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菲叫王菲的时候,那个唱歌的王菲还叫王靖雯。进阿曼达时装机构的第一天,同一部门的李敏就告诉她,那个钟正东,就是帅帅的那个,是部门里最暴烈最嚣张的设计师。谁他都不放在眼里。王菲悄悄的打量他,他很高大,一米八七的个头。所有的人在他面前都要像在东方明珠塔下一样抬头仰望,他果然有一张不丑的脸和一双大大的眼睛,嘴里还旁若无人正哼着什么:“谁害怕爱情就让她拥有爱情,谁想拥有爱情就叫她小笨蛋小笨蛋小笨蛋”王菲就笑了,她抑制不住自己。
    钟正东突然就不唱了,转过身来看着王菲,一脸坍塌的表情:你是新来的?请给我一杯咖啡好吗?
    王菲摇摇头笑笑:我也是设计师。
    他说话的表情那么庄重,王菲看了都抑制不住的想笑。
    钟正东站起来走到王菲身边:对于你,泡个咖啡不难吧,至少,比起设计作品来可要容易不知多少倍呢。
    王菲是老板钟奇东从另一家公司请过来的。钟奇东是王菲的学长,另一家公司给她十五万年薪,钟奇东给她开二十五万。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对不对?三十岁的设计师王菲,尽管不能和唱歌的那个王菲比,但在时装界也是设计风格鲜明,独特美感极强的艺术先锋。
    彼时正东刚从国外回来,他是奇东同父异母的弟弟,比奇东小六岁,比王菲小三岁,他高中毕业就被送到国外留学,喜欢看的节目就是美国死亡摔跤,最喜欢的电影当然是威尔史密斯演的拳王阿里,不过他觉得史密斯太瘦,不够强壮。在这个世界上,他只相信自己的力量。可惜,他自己的力量还是不能够和家族的力量抗衡。
    这些情况王菲都知道,她叹了口气,想,看他的眼,直接的尖锐的蓝,他的心中必定有个小小的缺口。小小的,却难以弥补。
    王菲转身去帮他倒了杯咖啡。
    奇东眉目清秀,斯斯文文,说话轻声细气,头发一丝不乱。走过他身边还能闻到男士香水的味道,家里有钱又有教养,是满分的白马王子。独自在外奔波,支撑着家庭,并要与正东的母亲和家人和平共处。他是隐忍的,并且本性善良。正东不一样,他仿佛是奇东的极端,从小就不太懂事,蛮横、霸道、叛逆,当他在外面撞得头破血流,家才成为他的妥协之地,但他有时也会懂事,奇东对他的宽容和好他都记在心里,所以对奇东,他很信任和依赖。
    奇东对他说:若不想浑浑噩噩的生活,就必须学会工作。因不会有人给予最后的美满,除了自己给予自己。
    他接受奇东的建议,开始到公司上班。在国外学的本也是服装设计。只是丢弃的太久了,一切要重新来过。
    旁若无人的习惯,他暂时改不过来。公司美女也有许多,可他没什么兴趣,也无意打探任何人。
    你叫什么名字?正东问。
    王菲。
    正东说,我问的是真名。
    王菲就是我的真名。
    王菲。正东叫了一声,让王菲有一瞬间的停顿,以为自己又碰到了远方的dragon。而现在,那个带走永恒等待的男子应该已经事业有成,结婚或是做着其他一些事。
    王菲没有答应他,一个人走进自己的格子办公间整理起东西。
    奇东从办公室出来路过,看见王菲,登着三寸高跟鞋,豹纹的网眼黑丝袜,脸上的妆淡淡地浮着,唇线分明,睫毛忽闪忽闪,水钻点点发亮,眼影淡蓝的亮着,还真和那个另类的王菲有点像呢。奇东看着喜欢的人,就如同看着山陌里一朵在风中飘摇的小花。不忍靠近,却有无限知足。是这样的珍惜与距离感,在那有风的日子,他会抬头观望云天,却始终无言。
    他爱王菲,从在大学里第一眼看到她就爱。爱的稀薄,缓慢,平然,却是态度笃定。
    在三十岁的王菲的生活里,感情是很奢侈的东西,一个搞艺术的人如果不固执就不可能在作品当中形成自己的风格,对于感情她也是,她总是习惯在每个夜晚把和dragon一起生活的那些碎片找出来一遍遍地看。看着美好不再清澈,看得岁月皑皑,她一直站在原地,一直让感情停顿在身后。默默地一个人走,不带任何声响。
    王菲进入阿曼达的第二天就开始投入繁忙的工作,但是去休息室时还是为正东泡了一杯咖啡,正东并不领情,不说谢谢还恶恶的回应:套什么近乎。王菲仍笑笑:顺便而已。
    不等王菲抽身回去工作,正东又紧紧迫来:“不愿意做的事情可以不做,就这样。”
    王菲不再理他。正东是这样的人:越是心里有要求,越怕被人看出来。害怕遭到拒绝,害怕给旁人带来麻烦,这是奇东告诉她的。她无端觉得正东身上有种魄力和压力,似乎正向她索要什么,使她越来越不舒服。
    王菲觉得自己可以下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硕大的办公室同事早已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发现安东的那一格还亮着灯。凑过去看,安东正专心致志地在画图,王菲问:还不走吗?
    安东:你知道你打断了我的灵感吗?
    王菲不屑:我分分钟有灵感,拜,我先走了。
    城市是没有黑夜的,车辆和人群来来往往和白天并没有什么不同,仍是匆忙。看红绿灯有条不紊的变化颜色,王菲突然然有种冲动,拿出包里随身的数码相机,想拍下自己在斑马线当中的样子。也许是晚上容易降温的原故,王非闻到空气里的土腥味,绿灯亮起的时候她茫然的走到马路中央,感觉像少了什么似的,身体和灵魂都在感到焦灼。
    “你想死吗”随着一个很大的声音,王菲已被推到了街边,一辆车飞驰而过,旁边是气喘吁吁一脸愤怒的正东。他看到一个掉在手边的可乐罐,捡起来远远地掷了出去,可乐罐撞在对面站台的广告牌上,发出夺目的一点亮光。
    王菲看他还坐在地上,有些迟疑要不要拉他起来,正东,也是有这样的期待,希望她能过来拉他一把,最终,王菲只是两手抓住包,过来对他像韩国女生那样把头微微一点,说,很抱歉。
    很抱歉让你救了我。
    很抱歉让你跌落在地。
    有车不断的驶过,车灯又很晃眼,正东起身得有些迟缓,脸上表情,也由热烈期盼到淡漠颓然。王菲转过身来,正东轻微的跟来:去喝一杯吗?
    夜里是有风的,而在这个城市,无论是哪个角落,都不见得会有多温暖。王菲舍不得离开这个城市,是因为最初的爱和决绝都在这里,dragon转身的背影,任她的哭声都挽不回。那是一场名不见经传又粗糙不堪的爱情,但却出乎意料地使王菲自顾自的冷清,如夜夜夜夜晚归的她的胃与心。
    站在氤氲的夜色当中,王菲流下了一滴泪,很快就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正东把外套除下来给王菲,在奇东的故事里王菲是个聪明,漂亮又智慧的女人,每一个和她接近的男人都会不由自主的爱上她,开始他还不相信,但是现在,他有点信了。
    王菲把衣服褪下来还给他:不早了,你回家吧。
    我送你回家。
    不,不用。王菲的声音有点枯涩。
    她不知道,正东一直跟在她的后面,一大段的距离,就那样远远的看着她,直到她的公寓,看着她的灯从亮到熄,才转身离开。
    本季新品讨论会上,设计师们都跟随米兰巴黎时尚潮流推出条纹、粗花呢外套,正东却反常的选择了丝绸,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人们看到被各色服装衬得妖艳、颓縻、奢华的模特,在穿上原色丝绸后,变得清和雅致,那丝绸闪着瓷质光泽,仿佛就与穿它的人有了一拍即合的对应。仿佛就有无数的秘密在身上绽开、敞开,看的人越走不进去就越觉得新鲜,而穿它的人,却坦言从中得到甘甜和安静。正东的这档服装被命名为:“爱上”
    “爱上”是正东之于王菲,这场暗恋故事的全部内容。与此同时,奇东正式向王菲求婚。他说,我不想让你一年更比一年不快乐。
    幸运的女人到底幸运在哪里?大家都知道的,在适合的时间遇到适合的人。
    总是要嫁人的,来终结在这人世间孤孤单单的凄惶之感。奇东与王菲走在一起,男才女貌,真正般配。王菲知道,自己要执一辈子的,是这个人的手,与他同眠,放心的去做一个梦。也只有婚姻,才能够杜绝一切期待。无论是她对别人的期待,或是别人对她的期待。
    期待是一片零落的烟蒂,真正等到了也必定是写满烟尘,不会让人有多少欣喜。
    王菲确定嫁给奇东是对的,至少自己学会了感恩图报。
    他们双双去往韩国发展,落地第一天,奇东就接到电话,正东病了。王菲接过电话进行礼貌性问候:你的病,要紧吗?
    正东说:有一个叫喜宝的姑娘,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她说,医生的诊断是伤风感冒发烧,额头烧得发烫,我不知这是一种发泄,如果我不能哭我就病,我就想不出应哭的理由,但是我有病的自由。王菲心里有些黯然:很抱歉。寡淡的缘份都欠奉,除了这一句,她再说不出什么了。
    某一天,走在首尔街头,路过一家服装店,有手涂蓝色指甲油笑容里有点邪气的店主,神秘的跟王菲介绍一件丝绸:阿曼达服饰,头牌设计师已经辞职了,衣服卖一件就少一件了。王菲翻翻牌子。
    爱上。
    这是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王菲一边刷着车窗上的雨滴,一边听广播里在唱:如果流浪是你的天赋/那么你一定是我最美的追逐/如果爱情/是你的游牧/拥有过/是不是该满足/谁带我踏上孤独的丝路/追逐你的脚步/谁带我离开孤独的丝路/感受你温度/我将眼泪流成天山上面的湖/让你疲倦时能够扎营停驻/羌笛声胡旋舞/为你笑为你哭/爱上你的全部/放弃我的全部爱上了你之后/我开始领悟/陪你走了一段/最唯美的国度/爱上了你之后/我从来不哭/谁是谁的幸福/我从来不在乎/谁是谁的旅途/我只要你记住星星就是/穷人的珍珠/你的笑/支撑着我虔诚的最初/狂风沙是我单薄衣服/穿越过亚细亚的迷雾/云破日出/你是那道光束/带着平凡的我/走过奇迹旅途
    一人一个世界,在想念和不想念之间,是不可泄露的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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