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枝绿叶飘扬在长江下游,水向东方入海,很多心愿不去,又难偿还。
透过南岸江边一蓬蹿高的殷红蓼花,看北岸绵延伸展,心思密如阵雨,柔软从烟柳修苇深处飘来,无为县飘来,无为县城里的那座米公祠飘来。
全国有两座米公祠,一座在襄阳,一座在无为县。襄阳是米芾的出生地,无为县是米芾晚年供职的地方。
米芾当年在无为任知军,相当于现在的地厅级官员,但权力更大,统领辖区军政。他在职的时间不过两年多,离任不久即病故,当地很快就为他建祠表彰,这是为何?
米芾掌权并不刻意操持,甚至疏于职守,时常沉湎于书法、作画、写诗、收藏前人墨宝。此翁处世也不知矫饰,好游逛,玩石头,被称做米癫。为他建祠自然是因这位军座字写得漂亮,也不排除别有深意。
抑或米芾谙熟政务艺术,通解无为二字,履职尽量无为而治。他可能善于晓析社情民意,目睹无为大地前有长江馈携,后有裕溪河如锦带,圩洲冈丘,河塘港汊,处处沃野。百姓勤俭,物产丰美,鱼米鹅鸭,棉麦桑麻,荷菱豆瓜。在此地当领导无须炫弄权柄折腾,顺应民心和天意就能福荫一方。也许他看破宦途,洞晓当官附炎趋势造假邀功并不难,而要施行仁政绝非易事,因此多了一分清醒。
米芾性情旷逸,好似轻风时而飘袅于官场内外,明白自己只不过是天地间的一介生命,领导他人必须先充实本身,用汇纳丰富学识,发墨提升品性素养,以书、画、诗呈现做人的风骨。他拜怪石为兄是读懂了什么叫超凡脱俗,如今我们读他总是百般崇敬。
据此,为米芾建祠并不需要什么更多的理由。
无为米公祠坐落于米芾亲自建造的晋宝斋,他当初建斋是为聚集晋代的书法杰作。斋前有他开挖的墨池,池上筑有投砚亭,这些至今仍是米公祠景观,简朴悠雅,透着温香,似乎其人还在亭中悉心运笔。这个祠历经风雨和战火废而复兴,日异月更依然长存,一代名流胜迹千古景仰。
长江波澜壮阔,万里水色运载着历史。米芾相去千年,似是还在我们身前身后。期间悲喜交集,有无数的人学米芾写字,能写好无为二字的嫌少,有悖真谛不得要领的较多,往往因下笔龌龊而成秽垢。
无为得江河田园与人能之利,水声溅响日月,雨洒屋脊濡润瑞年,扔下一根棍棒都能开花结实。向来农闲人不闲,父老乡亲自古长于行船走码头,下往南京上海,上达汉口重庆,物贸流通顺畅,手艺人八方招财。而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这块宝地因主观出现极端偏差,良田在万斤亩的浮夸声中荒芜,众多人丁饥饿而亡,大量灾民流落他乡,成了全国的重灾区,教训惨痛。这在那时虽很普遍,但超严重的责任当地不可回避。此后持续偏左,文化大革命中连县城里的一座宝塔也当作四旧被轰轰烈烈地拆除半截,文化大革命后未加修复,而把残存部分也连根毁了。不修复也罢,把剩下的留着长点荆草茅菲也是念想,或能对不当行为有所提醒。这类过激做法与米芾吸纳世间才智、厚积文化泓涵、实行无为而治相比,绝非自愧不如所能包容,应自觉反思。从这个角度深入看米芾,他是神。
当年米芾眼中的无为或许禾稼茂盛,百花争艳,致使他选择慎独。这块土地上的人民一贯精明强干而远见卓识,勇于奋发。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这里的农民由于走集体道路摆脱贫穷,决然撇开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自发分田单干,此举使大家都吃上了饱饭。接着又调整种植结构,发展经济作物,扩大油菜面积,春风吹拂金黄烂漫。圩区施行水改旱生产棉花,秋阳下银光摇曳,棉海浩瀚。一时间千家万户活转来,拆去草房盖瓦房。人们重操舟楫贩运木材,潇潇长江边赫然出现了一个名扬全国的木材大市场,成为顶风抗浪冲击计划经济的时代风潮。
此时一批无为弱女远离亲人进城当保姆,忍辱负重挣钱养家,令人泪崩。随即泥腿子成批地如风飙发,迈出田埂,东奔西闯,南下北上,背着寒酸的行囊,甚至还带着铁锹和镢头,四处漂泊打工经商,含辛茹苦寻找命运的出路,至今生生不息。也有凤还巢办厂兴业,在本地形成一支新型经济力量,带来了乡村精神面貌和生活方式的历史性变化。值此问候一声终年奔波在外的可亲可爱而又坚毅的无为儿女,打内心里牵挂你们,万望事事顺达,时时平安。
若是米芾英灵有知,今天的一切都是他当初的意愿。如果他此时正在挥墨,一定会把所有绚丽风景融入精美的一笔一画。
望江北,遥想米公祠,分明就在心中,椽梁砖瓦全都风采习习。米芾在天,今日何人在向石头弓身进揖。
望江北,新苗在成长,画山秀水间村庄楼宇错落,眸子里长江一线畅流。微风盈袖,人影闪忽,谁喜欢端着蓝花大碗蹲在家门口看航船远去。
望江北,第一次发现米公祠是一缕绵绵情丝,好似满树鲜花常开不败,犹如一本好书翻开了不想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