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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1章 乙木回春

    第991章 乙木回春
    高阁之内,气氛压抑,虚空都仿佛凝固了。
    氤氲的烟气,浮在了半空,一动不动。
    象征着三才的天仪,也停止了转动。
    时间的流速,似乎也放缓了。
    唯有阁老的眼眸中,恐怖的天机,凶险的因果,宛如深渊之底的巨浪,不停地翻滚。
    不知过了多久,气氛稍稍缓和。
    虚空重又流动了起来。
    烟气重新氤氲,天仪继续转动。
    一切又和平常一样。
    阁老还是那副困倦茫然,不知何时,就会突然打瞌睡的样子。
    但他心中天机起伏掀起的涟漪,仍旧还未平息。
    “往生……”
    “那个人的……往生?”
    阁老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已经死去的因果,又开始在慢慢滋生。
    本就扑朔迷离的惊天棋局,不知不觉中,竟又衍生出了可怕的变数。
    “阴阳往生阵,逆阴阳,化死生,颠覆伦常,罔顾道则……”
    “这阵法可学不得啊……”
    “这年头的人,胆子可真大,真是什么事都敢想,什么事都敢去做……不知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当真有……神鬼莫测的器量。”
    “怎么偏偏会是……这副阵法……”
    阁老默然良久,叹了口气。
    “阴阳往生”这四个字,究竟有多恐怖,他这做阁老的,再清楚不过。
    一旦放出去,牵动的因果太大,便是那些沉眠中的老东西,恐怕都要“诈尸”。
    风波闹大了,他这阁老的位置,恐怕都没的做了。
    阁老默然片刻。
    换饵,还是换鱼?
    是用这个“饵”,来钓那条大鱼。
    还是再换条“鱼”,来盘活局势?
    这个问题,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这个“饵”,乃是弥天的阵法,含了阴阳和往生的天机,甚至关乎阁老之位。
    别说一条鱼,就是一百条,一千条,都不配吃这个“饵”。
    就是金龙鱼也不行。
    “这条鱼实在钓不动,换条便是了。”
    阁老思索后,作势就要将阴阳往生阵收起来,神思一闪间,却忽而动作一顿。
    阁老心中沉吟:
    “这个问题,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我堂堂阁老,要做一件,傻子都知道怎么做的事?
    阁老目光微凝,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求道之人,心照天机,应当物物而不物于物。
    穷极物理,而不受其所限。
    不要局限于世间所有名利的框架,保持一颗“赤子”之心,平等地看待万物,这样心中才能映照出,天机因果原本的模样。
    阁老顺着这个思路思索……
    “天机在这个时间点,将这个选择,摆在老夫面前,既是让我在选,同样也是在……给我一个启示?”
    “这个启示,是什么……”
    阁老坐在棋盘前,默然沉思,不动如泥塑。
    诸般天机因果,在心间不断流转。
    命运的抉择,也在不停地摇摆。
    时间一点点流逝。
    香在一点点焚尽。
    月落日升,东方泛白,继而渐渐暗淡,直至夕阳落山,晚霞铺满天边,夜色将至。
    阁老枯坐于蒲团之上,整整思索了一天一夜,这才缓缓下定决心。
    这个决定,令他自己都觉得悚然。
    但同时,也令他心中释然。
    世间万事,无失无得,一切都是天机因果的启示。
    一念至此,天地顿宽。
    阁老眼中精光一闪,将有金色因果编制的“阴阳往生阵”,自虚空之中取出,手指一点,灵力破开虚实,凝结成密密麻麻的纹路,在阵法玉简之上,另外套上了另一层“阵纹”,进行阵纹覆盖。
    末了,他亲自在玉简之上,题了另外五个字:
    乙木回春阵。
    做完这一切,阁老唤来童子,吩咐道:“把监正叫来。”
    童子领命去了。
    不一会儿,头发半白,面如冠玉的监正来了,拱手道:“阁老,您喊我。”
    阁老招了招手,“来,与我下盘棋。”
    监正一滞。
    乾学州界的情况很复杂。
    奉道廷的命,他这个监正也有不少事要筹备,时间紧张,哪有功夫陪阁老下棋。
    更何况,阁老还是“臭棋篓子”……
    但他又不敢拒绝。
    “是。”
    监正拱了拱手,恭敬地坐在对面,开始与阁老对弈。
    果然,不下片刻,阁老的棋子,便被杀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这还是监正手下留情的结果。
    阁老很不开心,便道:“你这棋,下得不行。”
    监正暗自叹气。
    众所周知,在天枢阁里,最难的事就是跟阁老下棋。
    倒不是下棋难,而是揣度他的心思难。
    谁也不知,阁老到底在下个什么东西,明明他自己棋技烂得不行,却总说别人下得不好。
    与阁老对弈,你认真地下,将他杀个七零八落,他说你棋艺不好。
    你敷衍地下,与他打平,他说你态度不端正。
    你若特意放水,让阁老赢,阁老会说你心性不端,谄谀媚上,把你骂得狗血淋头。
    当真是十分地难伺候。
    “也不知到底什么人,才能跟阁老下棋下到一块去……”
    监正心中腹诽,但也不敢怠慢,仍旧尽力与阁老对弈。
    下了片刻,阁老忽然来了一句:
    “公子阁的事,你可知道?”
    这话来得突然,监正拈着棋子的手指一颤。
    棋子掉落在了棋盘上,掉在了一个“死眼”上。
    监正想伸手去捡,可又想到“落子无悔”,迟疑片刻,缓缓收回了手。
    阁老似乎没看到他的动作,仍在盯着棋盘,考虑在哪落子。
    监正轻声道:“一些小孩子……玩闹的东西罢了……”
    阁老不置可否,只道:“‘阁’这个字,不能轻用。”
    “是……”监正缓声道,“小孩子不知轻重……”
    阁老不再说话,专注下棋。
    监正心中忐忑。
    两人继续对弈,黑子白子,相继落下。
    棋局上阁老仍旧是占据下风,昏招频出,手里的子,一个个都被吃掉了。
    下着下着,阁老忽然道:“我这个阁老的位置,你想要么?”
    这一句话,宛若晴天霹雳。
    监正丢下棋子,惶恐跪下,“师尊,学生……”
    阁老摆了摆手,“随口聊聊,你紧张什么?”
    监正跪着不敢动。
    阁老浑浊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眼眸中既有欣赏,又有一丝失落,缓缓叹道:
    “阁老之位,你不想要,早晚有一日,我也要给你……”
    监正语气苦涩,“师尊,您言重了,我……”
    阁老摆手。
    监正说不下去了。
    阁老看着他,意味深长道:
    “你要想明白,你要的到底是什么,想明白了,再坚定地去追求。”
    “求道也好,求仙也罢,求名求权,求阁老之位都可以,但你一定要想清楚……”
    “不要迷迷茫茫间,被裹挟着,一步步向前走。”
    监正诚恳道:“弟子明白了。”
    阁老心中叹气,略有失望地摇了摇头。
    “乾学州界的事,都筹备好了么?”阁老又问。
    “是……”
    阁老取出一枚玉简递给他,“你替我将这阵法,加在论剑第一的奖励里,当做道廷天枢阁的恩赏。”
    监正恭敬起身,双手接过玉简,余光一瞥,见到上面“乙木回春阵”几个字,问道:
    “师尊……”
    “这是在阁里。”阁老道。
    监正一顿,便道:“阁老,恕学生愚钝,不知这阵法,有何深意?”
    阁老露出悲悯的神情:
    “论剑之会,争胜杀伐之心太重了。要让弟子们明白,论剑的最终目的,是为了以剑救人,而非仗势凌人,乃至杀人。”
    监正拱手,“师尊德心仁厚。”
    阁老已经开始收棋盘了,低声嘀咕道,“跟你下棋,真没意思……”将十个回合不到,自己就会落败的棋局收了,阁老便挥了挥手,“下去吧。”
    监正无可奈何,将“乙木回春阵”仔细收好,躬身行礼道:“学生告退。”
    阁老不理他,而是又开始打瞌睡了。
    这个瞌睡,阁老睡得很安然。
    仿佛他不再是位高权重的阁老,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喜欢下棋打瞌睡的老人。
    监正恭恭敬敬退下,离了高阁,回到了自己的居室,摩挲着手中的阵法古简,皱了皱眉头。
    “与其说是给论剑的弟子教诲,不如说阁老是在……提点我?”
    “心存善念,枯木回春,救人也就是救己?”
    “真有这么简单?”
    监正目光微沉,心中几番动念,想将这玉简拆开看看。
    但想到阁老那深邃如海的目光,想到适才阁老的敲打,心底那点小心思,也当即被他掐灭了。
    阁老不说,不代表他老人家不知道。
    更别想着糊弄他。
    不然就是掩耳盗铃,这是蠢货才会做的事。
    监正将刻有“乙木回春阵”的玉简,放入一个玉匣之中,写了封令,盖上了自己的章,而后唤来一个亲信,吩咐道:
    “传我的印,以天枢阁的名义,将这玉匣送到乾学州界,当做乾学论剑魁首的额外赏赐。”
    “是。”
    亲信恭敬接过玉匣,退了下去,按照天枢阁的章程,循规蹈矩地办事。
    就这样,这看似华贵,但平平无奇的玉匣,随着天枢阁的传令,一直送到了乾学州界。
    有天枢阁的令。
    有监正的印章。
    有封印的玉匣。
    一切都很正常。
    但没人知道,这玉匣中,真正装着的,究竟是何等颠乱大道,逆乱阴阳的东西……
    ……
    “乙木回春阵?”
    “什么东西?”
    太虚门内,膳堂内,程默等一众弟子也得到了这个消息,但都有些不解。
    “蠢货,说了是乙木回春阵,自然是阵法。”
    “废话,我能不知道这是阵法?我想说的是,这是什么阵法,值得道廷特意拿来赏赐?”
    “听起来,就是普通的阵法。”
    “什么品阶的?”
    “没说,只有一副阵法的名字。”
    “说到乙木回春阵,我家里好像就藏了一副……”
    “别想了,肯定不一样。你家里藏的,肯定不是好东西。”
    “阵法是有重名的,道廷的乙木回春阵,跟你家的,定然不是一个档次。”
    “就是,要真是烂大街的东西,拿出来当奖励,不是‘丢人现眼’么?”
    “为什么弄这么一副阵法?用个剑阵,杀阵,或是天地人三才阵来赏赐多好……”
    “不是说了么?不想让你们起了‘杀伐争胜’的心思……再者说,天地人三才阵,道廷敢给,你敢学么?”
    “这倒是……”
    “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一众弟子们议论纷纷。
    聊着聊着,程默就看向墨画,问道:“小师兄,你阵法厉害,知道这是什么阵法么?”
    墨画皱了皱眉,摇了摇头,“乙木回春阵,听着像是疗伤类的阵法……但阵法博大精深,重名的阵法也多,没看到具体阵图,我也不大能笃定。”
    “哦……”程默点了点头。
    众人又聊了会,便不大在意了。
    论剑的奖励中,对他们来说,阵法的吸引力是最弱的。
    功法,道法,至宝,丹药等等,都要实用得多。
    更何况,论剑第一,才能有这份奖励,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过遥远了。
    众人一时兴头,还会聊一下,可过了兴头,也就忘了。
    墨画却还在心里,琢磨着这阵法的事。
    他心里觉得很奇怪。
    “乙木回春阵”……
    乙木,是五行的范畴,回春,是阵法的用途。
    根据阵理推断,应该就是疗伤的阵法。
    疗伤阵法……迄今为止,墨画还没怎么学过这类阵法。
    杀阵,困阵,剑阵,产业阵法……等等,他都有涉猎,但唯独疗伤阵法,他几乎没怎么接触过。
    疗伤的阵法很稀有,传承的阵式也不多。
    但这不是说阵法有多难,而是大多数疗伤用的阵法,是被“淘汰”掉了。
    淘汰疗伤阵法的,不是阵法,而是炼丹。
    随着修道产业的发展,炼丹技艺的成熟,修士身上大多数的伤痛疾患,都可以直接配灵药,炼丹药,来进行治疗。
    一般修士也更倾向于用丹药来疗伤,不仅便宜,而且简便快捷。
    受伤了,磕个丹药就行了,哪里还需要费劲地去布置阵法?
    因此需要用阵法疗伤的情况,少之又少。
    而疗伤类的阵法,曾经还有一个专用的名字,叫做“医阵”。
    这是墨画读一些阵道史书时看到的。
    但阵法不流传,“医阵”这个名字,自然也就很少被提及了。
    让墨画奇怪的,就在这个地方。
    好歹是论剑第一的奖励,怎么会偏偏选了这么一个,偏僻冷门,且已经被“淘汰”了的阵法门类?
    这个疑惑,一直萦绕在墨画心头。
    “乙木回春”这四个字,也像是有一股魔力一般,一直在撩拨着墨画的心弦。
    到了晚上,墨画坐在弟子居的桌前,看了会阵书,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件事。
    “乙木回春阵……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诡异的东西……”
    “会是什么?”
    墨画思索再三,想不明白,又放不下,最终还是决定算一算。
    这是道廷天枢阁的东西,他不敢刨根究底,只取出铜钱,打算“擦一点边”地看下因果。
    因果铜钱,气息流转。
    墨画默念“乙木回春阵”,只一瞬间,心脏猛然一缩。
    眼前朦朦胧胧间,浮现了一道清俊儒雅,仙风道骨的身影。
    这道身影于天地之间,傲然而立,凌厉如剑,透着不可一世的桀骜之气。
    转过身时,却又收敛了所有的锋芒,神色温和,眉眼含着一丝笑意,不舍地看着墨画。
    墨画难以置信,一时有些失神。
    “师父……”
    笼罩着一层淡黄色的记忆,自因果中回溯。
    墨画仿佛看到了通仙城那一点一滴的过往。
    看到了师父在对他温和地笑。
    看到了他守在竹屋外,等着师父休憩后,去请教阵法。
    看到了他和小师兄小师姐在大槐树下做功课,师父坐在竹屋里,遥遥地看着他们……
    也看到了,云游之时的餐风露宿,一路经历的人和事。
    看到了五行宗里,魔剑悬空,血幡蔽天时,他和师父分别时,见的那最后一面,以及那谆谆不舍的叮嘱……
    酸涩的痛楚,弥漫在心头。
    墨画眼角湿润。
    一滴泪水,自脸颊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墨画缓缓回过神来,目光逐渐明亮。
    “乙木回春阵……与师父的因果有关……”
    “这副阵法……能救师父?”
    墨画神情渐渐坚定。
    若是如此……
    那这副阵法,就必须不顾一切地弄到手。
    挡在面前的一切阻碍,全部推平。
    一切敌人,哪怕是乾学州界四大宗内,最顶尖的天之骄子,也全部斩掉!
    墨画的眼眸中,闪着纯金的璀璨剑光,透着令人骇然的锋芒。
    “这副阵法,必然是我的!”
    ……
    此时,远在千万里之外的道州。
    天枢阁。
    正在打瞌睡的阁老,突然惊觉,睁开双眼,看到了面前一枚黑色棋子之上,闪着纯粹至极的金光,间杂龙吟之声,微觉释然。
    “终于……钓上来了么……”
    阁老低声道,而后感叹。
    “似乎还是……一条大龙……”
    阁老盯着黑色的棋子看了看,看着棋子上的金光,看着内部的龙形。
    看着看着,阁老忽而脸色微变。
    黑子之中,看似是一条龙,但又有一股,模模糊糊的凶蛮气息,将这龙困在里面。
    “不对……这不是龙?”
    阁老一怔,目光越来越深邃,透着一股森然的气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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