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低声的呼唤终究没有得到回应,宫殿里一下子寂静下去,静得只剩下一个人的呼吸声。
宫人们早都被赶了出去,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轻易请入。
这安静的死寂维持了太久,久到一向不戳就不会主动出声的系统都担心了一下宿主的精神状态宿主的情绪波动有点剧烈,说实话,它有点担心宿主封闭意识、对外部动静不予理会。
系统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
它搜索自己的数据库,找到一个通常能得到回应的问题,你喜欢他吗
卢皎月沉默了一会儿。
少顷,她确实回应了,但却不是回答,而是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系统他爱你。
这是稍微搜寻数据库对照就能得出的结论,系统培训经常会拿出类似的案例。这些年间,系统也自己私底下做了分析,对照过往数据和案例,得出一个很悲观的结论宿主很大概率会为了另一半留在小世界中。
但出色的宿主不好找、第一次任务就能稳住一个反复崩溃小世界的宿主更难得,系统没法强制宿主选择,因此这些年一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宿主那天突然想起来、提出解绑。
卢皎月却顿了一下,道关于这个,我以为你们会更清楚。
系统什么
人工智能并不擅长推演人类感情,要不然也不至于四处绑定宿主。它这会儿有点摸不准宿主的状态,不知道该用哪一套疏解情绪的方案。
卢皎月所谓爱情,不过是激素带来的一场盛大欺骗。
系统
从系统的角度看,确实如此。
她很认真地陈述苯基乙胺让人兴奋,去甲肾上腺素带来心跳,多巴胺传递了亢奋和欢愉1,于是人类在这些激素的作用下,产生了快乐、满足、安定等一系列正面的情绪,自信心也空前膨胀,会许下一些类似于海誓山盟的诺言这并不是谎言,起码对于当事人来说,ta是真切地以为自己能做到的,并愿意为此做出保证。
但是这并没有用处。人体是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一切非正常的生理状态都会结束。或许几个月或许几年,超额分泌的激素终究会回落正常水平。这就是故事的终结、爱情魔法的消失。到了那个时候,激素控制下的一切行为、才会被当事人审慎又理智的重新考虑。
她一直在等,等着那个时刻的来临。
我永远相信这个人所做的一切都赤诚热烈发自本心,可却也无比确定他做不到。
那并非有意的欺骗,而是一种无可违逆的人类本能。
系统有点麻。
它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类型的宿主。
隐约觉得自己和宿主的角色有点颠倒,但是检测到宿主在情绪低潮期,它还是努力安慰,但他确实为你遣散了后宫,再未纳任何新人。
卢皎月这次沉默了更久
一点。
等到再出声,却是直接将话说了出来。
“这根本毫无意义。”
她声音放得很低又很慢,不知像是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别人,空旷的宫殿里,只有低低的女声回荡。
“婚姻和爱情是没有任何必然联系的。”
“原始的母系社会中,并不存在婚姻的概念。当私有制产生,婚姻才作为一种经济契约诞生于世,而在农耕文明之下,体力占据了生产的绝大部分因素,于是自然而然地产生了男性占据主导的一夫多妻制的父权社会。当生产力发展,机器取代了重体力的劳动,女性的体力劣势被抹平,这才有了一夫一妻。”
“生产力的发展、所处时代的背景,个人的过往经历和思想追求,社会道德的规训婚姻的忠贞和许多因素有关。”
“唯独、和注定短暂的爱情毫无关联。”
系统宿主
它不知道怎么劝了,好像这次的宿主有点过度冷静了。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许久才再有声音响起。
“他好奇怪。”
“他太奇怪了”
周行训这个人、简直太奇怪了
她说着指责的话语,却不自觉地收紧着环抱的手臂。一点细细的哽咽声夹杂在这控诉之中,不仔细听几乎察觉不到。
怀中的躯体渐渐失温。
卢皎月觉得冷。
太冷了,冷得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突然开口我想去下个世界。
系统意外但宿主之前说要留到这具身体的亡故。
卢皎月强行打断了系统的话我要去下个世界。
因为很少用这种强硬的语气说话,她顿了一下,到底略有些僵硬地补充可以吗
系统可以。
又问现在脱离吗
明明是自己提的要求,但被这么问后,卢皎月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系统善解人意宿主想离开的时候,通知我。
只要没解绑,脱离时间对它没有影响。
卢皎月答应了一声。
这一坐就坐到月上中天。
长久地保持着一个姿势,身体僵硬到麻木,也或许是冷得发木。被屏退了所有人的宫殿没有人来添炭盆,殿内的温度早就随着夜晚的来临降下来。在这种又僵又冷的环境中,似乎连精神也麻木了。
卢皎月走吧。
再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义。
公卿百官都在宣政殿等候。
太子早遣人去问过,回来的人却只是摇头,“回殿下,殿门紧闭,里面没什么动静,也没点灯。”
周玟愣了下,心中有所明悟。
他转向诸臣,半施了个礼,“劳诸公陪我候着了,待到天明、我去看看。”也劝一劝。
众臣忙道“不敢”。
这会儿不合适闹出太大动静,但殿中也有不少到岁数的老臣,不知道遭不遭得住这冷夜。周玟到底吩咐下去,一人给一个手炉,再送点吃食过来。
有不少朝中地位尊崇的,是太子亲自送过去,比如杜广融,再比如少府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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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者是学馆祭酒、天下寒门之师、德高望重;而后者,是太子的亲娘。
姜婍知道这场合不太合适,但到底叫了声“玟儿”,拉住了太子的手,低声嘱托,“帝后伉俪,殿下那里、你劝着点。”
周玟颔首“儿知晓。”
晨光熹微,周玟叩响了后殿寝宫的门,但里面半晌都无回应。
周玟并不意外,道了句“儿臣失礼”,就推门进去了。
转了个拐角,饶是有心理准备,看见床榻旁相拥的二人,还是愣了下。
但他也很快回神,上前几步、俯身叩首,“母后节哀。”
榻侧的人并没有给他回应。
周玟沉默了一会儿,到底再拜了一遍,“若是父皇尚在,也不愿看母后哀恸至此,还请母后恕儿臣冒犯。”
他说着,起身上前,想要将人拉开,甚至都做好了强行制住人的准备。
但是碰到后,却是猛地抬手。
他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指尖。
原地僵立良久,他才微颤着声唤了一句,“母后”
抬起的手再度落下,一点点触上榻上人的脉搏。
一片死寂。
己巳,帝后同崩。
合棺而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