀。
    水以一条线的情势流过胸膛,流过青山,流过红莲,流过浅草,流过饭香,流过男女。流出深情,流出音韵。远岸,近岸,都在徐徐蠕动,古老的渡口在守望中谈论命运,闲坐的夕阳品味着炊烟,不疲倦的过客都在沿水远行。
    渔舟轻轻摇过来,心上的浮云潾潾散开,往事沉入了水底,捕捞上来的全是现实。
    滩头的垂钓人独坐多年,没有钓住风浪,也没有钓到冰花,鱼篓中只存放着柳荫和感慨。蝌蚪就在附近,莼菜花下飘出了蛙鸣。意愿,好似一朵浮萍。
    蜻蜓点水,扩大了浪花。
    3
    水的旅痕装饰着浅色的竹影与一孔小桥,进程迤逦,展开了一本日志,可逐字阅览河东河西。
    淼淼的水流四时来去,长长短短的旋律深含着说不完的细节,被誉为一路轻歌。翩然折身时,诞生了深深浅浅的历史涟纹,有大禹治水,有西楚霸王至死不肯过江东,最美的当是曲水流觞,清清浅浅,全是散板风景。
    深山里的瀑布故然也是流水,居高临下,恒久不绝,曳动了天际的云霓,由近向远,穿透了光阴,不问日夜。一旦打开了局势,好似千军万马矫捷驰骋,总是关乎坚持某种法则。泻入河川,以一架琴的方式演绎着细细密密的曼音,其中虽然也有晦暝,但可沽酒问情。
    流水之声开发着世人空荒的心。
    4
    小溪轻移猫步,薄薄的踪迹缠绕着岚漫,曲曲折折,一边构思一边前进。细流如缕,能改变终生的设计,被晚鸦半闭的眼睛深情收进了典籍的插页。
    秀颀的身段纤纤柔柔,而长于一路唱练做打,把晶莹的泪光置放在情感深处。柔润的轻行,虽说未能举手攀枝摘朵,却走进了禾苗心尖上的幸福。
    风探过头,鸟群舒然飞起,清波亮成了大地的花纹,输送着明澈的阳光,摇响了月色里银铃般的星辰。看佛悠悠缓缓地远渡,一脉畅流。
    停泊在回声里的留念,全是离别的牵挂,道路遥遥,成败在天,心可否如愿到达预想的码头。
    溪水喘息时,与芝兰相望,听夜晚的油菜花议论街灯下的红杜鹃,天际线的上方传来了兴叹。世界温馨得令人惊讶,非常适合吟诵,能嚼出情调的娓娓甘甜。
    5
    离得最近的是门前池塘,总是与心紧贴在一起,能放养所有的日月影子。
    池中有观赏云朵的鱼群,有花树摇动屋宇,繁衍出大量的风雅。
    青山从西边漂进池水,山间漾动着庭院,游弋着工厂和街市,稍远有一片铺开的平原,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能让它们轻轻颤悠。
    最动人的是守望在池中的菱角花,用隐约的丝蔓缝补着朝朝暮暮,系住浓密的乡愁,粘连着清瘦的水滴,招来几只水鸟飘飘落落。
    池水泛起笑容的时刻,红尘的直径油然失去了尺寸,所有的情意都忘怀地扩大,把云彩与心组合成风景。一缕水苔能拉长完整的昼夜,清洌洌的节奏在胸中抑扬顿挫,贫富苦乐全能发光。
    池中的柔波好似憨厚的唇影,不知多少次欲说还休。
    6
    水的力量能运载时光,能把大山装进胸膛,能挽起江河湖海,好似乡下人起早贪黑,如城里人搭乘公交捷运,既是振作自己,也是为了水边芬芳的草木。美丽着天下的美丽,血髓风骨别样舒朗。
    一日无水,世上的喧嚣更喧嚣,世上的寂寞更寂寞,天地将要失色许多,心跳加剧,甚至脉搏也会萎蔫。水一旦大范围明亮起来,哪怕翩跹成飞雪,灵魂立刻就能沉静,嚼化时间的黑,放飞笔端的情,绝不拘泥于任何形式。
    如提及水的跌宕,那就等于剖开了哲学的两面,曾在赤壁恣意燃烧,曾在诺曼底胜利登陆,更多的时候是为人间酿酒,筑梦。眨一次眼,就能翻转世界。
    透过一匹水上的莲叶,可领略阳阴之道,一只低飞的紫燕能撩动尘世一角,牵出一首歌谣,一直通往内心,用悠雅的节拍轻轻地叩响地球,展开一幅清清淡淡的画,只让它尽情地漂漾,不用附缀题款。
    水之媚,咀嚼再三,无色,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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