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梦

    母亲不知要到哪里去,一副着急的样子。她穿着一件紫花衫子,又薄又小,还用针线连缀着衣襟上的破洞。我一迭连声的叫“娘”并紧紧依偎在她的胸前,感觉告诉我,这回可是真的,这是我渴望已久的怀抱。我幸福得无以言说,很乖巧地说:我来缝补,待下午我给您买件新的,现在大家的日子好多了
    我被一种神奇的景象牵引着,猛抬头,见奇峰绝壁,逶迤壮观,山间青枝绿叶,鲜嫩欲滴;山岚缭绕,朦胧轻柔。岩壁间反照着清晨新鲜的金色阳光,山谷尽头两只漂亮的小鹿在踯躅张望,一股仙气在弥散,是惊喜还是惊惧?我情不能自禁大声呼喊:“啊呵——”是祈祷还是请求?自己也说不清,只是孩子般用呼声表示心中极度的快乐。
    我实在害怕再次失去这珍贵的温馨时刻。可是还是被怀里的孩子推醒了,张目四望,梦中的仙境,梦中的母亲呢?我怎么没把她拽住呢?我还没实现给她买衣服的愿望呵。
    心里渐渐亮了起来,如烟往事也一一浮现眼前——
    记忆中的母亲永远定格在了四十岁的淳朴,四十岁的慈祥。
    她把两条又黑又长的辫子剪成了齐耳短发,可又有点不习惯,就用白纱布做的纱巾包着。她坐在檐下细针密线缝棉袄,样子很专心很可爱。我就想开母亲一个玩笑,便悄悄走到她身后,揭起了她的小“盖头”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母亲的脸“唰”的一下红了,我可怜的母亲,她那么害羞。她一边慌乱地拽着白纱巾遮头,一边微怒地嗔怪:“去,去,二丫头,就你捣乱。”年少的我以让母亲羞赧为代价的恶作剧逗得一院子大小都笑了起来。
    那时多好啊,一院四家二十多口人,大人的说笑声,孩子的哭闹声,与此相和的是,树上知了的竞相嘶鸣声,笼子里母鸡下蛋争相报功的咯咯声。夏日里的热烈与繁闹全浓缩在了这四合院里。
    母亲在飞针走线赶制一件玫红色的丝绸棉袄,这是她结婚时也没穿过的,在农村这显得特别的奢侈。母亲被红融融的喜气包围着,像打发出嫁的姑娘,把慈爱、不舍和美好的祈愿都缝织了进去。我考上了师范,母亲高兴,又舍不得女儿离开身边,于是给我的是显得有点过分慷慨的母爱。
    到他乡上学的我,在冬日初露寒意时穿上了这玫红的丝绸棉袄,红润柔和的光泽,黑色的蝴蝶结盘扣,精细的做工,引来舍友们艳羡的目光,她们七嘴八舌说我像新娘,看着就觉得幸福温馨。我心里美滋滋的,有一种陶醉的感觉,也就就势作了个羞涩忸怩的动作,惹得大家笑作了一团。
    在母爱包围的日子里,无论远近,无论何时都是幸福温暖,快乐舒坦的。有时想,如果能被母亲打扮得明媚娇艳,送上红红的花轿,那该是人生最幸福甜美的事吧。
    念着母恩就想着能给母亲点什么。于是一天只打早晚两次饭,省下中午三毛钱的饭票,二十天攒了六元钱饭票。兑换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到集市上为母亲挑了一块碎花的确凉布,一方淡黄丝巾,想象母亲换去那件灰不拉几的旧衣服和那块白纱布头巾后的年轻漂亮,心里好美,有种骄傲感和成就感,认为这是生平做的最壮烈最有意义的一件事。
    也就是在这个春季,在一个梦魇般的日子,大风搅得漫天都是黄沙,天空一片昏暗。一股阴气袭来,让人感到阵阵恐慌,无所适从。
    午后便接到一封加急电报:“母病速归。”我的天空轰然倒塌,十六岁的我如置身茫茫荒野不知所措。想买点好吃的,可又怕耽误了行程;想大声号哭,牵住母亲离去的脚步,可又怕不吉利。漫漫归程里一再安慰惶恐的自己:她那么善良贤淑、勤劳慈爱,厄运怎么会忍心降到她的头上呢?
    她把美好的祝愿剪进漂亮的窗花里,送给村里一对对幸福的新娘新郎;
    她用彩色的丝线绣制出娃娃鞋、送老鞋送给邻居的新生儿和老人们;
    她除夕深夜还在灯下赶制新衣服,为的是让院子里的孩子大年清晨能穿上新衣服;
    她上山采药材回来又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浇菜园,她喂罢猪以后又去圈鸡仔,她夜晚油灯下打着哈欠做针线活陪我写作业,她天不亮又爬起给我热饭,让我按时到镇上上学
    她怎么会离我们而去呢?寒假完了将要返校时,我还拉着她的手,仿佛余温还没散去,仿佛身影还在眼前闪现。
    我在心里祈祷着、呼喊着:母亲,别离我而去,您等等,等等,我马上就回来,让我再看您一眼,让我感受您怀里的温暖,母亲!
    我脚步如飞,迫切希望见到母亲。我回来了,可是,母亲,您却去了,永远地去了,没让我看上最后一眼,没给我留下一句话。我抚摩着您早已冰凉的双脚不放,企图把它们暖热,还像以前不知疲倦地忙碌。可已是枉然。我欲哭无泪,仿佛陷入永劫不复的绝望的深渊。我扯的碎花的确凉布,买的浅黄纱巾,失落地在眼前飘荡,飘荡,飘荡成永远的遗恨与惆怅
    十六岁的我多么渴望母亲一个温暖的拥抱,姊妹们多,家里忙,我甚至不记得您抱过我,这是我永远的无法弥补的遗憾。
    于是这也成了我梦里的最主要的内容。梦中的母亲总是从金碧辉煌,云雾缭绕的神秘洞窟里走来,身上披着霞光,通身透亮。我下意识里觉得母亲您下凡的仙人,总是被招回了仙洞,您是美与善的化身,怎么能沉于俗世。只是她惦念我们姊妹,得空在梦里看望我们温暖我们。我总是一次次惊喜地迎上去,贪婪地偎在母您的怀里声声叫娘,只有在梦里才能叫声“娘”然后为您轻轻地梳理头发,张罗着为您买新衣服,买好吃的,这是您给我的最幸福温暖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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