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回,我随某领导从笋岗桥出来,过了宝岗路,绕过八卦岭,领导说:我去皇岗接个人。我没意见,谁叫人家是领导、还是连续三年的社区模范干部呢?
被接的人是一个女孩儿,约莫二十出头,很时髦,很漂亮。
“这位是我的客人,李先生,做过老师的,很不错的一位青年作家。”领导向女孩儿介绍说。
“李老师好,”女孩儿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又是来为领导写传记的吧?”
我有些不安,很不自在地点了点头“怎样称呼你?”我问女孩儿。
“我姓王,领导的无名指。”女孩儿笑了笑“领导很有钱,恰好我手头比较拮据。”
领导关上车门,一边拉响引擎一边极不好意思地说:“别折腾我了,尽毁我名声!”
“领导您什么名声自己不知道吗,‘模范局长’‘社区公朴’,亏你还好意思约我出来呢!”
领导笑了笑,拧了女孩儿一把,然后转过身,自我陶醉地对我说:“也才认识一年,朋友介绍的。”
我点点头。
窗外下着雨,很大,车灯透过冰冷的雨瀑,如残红般地在风雨中摇移。我不禁打了个寒噤,再望街上,却似乎所有都已模糊。
——嘎——不知何故,车突然停了下来。
“没长眼睛啊!不要命了!”领导开了车门,本想要下去的却被雨水拦了回来。
我定睛一瞧,原来是个女孩子,十一二岁,穿着校服,傻傻地呆在雨中却没有带伞。看她模样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但明显地被擦了一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女孩儿终于回过神来“见雨下得大,就没顾着红绿灯!”
“狗日的不开化的小叫化子,没教化,讲讲交通规则你会死啊!”领导狠狠地关上了车门,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我很惊诧这位连续三年的社区模范局长竟然这样称谓一位十一二岁的女孩儿!
倒是旁边那位无名指女孩儿,有些难为情地摇下了车窗“你没事吧?”大女孩儿问小女孩儿说。
小女孩儿摇摇头。
“今后多小心点儿,”大女孩儿叹了口气“快回家吧,这么晚了。”说完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把伞。
小女孩儿并没有接过伞,径直地跑向了雨林深处。
作为一个喜欢构设场景的语文老师,当时我想:这位女孩儿究竟伤着没有?为什么没有带伞?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家?她爸妈呢?是否正在担心自己的宝贝女儿?
“不好意思,扰着你了。”领导重新启动了车,转过身,很愧疚地对着我“现在这社会啊,就有那么些人没素质、没修养,走个路也不好好走,偏要横穿马路!”
“没事!”我回过神来“就怕影响了领导您的心情!”
无名指女孩儿坐在一旁,瞥了领导一眼“领导可真是铁面无私,谁犯错误都不会放过。”
“你也别奚落我,这样的人要不好好管管,纵着他们才叫无法无天。”领导的气好像还没消“这是对所有开车的人负责,也是对他们自己的生命负责!你也不想想,领导要开会,老板要经商,这会子耽搁了会误掉多少事!即使就三五份钟!”
“如果那女孩儿伤着了怎么办?你总得下去看看吧?”无名指女孩儿突然严肃起来“外面那么大雨,你就不能把她送一程,也许很近?”
“哪里有这么一厢情愿的事情!天下那么大,我送到什么时候去?我可是局长,不是开出租车的!”领导也很生气“再说现在这社会,骗子多着呢,即使我们好心,人家也未必信得过咱们!”
很久再没有人说话。
我突然觉得,这位无名指女孩儿居然还有让人觉得可爱的地方!
纵使人家为了钱而忘却了我们所谓的尊严,可她发自内心的那份怜悯之心却还没有完全泯灭!
可那位连续三年的“人民公仆”呢?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良知比尊严更可贵。尊严或是浮云,而良知却是磐石。
许多人都该明白,良知是永远不能抛却的,尤其是那些为富不仁为权不义的所谓上层精英们。
隐约地记得有一次在莞城,文化中心那块儿,我办完事正要过桥去邮政局那站搭车,却见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女孩儿蹲在桥上,前面用粉笔写着一排字:求助八元搭公交车回家。当时我并没有在意,毕竟现在的骗子太多了。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心里面七上八下——为什么不再相信这一回呢?我连忙下了公交车,坐了三站回程重新回到桥上。
遗憾的是我并没有尽到这份心——当我再次来到桥上的时候,地上的字迹已经模糊,而人也早已没有踪影——回家了?去学校了?或是失望地又去到另一个地方求助?
纵使世上的事有太多让人深思,但这些事总会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逝。逝去的并非不足珍惜,只是一味叹往便会万事徒劳。古人云: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如何呢?
自然,无名指女孩儿仍在做她的梦,我这位所谓的“不错的青年作家”也终于不愿意歌功颂德而悄然隐退了。而今,我还做我的老师,只是寒季的招贤多是候补,不知何时才能补上学校的空缺而去继续我的哲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