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试难度不高,卷面就尤为重要。一旦出现错字、涂改、污秽,必然是要被黜落的。而卷面整洁美观,无疑便是加分项。
是以,谢拾誊抄试卷时耗费的时间不比打草稿少,每一张试卷写起来都十分用心。
“将俾生植功。”
试贴诗最后一字落下,谢拾搁笔人生中第一场科举考试,对他而言至此结束。
规定的考试结束时间是申时,其他考生或许难以把握离申时还有多久,不过谢拾有随身胖狸猫,只要问一句就能得到答案。
[宿主,离收卷还有一个时辰。]系统贴心地播报时间,还不忘探头探脑,[宿主是打算等到考试结束,还是提前交卷]
此时已经有人到公堂提早交卷。如此将会由主考官当堂看卷,也就是所谓的堂试。只有十足自信的人,才会做出这般选择。
不过堂试当然也有好处,一旦获得主考官的青眼,通过县试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且县试本身分为五场,一旦正场考取,如无意外便可免考后续四场,直接参加府试。
谢拾无需多想,果断决定“当然是提前交卷。枯坐考棚有什么意思”
他收起试卷走向公堂。
此时,恰有一位提前交卷的考生正在经历堂试,此人看模样二十出头,交卷时还一脸自信,随着周县令接过试卷,一边阅卷一边眉头紧锁,这份自信逐渐消解,他额头隐冒冷汗,神情已是紧张万分。
到最后,周知县都不曾评价一字,只是收起试卷,略带惊诧地扫了这位考生一眼。
周知县的表情委实太过明显,胖狸猫忍不住瞬间留住影像,飞速制作出一张表情包,还不忘替他配音[就这]
不得不说,喜剧效果拉满。
谢拾才走到堂前,立刻忍俊不禁。
若真笑出声,就该轮到他为泊阳县贡献今年县试最热门的表情包和话题度了。
狠狠谴责胖狸猫用心险恶
用最大毅力压住想要上翘的嘴角,谢拾默默注视着被一言不发的周县令随手打发掉的考生从自己面前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眼看此人失魂落魄离开,好几个准备提前交卷的考生都心气一滞,迟迟未能起身水平不够选择堂试,只怕弄巧成拙
前方空无一人的谢拾于是上前一步,将自己的试卷恭恭敬敬呈交到周知县手中。
数年日夜不缀练字的成果在此刻显露了出来,他的试卷一眼看去便十分赏心悦目。
周知县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
再一看内容,竟是未冠题。周知县这才好奇地看向试卷的主人面容青涩、身量不足,站在眼前宛如一节嫩生生的竹笋。
遥想当初自己参加县试的年纪,再看眼前这不过十岁的小少年,周知县顿起一番感怀雏凤清于老凤声,或许便是如此了
性情稳重的周知县对神童并无偏见,更何况谢拾的文章作得四
平八稳,正合他意。
他落在试卷上的目光越来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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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仗工整,说理透彻,文字凝练,韵律流畅好文好诗好一匹千里驹”
周知县提起朱笔,当场便在谢拾的试卷上画出了一连串的圈,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他以手抚须,对谢拾不吝夸奖“这样的文章,便是府试也该取得的。县试于尔易如反掌,往后几场不必再来。”末了,又告诫道,“举业难难难,切勿纵光阴。”
谢拾的嘴角随着周知县不断画圈而不断上扬,又听得这番直白的言话,他当即利落地作了个揖,大大方方接受赞美,也领了这份好意“学生拜谢县尊大人教诲。”
直起身来,小少年眉宇飞扬,锐而不傲,令周知县不由暗暗点头,欣赏之意愈浓。
场中其他考生注意到堂试的动静,都不禁投来或是羡慕或是酸楚的一眼,无论如何,谢拾这张脸算是被他们牢牢记住了。
尽管交了卷,却不是那么容易走的。紧闭的考场大门隔一段时间凑齐一定的人数才会打开一次,谢拾只好先在大门处等着。
谁知方才站定,就听见一道声音从旁边突然飘来“你就是玉泉镇二桥村谢拾”
他转身一看,说话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陌生少年,对方比他足足高出一头,拎着考篮站在他面前时,阴影几乎将谢拾笼罩。
“干什么干什么”不等谢拾说话,有人匆匆从后面跑了出来,迎上这高大少年,“光天化日,考棚门口,你要干什么”
“徐师兄,你也出来了”
谢拾眼前一亮。
来人正是一脸紧张的徐守文。
远远看见一个高高壮壮、武德充沛的陌生少年堵在小师弟面前,几乎将自家小师弟衬成瘦弱的豆芽菜,护犊子的徐守文连忙蹿了出来,唯恐瘦弱的小师弟惨遭毒手。
谢拾倒是没从陌生少年身上感受到恶意,他笑着解释道“徐师兄你大概是误会了,这位朋友只是同我打个招呼而已。”
是吗徐守文将信将疑地抬起头,发现陌生少年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心中顿觉郁闷。既然小师弟如此说了,他便退开一步,作揖致歉道“误会一场,唐突了兄台。在下徐守文,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在下钱致徽。”高大少年还了一礼,态度礼貌却不失冷淡,“误会谈不上。”
“近日久闻谢兄大名。不知盛名之下其实何如”他目光转向谢拾,“在下自认有几分文才,欲从县试一论高下。”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约战
谢拾迟疑地眨巴了一下眼睛,语气有些微妙“钱兄要与我以县试结果论高下”
乡试、会试还需要参考多名考官的建议,而县试的录取名单基本却是由主考官一人决定。也就是说,周知县看中谁就录取谁。
以周知县方才的表现来看,谢拾很难不怀疑,自己已经是钦定的县案首。
钱致徽不知他心中所想
,见谢拾态度迟疑,脸上便显出怀疑之色“你不敢”
谢拾“”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已经被保送了
答应比试好像有些欺负人
县试一般要考五场,第一场录取的考生准考府试,后续四场是否续考听凭自愿。如今第一场正场尚未考完,谢拾已经提前得知录取结果,这不是保送是什么
系统适时提醒道[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位钱公子同样是正场就被录取的苗子]
“有道理,所以他也被县尊当堂收录了吗”当堂录取总比张榜录取高一档吧至少,在周知县心中前者必然更优秀。
谢拾这样想着,便委婉发问“钱兄如此自信,想来府试名额已是十拿九稳”若是二人都被保送,倒还有一较高下的悬念。
钱致徽顿时一愣。堂试时县尊虽不曾说什么,神色却极满意,可见以他的发挥十有八九顺利通过县试。然而乾坤未定,他区区考生,又岂敢断言自己必然被录取
谢拾的委婉提问听在他耳中不是讽刺便是避重就轻的试探。钱致徽彻底失望,他摇了摇头“原以为能得观澜先生盛赞之人,总该有几分不同不过如此”
谢拾懂了,你没有被保送。
他顿时对“一论高下”再无兴趣。
长到十岁,谢拾最不缺的就是自信。只论学问,他或许只是刚刚起步,可在童生阶段,自称一声“同阶无敌”绝无问题。
其他人眼中的科举工具书,谢拾可是打小就视之为通往天地大道的道书,建设人间仙境的秘籍,认真研学之心远超众人哪怕越是研学他越是发现现实与理想的差距,日日夜夜所下的苦功,却不会白费
更何况还有一整片「学海」的资粮,即便与科举无关的学识,日积月累丰富他的底蕴,自是让他的文章呈现不一般的气象。
越想越觉得稳赢不输,大可不必谢拾对钱致徽兴致缺缺,反而对他口中的“观澜先生”更感兴趣,便好奇道“不知观澜先生何许人也何以钱兄如此推崇”
正要转身就走的钱致徽猛然顿住,扭头幅度之大险些让师兄弟二人怀疑他会不会伤了脖子“你竟连观澜先生都不知晓”
“正因如此,才要向钱兄求教。”
谢拾露出虚心求教的笑容,始终笑眯眯看向对方,直看得钱致徽彻底没了脾气。
他咳了一声,正色道“观澜先生姓何名秉,书画双绝,自号观澜居士,其不慕名利,隐居乡野,以山为师,以水为友”说起这位观澜先生,他脸上开始放光。
随着钱致徽滔滔不绝的讲述,谢拾眼前逐逝浮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孔。反应过来的徐守文亦恍然大悟,一句话终结了话题“原来就是捧杀小师弟的罪魁祸首啊”
观澜先生这个名号他不熟悉,何举人的惊人之言徐守文却是印象深刻、难以忘怀。就在县试入场前他都听到不少考生提及此事呢。
场面一时寂静。
看着怒发冲冠的钱致徽,谢拾不动声色拦到徐守文面前徐师兄仇恨拉得太稳,现在钱致徽想要一论高下的对象恐怕已经换人,不过,是文斗还是武斗就说不准了。
目测了一下这位钱兄结实的身板,迅速对比出敌我差距,谢拾觉得还是不要自不量力。以免徐守文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而钱致徽也会由于暴起伤人而失去府试资格。
他仰头目视着极力克制怒火的钱致徽,用平生最快的语速转移了话题“钱兄不是说要一论高下吗我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