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和光是在钟塔图书馆阁楼找到谢枝雀的。
    他垂首蜷缩抱紧自己靠坐墙角,一动不动，肩膀都落了尘埃。
    身边打开的木盒子里，安静躺着娃娃残身。
    郁和光看了一眼。
    他在谢枝雀身边坐下，没有搭话反而唤醒个人ai,查询起了近两个月来落下的课程。
    郁和光同学您好,您未经申请批准外出42天,期间旷课学科人类史论新旧星球环境对比武器使用及保养
    其中，您错过考试场次3次。
    武器使用及保养实地演练未出席，学分计0
    简易炸弹制作成果验收未见爆炸，学分计0
    古文字典籍综述论文报告未上交,学分计0
    ai每报一条零分,郁和光面色就阴沉一分，好像下一秒就会捏碎光脑。
    但是ai立刻话锋一转。
    但是,鉴于您的逃课事出有因,并在离校期间处理了99区事件,因此考试ai决定给您一次补考机会。
    甚至不用他催促，光脑屏幕上已经迅速列出补考截止时间,以及校园全知ai的课程建议。
    郁和光忙着安排自己接下来的补考及课程表,竟然真的全程一句话没对谢枝雀说，像是已经忘了有这么个人。
    缩在角落里的阴影团动了动。
    郁和光请教科学学院教授,并跟着全息指引尝试自制炸药。
    黑团团犹豫抬头，从双臂缝隙悄咪咪朝外看。
    郁和光询问同学,等待光脑接收课堂笔记。
    三角饭团向他那边挪了挪,又挪了挪。
    终于在郁和光效率超高的追上所有落下的进度,把阴暗阁楼当自习室专注用完又起身，打算在晚餐前赶去食堂时，一只手忽然拽住他的衣角。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谢枝雀坐不住了。
    郁和光“没有。”
    干脆利落得让谢枝雀惊呆了。
    他一脸懵逼“那,那你为什么来这里找我”
    郁和光挑眉反问“我什么时候找你了”
    “随便找个安静的地方学习，刚好你在这而已。”
    他一指阁楼的圆形花窗外“外面吵死了。整个学校都没有能待的地方。”
    谢枝雀“”
    被郁和光勾起的好奇心让他无法继续缩在角落，犹犹豫豫挪到窗前，然后
    “啊啊炸了学校炸了啊”
    整个钟塔图书馆前的广场都在烧，火焰五颜六色的，还有学生们急急跑来跑去把什么液体倒向火焰的身影。
    谢枝雀看得心肺骤停，自闭都顾不上了，赶紧撸袖子冲出去帮忙。
    结果刚靠近火海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人一把搭上肩膀“快看我的化学炸
    弹成功了嘎嘎嘎”
    旁边学生们“哦哦哦兄弟牛逼”
    所有人手舞足蹈，谢枝雀一脸懵逼。
    他大喊一声“着火啦”，学生们口哨起哄；
    他急得喊“学校炸了”，学生们疯狂鼓掌；
    他狂指火焰试图灭火“烧起来了”，学生们
    学生们围着火海开心跳起了舞。
    群魔乱舞。
    谢枝雀“”
    你们在干什么学校炸了，炸了啊这是什么值得开心庆祝的事吗
    学生是的。
    确信骄傲jg
    谢枝雀“。”
    他的沉默振聋不，完全没人意识到他在沉默。
    甚至旁边人嫌弃他不跳舞挡路，一把薅他进了舞池。
    连旁边监督的化学教授都在打分后一扔光脑，快乐加进了篝火舞会，还顺便把赶来灭火的校园守卫队一起踹下场。
    谢枝雀仓惶一瞥，光脑上评语化学实验非常成功，实操考核a。该生已顺利掌握炸校园技能，吾心甚慰，未来可期
    谢枝雀“”是我疯了还是世界疯了
    只有围观的郁和光，深藏功与名。
    给没经历过新生典礼的小鸟一点小小的炸学校震撼
    错过新生典礼没关系，你总不会错过炸学校
    “还是说炸大礼堂更好”
    郁和光沉思着歪了歪头。
    提桶路过的修复系“”
    “你要对我们好不容易装回去的雕像干什么住手啊”
    谁要炸大礼堂我看谁敢炸
    敢炸我就提桶跑路
    郁和光最后是从野生的篝火宴会里捡回谢枝雀的。
    没喝过酒的谢枝雀被一块酒味巧克力成功放倒，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要砍旁边机械系学生的头。
    “你都有三个头了呜呜你混沌了，好可怜，你等着我这就帮你砍掉两个。”
    机械系学生惊恐“救命你不要过来啊”
    郁和光冷酷捞走野生小鸟，转身就扔进了许愿池里。
    “噗通”
    小鸟咕嘟咕嘟咕嘟沉底了。
    没让郁和光等太久，小鸟就从碧波清澈的喷泉底颤巍巍爬起来，抹了把脸拢起打湿的头毛。
    “酒醒了”
    郁和光挑眉，上下打量了谢枝雀两眼“看来是醒了。”
    湿透的小鸟瑟瑟发抖。
    郁和光随手绑架了路过学长的外套扔过去，罩在谢枝雀头顶落下。
    谢枝雀裹紧外套，沉默像许愿池里的雕塑。
    半晌，他忽然嘶哑着嗓子，主动开口“我妈妈他们找到了我妈妈。”
    “但是送回我身边的，只有玩偶。”
    谢枝雀在医务室浑浑噩噩维持着混沌状态时，他们从
    谢枝雀家的角落里，找到了他的妈妈被转化而成的玩偶。
    送来玩偶尸体的李旬无措，试图安慰“想想你妹妹，你还有妹妹要照顾，你得打起精神。”
    可谢枝雀剩下的只有苦笑“我妹妹早就死于辐射病。”
    “在我父亲去世第三年。在你搬离99区的那一年。”
    妈妈曾经是他仅剩的亲人。
    他时常忧心妈妈会吃不饱，现在他再也不用担心了。
    四四方方，巴掌大的盒子。
    唯一能安慰他的，只有医师的尸检报告“没有挣扎的迹象，应该是被混沌欺骗利用后立刻被杀掉，死前没什么痛苦。”
    郁和光还昏迷在医务室，战斗系教授和学长们在学期中又忙于任务。
    没有人意识到谢枝雀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没有人知道他在钟塔尖顶的角落里待了多久。
    “我考溯游计划，是为了我妈妈。”
    谢枝雀慢慢攥紧了罩在头顶的外套。
    他哑着嗓子，脸颊湿漉漉的“我妈妈没有合法身份，她在99区吃不饱，也会被欺负。只要我考上溯游大学，就可以把缺失的全都弥补给她”
    溯游计划的通天路之名，从不是一句玩笑。
    只是谢枝雀真的考上了溯游大学，他却再也用不到了。
    “我不知道，以后应该怎么办。”
    那双比许愿池更清澈的眼眸盛满迷茫，空荡荡的，破碎得坠不住眼睫的水珠。
    郁和光摊手，嗤笑“你问我那不是你自己的人生吗”
    “不想继续参与溯游计划可以退学，不想活可以自杀，想自暴自弃可以回贫民窟。”
    谢枝雀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一时怔住。
    两人相对无言。
    只有不远处的篝火依旧热闹。
    武器系的学生高兴一时上头，强烈邀请大家一起欣赏他新研制的武器，没想到武器卡壳炸膛爆了
    乒乓巨响中夹杂着五颜六色的咻咻火焰，篝火晚会立刻变成烟花大会。
    有人嗷嗷抱头逃窜，有人手舞足蹈，有人忙着和烟花合影上传光脑主页，有人试图抢救武器，有人被武器追
    郁和光还看见有人趁机往火焰里扔光脑。
    不到一分钟，他的光脑“叮”一声。
    人类史教授群通知光脑烧了也算挂科
    别想用这种借口逃避交论文你们以为你老师我当年是怎么挂科的
    郁和光“。”
    自己没有伞，所以也要撕烂学生的
    篝火旁顿时有人呜哇大哭。旁边学生追着咻咻乱飞的武器跑过，又跑回来，跑过，又跳着脚惊慌被人狂追，
    很忙。
    大家都忙。
    但不知道忙什么。
    管他呢反正超忙嘚。
    图书馆出来的学生抱着书，见怪
    不怪从烟花前目不斜视路过。
    一块没燃尽的碎片蹦出来，刚好掉在谢枝雀头顶。
    “咚”
    郁和光没忍住笑了“噗。”
    谢枝雀眼泪汪汪“好疼qaq”
    学生仓惶跑过来“啊啊同学你没事吧好头不是，好响”
    不管什么情绪顿时都疼得烟消云散了。
    等谢枝雀捂着红通通的额头转身，就看见郁和光单手插兜，懒洋洋的在等他。
    “走吧，再晚一会食堂最好吃的菜就要卖完了。”
    郁和光招招手“你不会想吃营养剂果腹的，相信我。”
    他把合金立方体抛进谢枝雀怀里“新的。”
    谢枝雀打开。
    崭新的二十六面骰和原物质枪守护他完成四年预备科考试的骰和枪已经碎在混沌里，他心灰意懒，不愿去申请新的伙伴。
    郁和光却送到他面前。
    “被困时，我把后背交给你，你说会对我负责。”
    郁和光轻笑“我还不知道，原来你是始乱终弃的人吗小鸟。”
    “我不是”
    “如果暂时不知道还有什么目标可以追逐，那就追逐我吧。”
    绚烂烟花在夜幕炸开。
    谢枝雀屏住呼吸。
    他看见郁和光背光而立，在烟花投射下的斑斓色彩里向他微笑。
    “直到你找到真正想要守护的宝物的那一天。”
    灯光渐次点亮。
    谢枝雀站在宿舍门口，看着分给他的房间。
    本应该在新生报到就被启用的宿舍，时隔三个月才第一次迎来它的主人。
    “这边是独立卧室，这边是厨房和客厅，我们两个人共用的。我们战斗系都在一栋楼，一楼有大会客厅，地下是训练场，楼顶还有玻璃花房和学院图书馆，可以在那自习”
    室友卡拉扬是个热情的话痨，孤独憋了三个月总算等来能说话的人，激动得当场抱住谢枝雀大哭，不由分说拽着他参观宿舍楼。
    连ai的工作都挤了。
    辅助ai
    它扭头向家务ai“我应该是要失业了。”
    家务ai“来点薯条吗”
    它试图冷静“对人类没用的ai会被拆分成肥料。”
    家务ai“来点薯条吗”
    它沉痛摇摇机械脑袋“等我被报废，我库里私藏的数据盘就交给你继承。”
    家务ai“来点薯条吗”
    “”
    谢枝雀一转头，就看见模块正方体机器人在暴打冰箱。
    他茫然“这是怎么”
    “机械故障了吧，宿管ai会处理好的。”
    卡拉扬不在意摇了摇手，继续兴致勃勃拽着谢枝雀参观。
    “你都不知道我考上溯游大学我们家有多高兴，直接买了
    新星舰庆祝，连我家都直接从大沙帝国搬到华夏。我们那可没有1”
    我考溯游是为了以后进星系勘探团，只有溯游计划的人能开绿灯进，不然光是考核就麻烦死了。”
    “你呢阿谢，你是为了什么考溯游的”
    谢枝雀怔了下。
    他抿唇笑起来时脸颊红红，像一块烤过的棉花糖。“我”
    “我是为了，追逐某个人。”
    掌心的温度将崭新骰子捂得温热。
    卡拉扬“啊啥”
    谢枝雀比郁和光预想中还要早的恢复课程。
    “早郁同学。”
    阶梯大教室里，谢枝雀远远就兴奋挥手打招呼。
    郁和光从光屏抬起头，示意对方先去找浮白完成授课报到。
    浮白大为惊奇“你怎么来上课了我还以为你会退学，或者消沉几年。当然不是说你非要那样，能来上课最好，小学弟为了让我保住你的学籍没问题揍我呃，和我亲切交流了好几次呢。”
    谢枝雀眼睛一下点亮了“郁和光吗为了我”
    浮白疑惑“嗯”了一声，特意往谢枝雀身后看了眼。
    没尾巴啊。怎么错觉看见什么东西嗖嗖摇了
    “这是什么六边形平均战士”
    翻看档案的浮白啧啧摇头“你的成绩单最好不要被某个没考上文学系的人看见。战斗321分，文学310分，连宗教都30分你是怎么考的这未免也太平均了”
    简直是卡着各科划线考出来的，有的分数干脆就是划线分。
    “不过你这个经历。”
    浮白大为惊奇“父母双亡，六边形平均，最关键的是长得还好看这难道是传说中的美强惨嘶，你真不是什么小说主角吗”
    谢枝雀茫然“啊”
    “你不知道最近就流行你这种类型的主角吗，小鸟宝宝”
    坐在高处阳台的浮白跳下来，鬼鬼祟祟凑到谢枝雀身边，向他展示自己光脑里珍藏的小说们“看”
    没看过小说的谢枝雀震惊了。
    葬礼小妈当众强取豪夺父子恩怨战损制服天之骄子忍辱居下帝国太子追妻火葬场破镜重圆
    啊啊啊
    “学长你看的这都是什么”
    谢枝雀眼睛都瞪圆了“真的不会被军部和大沙皇室追杀吗”
    浮白怜爱了“小鸟宝宝，这只是小说而已，懂吗”
    他兴奋打了个响指“如果我们的世界是一本小说，你绝对是主角了。毕竟你长得这么好看”
    谢枝雀犹豫着目移。
    浮白疑惑看去。
    教室半开的窗边，郁和光蹙眉垂眸，修长手指时不时划动光屏，他沉思着专注，连鬓边碎发吹落被风拂过眉眼也没有察觉。
    花枝从窗外横斜，阳光与花叶一同在他身后晕开
    朦胧的光。
    浮白“”
    “你说得对。”
    他恍惚“他比你长得还好看。”
    怎么忘了这还有个五角全满一边空空的怪物
    浮白震惊“难道，我们的世界真是一本小说
    谢枝雀毫不犹豫那主角我只推荐郁同学担任。
    当然不是学长你看的那种恐怖剧情
    乖宝宝十九年的世界观遭到天翻地覆的冲击。太超过了。
    溯游大学使用五年学制，前两年理论课程居多，尤其像新旧星球环境对比、人类简史等基础课，多是几个院系一起上课。
    至于已经大四更是小队队长的浮白，则多数时间待在旧地球。
    处理好谢枝雀的事，他就旋风一样匆匆走了。
    “忙超忙”
    甚至不留给郁和光抓住他的机会，嚷嚷着跑远了。
    郁和光“啧。”
    教授还没来，阶梯教室里学生们三三两两看书闲聊。
    郁和光正蹙眉对着资料艰难学习文学典籍，就敏锐察觉一道陌生气息的靠近。
    大大笑脸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同学你论文借我抄抄。”
    郁和光挑眉“你是”
    “阿谢的室友，他最好的朋友”
    卡拉扬冲郁和光眨眨眼，自来熟“我是阿谢最好的朋友，你是阿谢最好的朋友，四舍五入我们就是二十年的好朋友。有什么问题吗”
    “没想到我室友这么厉害，竟然和战斗系第一是朋友。”
    他托腮感慨“怪不得他那天在宿舍里哭了一晚上，哇那个被子湿的，你都没看见，我还以为阿谢尿床呜呜呜呜”
    一只手突然出现。
    猛地捂住卡拉扬的嘴巴把他往后拽，拖着挥舞四肢的小螃蟹把他从郁和光眼前带走。“卡拉扬你在说什么”
    郁和光笑着抬头，谢枝雀看上去快要熟透了，头顶都在冒烟。
    “郁同学你不要听卡拉扬胡说，我没哭水杯，是水杯”
    “我信。还有。”
    郁和光点点头“虽然你朋友勇气可嘉，但下次抄作业还是换个人吧。”
    他倒是敢借。问题在于对方敢抄吗
    郁和光很担心文学教授的血管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