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情冷淡,状似修罗。目光冷冷地看向他,又好像谁也没有看,只是落到了虚空中的一点。
晏决明冲到她面前,却又倏地止住脚步。
程荀拔出短刀,指向了晏决明。
落满血的长睫轻颤,程荀意识昏沉,既看不清来人是谁,也分不清这人的善恶。潜意识接管了身体,极度敏感的神经再容不得一点挑衅。
晏决明看出她此时草木皆兵,不敢再刺激她的情绪。他咬紧牙关,压抑自己翻涌的心绪,强行冷静下来,时刻盯着她的神态,慢慢抬起手,以示退让。
刀尖直直指向来人,程荀嘴唇开合两下,终于找到声音。
“我的刀,很利。”
她一字一句道,声音细若游丝,晏决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听清她的话,晏决明脑子瞬间空白。准备好的话原本就在嘴边,此时竟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心口像是破了个大洞,寒风穿洞而过,拉扯着丝丝缕缕的血肉,连喉头也尝到腥甜。
他不敢想,程荀今夜究竟经历了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半晌,他哑声道。
“出去。”
短刀在她手中仿佛千钧重,她手臂不住发抖,只能用手指紧紧抓住刀柄,用力得指节发白。
“我说,出去!”
“好,好,我出去,你莫激动。”
晏决明不敢再刺激她,目光紧紧盯着她,一步一步后退。
程荀不知哪来的力气,身体摇摇晃晃,仍是撑在原地。直到余光里再也看不见那个模糊的身影,她手一松,栽倒落地。
“阿荀!”
额头砸在松软的雪上,闭眼前,程荀只看见有个身影冲她飞奔而来。
衣袂飘然,一如记忆中那般。
第155章 新旧伤
风雪呼啸而过, 小巷外,成千兵马终于杀出重围,穿过被火海围困的南城门,手持兵戈, 策马冲进紘城。
疾驰的马蹄有如滚雷, 撼山动地而来;将士手中的旗帜高扬, 斗大一个“程”字被血染红, 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混乱而死寂的夜终于沸腾,无数兵马踏过鞑靼人的尸身,如水般涌入紘城, 朝北城门进发!
大街上兵马喧嚣, 而在这毫不起眼的小巷内, 晏决明仿佛对身后一切置若罔闻。眼瞳中到映着那如枯蝶般飘然而落的身影,他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向前奔去,将倒在血泊中的程荀抱进怀中。
“阿荀, 阿荀……”
程荀安静地躺在他臂弯中, 双目轻轻合拢,好似睡着一般。除却脸上不知何人的鲜血,她整张脸只余苍白, 连鸦青的长睫都结了一层霜。
心脏疼得紧缩,恐惧有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晏决明半跪在地,紧紧揽着她脱力的身体, 颤抖的双手拂过程荀脸上飞溅的鲜血, 情绪几近崩溃。
“别怕, 别怕……我带你回去……”
他解下身上的大氅,深黑的战袍如襁褓一般将她牢牢裹住。呼其图的尸身就在不远处, 晏决明顾不及这满巷的狼藉,仓惶转身向外跑。
巷口处,冯平循着晏决明放在岔路口的战马而来,一把抱起坐在雪地里哭得喘不上气的女童,疑惑地朝巷子内看去。
刚探出身子,就见晏决明怀抱着一个长发披散的女子冲了出来,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焦灼与慌乱。
冯平吓了一跳,赶忙迎上去,晏决明却绕过他,抱紧那女子翻身上马,拉紧缰绳、调转马头就要离开。
“主子,沈守备在北门处……”
冯平赶忙跟上去,正要禀告前线情况,却听晏决明飞快吩咐道:“将里面处理了,带军医来孟府。”
孟府?
冯平一愣,心中隐隐浮起一个猜想,脚步猛地顿住。还未来得及询问,晏决明一甩马鞭,身影已然消失在列队奔跑的兵马中。
女童坐在怀中,不知不觉已哭着睡着了。他转身朝黑暗的小巷内走去,脚下踩到什么硌脚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一支兰花木簪。
——与之前行军途中,将军在私下悄悄雕刻的那支簪子一模一样。
他拾起木簪,终于反应过来什么,拔腿向巷子深处奔去。
巷子尽头,一具壮硕的男尸倒在血泊之中,他头发散乱、浑身浴血,一双虎目大大睁着,眼中依稀可见震惊与不甘。
而最令人胆寒的是他那脖颈处,横亘着一条深可见骨的狰狞刀伤。那切口极利落,头颅与身体只剩皮肉黏连着——只差一点,恐怕就是头颅滚地的结局。
眼前场面太过可怖,冯平下意识将怀中女童抱紧了些。他蹲下身,伸手拂开男人脸上乱发,当即惊得后退。
竟然是离开紘城已久的呼其图!
短暂的震惊后,他连忙走出小巷,从行进的队伍中抓来两个将士,命众人立刻将这男尸收拾好,随他离开。
几个将士哪怕上过战场,也被眼前场面骇住,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用地上的酒幡匆匆收拾了尸体。
运送间,那尸体受了颠簸,头颅竟然滚落在地,激起几个将士一阵惊呼。
而冯平站在被血染红的小巷内,心中一片茫然。
呼其图……难道是她杀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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