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衡那天浑浑噩噩,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从顾府里出来的。
他回家之后把自己关在房里,试图理清楚自己这段时间干了多少混账事。然而干的事情太多,根本理不过来。
再想想顾二怎么满心信任地放任他和妻儿接触,又忆一忆卢娘子又怎么毫无芥蒂地和他相处。
沈衡“”
自己可真不是个东西
沈衡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的是没脸去见顾易,但是奈何他最后马车上的那一次,明显是给顾易捅了个大篓子,要是夫妻俩因此闹出什么龃龉来,那他该去以死谢罪了。
因此,沈衡稍稍冷静下来一点,就规规矩矩地递上拜帖,登门谢罪了。
顾易听明了沈衡来意,倒是很释然,“季平哥多心了,月娘没有多想。”
沈衡“”
他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弟妹贤惠大度。”
但是这明显不对吧
夫君和另一个女子的桃色流言传满金陵,他又说了那么多旧情往事,这还一点都不多想
到底是不多想,还是根本都不在乎
沈衡觉得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两个人的关系明摆着不对劲。
他肃下脸“顾知改,你老实跟我说、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那天顶着一脑门子官司回去,倒是忘了顾易这边也是一笔烂账那可是他嫂子
沈衡倒是想起了顾易先前的说辞,不由怀疑看过去,“你说你不知道”
顾易抿了下唇,倒是如实给出解释“那会儿阿锦入宫,我无心其他母亲让我娶妻、聘的是月娘。”
沈衡
顾老夫人怎么也不至于干出这种事吧给幼子聘过世大儿子的意中人,这就不是亲娘能干出来的
沈衡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一个可能。
顾有恒该不会没把自己的事往家里说吧
到底是多年好友,沈衡对对方还是有了解的,这么一想,就觉得还真不一定。
顾有恒太有主意了,而且他和家里的关系其实有点儿僵,父子之间一度非常紧绷。
至于说原因么。
举个例子,沈衡曾经很认真考虑过,万一哪天顾老将军去了、顾有恒打算效仿武康旧事,他该怎么办扯远了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这里头没他什么事总归有这么个问题在,顾有恒瞒着他爹的事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件。
不过毕竟婚姻大事,顾有恒肯定旁敲侧击过他娘的态度。
顾有恒行事风格就是这样,说好听的叫“谋而后动”,说不好听的叫浑身上下全是心眼子。不管顾老夫人一开始是什么态度,经过他的“旁敲侧击”之后,肯定觉得卢家女儿是当儿媳妇的不二人选。所以在想给小儿子聘亲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卢娘子。
沈衡“”
太合理了,都找不出这
里面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去了
顾家这边不知情,卢娘子那边儿能不知道吗她这还答应了婚事。她到底打算嫁给谁她知道自己是嫁给谁吗
沈衡简直是表情惊悚地看向顾易。
顾易垂着眼,“不管是什么原因,月娘现在是我的妻子。”
沈衡
他忍不住“你疯了吗”
顾易沉默着没有说话。
沈衡却坐不住了,“她那时候不冷静,你也这么不冷静吗不行,你们两个不能这么下去你”
“季平哥。”顾易出声打断他的话,他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沈衡,认真道,“没关系,我不在乎。”
就算是因为兄长嫁过来的也好,就算是想着念着另一个人也没关系。月娘答应嫁给他了,她现在是他的妻子。
他低声“母亲也去了,我只剩下她了。我不能没有她。”
所以,他绝对不会放手。
沈衡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觉得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感慨简直是太贴切不过了疯了全都疯了
就没一个正常的。
他哑着声,“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你就打算一直”
沈衡都不知道怎么描述这扭曲的关系,一个为了旧情、干脆嫁给弟弟,另一个心甘情愿、冷静发疯。
特别是顾易这会儿还疑惑看过来,一副“为什么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的表情。
沈衡“”当然是因为这不正常
他不由想起了自己去年到义固时候。
他在顾府呆了那么久都没发现不对,听闻府上下人感慨“郎君和夫人感情真好”,他心里还笑“顾二居然这么会演”,这会儿想想简直浑身发毛。
顾易疯得太正常了,他都没看出来
沈衡声音艰涩,“你有没有想过”
死去的人印象只会一点点淡薄,再浓厚的情谊也经不住时光的消磨,万一哪一天、卢娘子清醒过来了,不想继续这段荒唐的关系。到了那个时候,你要怎么办
沈衡没能说下去。
他想起早先提起“和离”后顾易的反应,原来不是他的错觉。恐怕真到了那会儿,才是顾易发大疯的时候。
这都叫什么事啊
沈衡只觉得脑袋瓜子一抽一抽地疼。
什么叫交友不慎这就是交友不慎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碰上顾家这对兄弟。心慕的娘子念着哥哥嫁给了弟弟,他什么都没捞着,还得替他们操心他冤不冤得慌啊
有那么一瞬间,沈衡真的想甩手不管了干脆把卢娘子从顾府偷出来,他带着人远走高飞,让顾二一个人发疯去吧
但到底也只是想想。
眼前这个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弟。
卢娘子也不一定一定不不愿意跟他走。
沈衡淦
他还是先心疼心疼自己吧。
沈衡吸气呼气,觉得先把这些糟心事往旁边放一放再想下去,他也得疯一个。顾易这边只能慢慢来。
他转而提起另一件事,“你不是备了礼么,打算什么时候去拜访岳父”
沈衡查明了那密信字迹的主人后,并不那么意外。
按照顾有恒一贯的作风,确定了未来“岳父”,第一反应就是想方设法把人拉到自己阵营里,联系越紧密越好。就结果来看,他做得相当成功,成功得他都死了、“岳父”也愿意把女儿嫁到已经失势得只剩孤儿寡母的顾家。
沈衡想到这里,又想骂人了。
顾有恒就不干点人事
他哪怕少干一点呢没有顾家下聘,没有卢府点头,这桩荒唐的婚事根本不可能成
沈衡在心底骂骂咧咧,却听见顾易开口,“过些时日再去。”
沈衡
他连心底的骂声都止了一瞬,诧异地看向顾易,“还等”
他还以为顾易早都耐不住了。
说实话,他把对方身份告诉顾易的时候,都怕对方不管不顾直接杀到金陵来问。这位倒是好耐性,硬生生磨到开春,人都到了金陵了,还能安安稳稳先赴宫宴这份定力、他是甘拜下风。
但问题是现在没什么要等的啊
女婿携礼拜访老丈人,这多名正言顺的借口啊。
顾易“那些信,是月娘写的。”
沈衡懵神“啊”
他觉得自从时隔多年见到顾易,自己脑子经常陷入不够用的状态。以至于到了现在这时候,他已经对这种发懵的感觉很熟悉了。
顾易却像是早就想明白了一般,很平静地开口,“我不想逼月娘。还是从侯异入手查吧。”
月娘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同他说。
就像是毁掉一切线索的母亲一样,如果兄长还在,也必定不想他掺和到这种事里。月娘只是在“逝去兄长的遗愿”和“他的愿望”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的前者。
兄长更重要。
这是她从未掩饰过的偏向。
她会在新婚的时候偏头躲过他的亲吻,却在第二日认认真真地给兄长祭奠;她这多年都静心修养、毫无波澜,可是几封信就能引得她旧疾复发;她对逝去的人念念不忘,但是重病在身时,他甚至都算不上她在世间的牵挂
这一点都不公平。
可他甚至没有资格抱怨这种“不公平”。
就像是那张帕子一样,那本就不是他的东西,他只是在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抢过来了。
插足的人没资格要求什么。
他从未问过月娘和兄长的旧事。是不想问,还是不敢问问过之后,就不再是不知情的“无辜者”了。
晚间,卢皎月觉得顾易有点奇怪。
细细密密的亲吻落了下来,柔软湿润的触感在肌肤上绽
开,虽然顾易平常就细致过头有点磨人,但是今天格外明显,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卢皎月忍不住抱住了人,轻声问“知改”
顾易动作顿住了。
少顷,他轻轻啄吻过来一下,像是压抑着什么克制着语气,“月娘,你都没有给我写过信。”
卢皎月不解“嗯我写过吧”
她应该写了,还写了挺多的。
顾易却一点点敛下眉眼
不,一次也没有。
全都是回信。她从来没有主动给他写过什么。
一些陌生的晦涩情绪在胸腔酝酿,顾易努力想要压下去,但是收效甚微。他一开始觉得月娘只要看到他就好,可是等到真的看到了,他又觉得这不够。
她明明给兄长的那么多,为什么就吝啬于给他这一点她明明对兄长那般情深义重,为什么偏对他这样薄情她明明可以再对他好一点的
他不是想去争抢什么。
那是他的兄长,他并不想将对方彻底抹掉。
但是月娘太不公平了,明明他才是陪伴她更久的那一个
两个人一起过了那么久,他想要更多一点也可以吧不需要像对兄长那样毫无理由的偏向,只要、比现在再多一点。
顾易恍惚觉得自己好像生病了。
愧疚、渴求、不甘心,他习惯性地将种种情绪压抑在心底,但是这些负面的情绪并未被消化掉,而是不断积攒着发酵,变成更黑暗更深沉、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怖的东西。
眼前的唇瓣张合,是覆着一层水光的潋滟。
月娘好像说了什么,但顾易并没有听清,他顺从着心意吻了上去。柔软的触感传递到脑中,顾易像是确认存在一般地抱紧了人,那股连呼吸压抑住的滞涩感终于消失了。
月娘是他的药。
只是极短暂的平静后,翻涌而来的不满足感又占据了胸腔,他又贪婪地想要再多一点。
顾易恍惚着想、是毒也说不定。
只是他心甘情愿。
饮鸩止渴
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