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幕时到深夜,时间不过几个时辰
巡夜的衙役都来不及敲打几下手中的响锣,好酒的酒鬼可能都来不及喝个伶仃大醉,至于更需要风月相伴的墨客,可能也就是几次笔墨与宣纸间的逗留
小镇已经睡着的人们,还在继续做着没做完的闲梦
数个时辰的时光,不足够改变一些事,但却可以发生许多事
比如有位枯发深眸的老人,已经来到了小镇
比如有位双鬓如雪的道人,正踏着月光缓缓走近小镇
比如有位身着重甲,魁梧如山的将军,正站在某处山丘上,目光冰冷的看着眼前这座小镇
山丘并不高,但劲风凛冽,呼啸着拍打着将军身上的铁甲,发出一阵阵如惊涛拍打岩石般声音
暴躁的烈风没有让这位将军身体发生一丝的晃动,甚至连如蚕的浓眉都没有吹乱一根
如海浪般的疾风,如山般魁梧坚毅的神武将军,这个画面让林间的夜鸟不敢啼叫,惊恐把脑袋藏在羽翅中,仿佛被空气中的血煞味道惊吓的不轻
夜鸟不知道这个身着幽暗重甲的男人为何在这里一直不动,也不知道这世间怎么会有人真的可以像传说中天神一般神武,更不知道,就在它看不到黑夜中,竟然还有整整三千同样身披重甲的将士
大离以武建国,极重军中等级规制,在王朝的军队中,权位最高的无疑便是三位手持虎印的大统领,掌控着王朝三军
大统领之下,便是十七位神将,各自统领着一支威名赫赫的玄甲重骑
大离王朝的军事力量世人皆知,但让王朝无敌的真正原因就是因为这整整数十万玄甲重骑,可以说,如果没有这十万玄甲重骑,王朝也不会成为如今连千山宗都不得不承认的第一王朝
玄甲重骑对于王朝的战略意义不言而喻,为了更好发挥重骑的战力,朝廷特在大统领的职位下划出神将一职,由军方武力最强大的十七位强者来担任
他便是其中一位
今夜,为了针对沈离,他带了整整三千玄甲重骑
那三千重骑隐在他身后的黑夜中,气氛沉重而寂静
三千玄甲重骑,足够踏平一些较小的国家,足够撕裂南方那些世家豪门,毫不夸张的说,如果这三千玄甲重骑若拼着全军覆没,便是要看到千山宗常年隐在云雾深处的峰顶,也不是没有希望
这并不是说千山宗内无真正的强者,相反,作为曾凌驾于世界之端的无上宗门,除了那七位根本无人知晓其真实境界的宗主,便是中三境的大修者便可以用无数来形容
而是因为当这些的玄甲重骑开始组成队形,如同一把坚硬无比的长枪向前冲锋时,便是中三境的强者,也不敢硬抗锋芒
更何况,天下谁人不知道,大离的军将从来悍不畏死
今夜,他只为一个人,那个男人名叫沈离
他看着哪位与他有同样目标的白衣道人缓缓走近小镇,面无表情的抬起一只手
那只手被紧握成拳状,在战场中,这个姿势代表冲锋
…………
那道人双鬓如霜,一身白衣似雪,不知是否因为常年在山顶看雪的原因
那道人双目如炬,不知是否因为常年与宗门神火打交道的缘故
那道人双手间有青意,不知是否与那神鼎有关
千山宗内有座神鼎,鼎中有大阵,阵法名为天启,传闻一旦施展,威力竟如天地新启
无数年来,他一直守在鼎旁,直到数年前看见了有人从鼎旁走出,然后,在他眼前走出山宗
于是,他今天来了
路上的风尘不敢沾惹他的鬓发,泥泞无法染脏道人的白衣,一路行到这里,道人身上白衣仍然是洁净似雪,甚至比雪还要白
道人走到凉亭处,眉目一亮,轻声说道
“好一座小阵”
小阵,不是小镇
道人越过凉亭,走到破落小院门前,听着破落小院的吵闹声,闻了下空气里鸡汤的香味,突然想要喝上一碗鸡汤
…………
“遮住眼,看见的不还是黑暗吗?”
做好面的徐自安看了眼外面,想着刚才关于遮眼与黑暗的对话,说道
说完,他按照各人不同的要求将面条盛到碗里,一个碗中加了蛋,一个碗中加了些香菜,最后在一个格外大的碗里加了香菜加了蛋,最后又加了许多面
等到一切盛好后,少年低头看了眼锅里还有些鸡汤,于是一边将剩余的鸡汤盛出,一边继续道
“对就是对,就像欠了债就应该还钱,错就是错,就像杀了人就应该受到惩判,如果欠债不还钱那便是错的,同样,看见了非要说自己没看见,那就是违心,这些道理都很简单的,为何还要争辩呢?”
他说的时候,正端着碗走出灶台,因为害怕汤汁洒出来所以走的很小心,也很专注,没有看见此时正从门外走进一位白衣道人
“给,这碗加了个蛋”
徐自安低着头将碗放到沈离面前
“这碗有香菜,您小心点,别烫着手,香菜要是不够我再去切点”
徐自安低着头将碗摆在老人一边
“至于你的,面条太多,不好端,你自己去端吧”
说完,少年抬起头来,才发现了门口处的白衣不速客
微微一怔,他下意识的问道
“你是谁?也是来吃面的?”
……………
碗筷被各自摆好,一碗有鸡蛋,一碗有香菜,一碗有鸡蛋有香菜还有丰厚面条,最后一晚略显孤单,只有几粒葱花在鸡汤中来回漂浮
老人依旧很平静祥和,目光并未放在道人身上,注视着碗里的香菜,显得很欣慰
沈离满足的看着碗里那个滚圆鸡蛋,目光充满了笑意,想着刚才少年那神奇的一问,越想越笑的兴奋
朱小雨此时在一旁捧着大白瓷碗,目光在沈离与老人面前游动,不时洒向对面的道人,越看越觉得像极了某位千山宗内峰顶之人,直到看到道人手中的青意才彻底肯定了心中的猜疑,眼神瞬间冰冷起来,持着筷子的手中一紧,凛冽无比的剑意瞬间开始激荡
他对老人敬重,对沈离崇敬,先前在院中也一直扮演着一只合格的胖鹌鹑形象,但并不代表他真的便是一只老实呆傻的鹌鹑
眼前道人哪怕真的是自峰顶下来的人,比他要强大上不知多少倍,他也丝毫不惧,他虽然是个胖子,但他是个很骄傲的胖子,而且还是个剑阁都留了名字的骄傲的胖子
虽然不惧,但并不代表他不会紧张,所以他此时对徐自安刚才那句话感到着实敬佩
千山宗上地位特殊超然的神鼎使者,连其他六峰宗主都需要平等视之的人,硬是被说成上门讨食的,这话说出去,让人怎么不佩服少年的勇气又或者无知
白衣道人慢条斯理的喝着鸡汤,像是刚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徐自安此时站在一旁,眉梢舒的极长,脸上除了平静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根本不知道场间紧张严峻的局势
但如果仔细看,不难看出他双腿在颤抖,颤抖的频率极快,幅度很小,只是被宽大的长衫遮盖,没有显露出来而已
他看似有时呆萌了些,但他不傻,自然很清楚白衣道人的到来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风雨真的来到了
如果不去意外,鸡汤之后,便是暴风骤雨
他突然很想去再炖一锅鸡汤
……………………
风刮的温和,不过却带了些湿意,似乎真的快有雨而至了
“刚才你说欠债要还钱,那如果有人偷了东西呢?”
白衣道人喝完最后一口鸡汤,突然抬起头问道
徐自安微微一愣,随即明白道人在问自己
欠债要还钱,杀人要偿命,那偷了东西,应当要还
于是少年开始从腰间解开了旧书,放在白衣道人面前,想了想,回身找了根长棍,走向院墙处,看意思是准备将那几朵枯蔫桃花打下来
朱小雨见状连忙起身拦在徐自安面前,气急败坏道“
你在干嘛?”
徐自安并未理会朱小雨,看着白衣道人平静的说道
“讲道理,应该要还的”
白衣道人微笑不语,看向少年的眼神意味深长
“还你大爷”
这次气急败坏站起来的是沈离,只见沈离一手指着白衣道人,一手指着徐自安鼻尖怒其不争的大声骂道
“千山宗那些王八蛋都是群白痴,既然是白痴,你跟他们讲什么道理?”
“你以为是我偷了千山宗的东西,所以这家伙才会来找我是吧”
沈离一边说着,一边将筷子扔到一旁,发出啪的一声
“啊呸……………你跟了老子这么多年,还不清楚老子?老子如果想要,会直接去抢,光明正大的抢,偷偷摸摸这种下三滥的事,老子怎么可能会干?”
似乎觉得还不解气,沈离又一把从桌上扯回旧书,看着徐自安痛心疾首的斥道
“再说,你也不先问清楚是什么东西,就这样都给人家,老子一辈子就攒了这么点家当,你是不是跟老子有仇?而且,那东西本就是你们千山宗抢了别人的,如今老子抢了回来,你就说老子偷?”
“老子偷…………你大爷”
最后几个字,沈离是看着白衣道人一字一顿说出来的,说不出的嚣张,说不出的轻蔑
道人没有说话,神情依旧如千山顶上万年不化的雪,平静而冰冷,似乎觉得没有动怒的必要
他既然来了,就会带回宗门所需之物,这不需要讲任何道理
因为他很强大,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强大
他会带回宗门之物,同样,也会了断当年那些纠缠不清的因果
那些因果需要用沈离的命来还,只能是沈离的命来还
他要的是沈离的命
何必与将死之人讲什么道理?
………………
汤再浓,总有淡的时候,面再多,总能吃完,既然都有着各自要打生打死的理由,那也到了要生死相见的时候,沈离看着大空碗,紧了紧身上的棉袄,突然说道
“去凉亭吧,我扰了这座小镇这么多年清净,临走时,就不要再扰了大家的清梦”
老人笑着说道“如此甚好”
白衣道人蹙眉显得不喜,但并未多言什么,起身拂去白衣上的星光,向门外走去
朱小雨的肥脸皱的更像个皮厚肉薄的大白包子,伸手想再阻拦一下,但又不知道该拦谁
徐自安没有伸手阻拦谁,而是低头看着桌上的残汤剩面,显得有些固执
沈离看着少年不肯离开的单薄身子,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轻声说道
“收拾收拾吧,以后可能就回不来了”
(竟然发到番外了,我说怎么正卷里找不到………我这个脑子啊,也是跪了,今天最后一天,我竟然得加班,苦啊,收拾收拾,待会二更,为什么要用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