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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何不相顾吃完面

    推开门后,令徐自安没想到的是,就在自己出门的这段时间,沈离已经回来了,正在看着他留在碗下的字条
    老人步子较碎,走的缓慢,又被徐自安身影遮挡,所以沈离只看见了徐自安,并没有看见他背后的老人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在凉亭怎么都没看见你”徐自安微微一愣,随口问道
    “我从小镇后边回来的,路上碰见个很长时间没见过的熟人,打招呼太麻烦,于是翻墙回来了”
    沈离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自留书上收回,望向院门时才发现少年身后似乎还有个身影在缓缓走进来,借着星辉仔细一看,才发现那身影竟如此熟悉后,一时惊愕,慌忙起身说道
    “唉,唉,唉,正说着你咋把他给领回来了?”
    “得,这下不打招呼也不行了”
    “咳咳,好久不见………你还没死呢?”
    ………………
    多年老友未曾见面,甫一见,不问好见礼,先问候关于死不死的话题,这确实是个很让人尴尬的事
    沈离认真看着鸡汤上的一层浮油,意图掩饰刚才绕路而行的尴尬,可随即一想这里是自己的家,自己是主,对方才是客,想不想见对方得看自己的意思,哪有喧宾夺主的道理,于是干脆看着老人枯发理直气壮道
    “你说你年纪都这么大了,老老实实的在院里待着多好,没事遛狗,有事放狗咬人的日子多清闲自在,干嘛跑这么一大段路来这里凑热闹?”
    老人打量着这位十多年没见的故友笑着说道
    “清闲的日子久了,总会有些无聊,出来转转也是很好啊”
    “出来转转?”
    沈离脸上丝毫没有老友相见时的唏嘘与愉快,蹙着粗眉冷笑道
    “怕是那个男人嫌你碍事了吧”
    因为一些原因,沈离很不情愿说出那个男人的姓名,但老人则没那么多忌讳,很自然的挑明了那个男人的身份
    “陛下前些年就想让我去南方去养老,可我总觉得哪里空气潮湿,少了王朝应该有的粗粝味道,所以一直没去,如今看来,当时的那个选择真的很正确,如果去了哪里,今日又怎么会看到这里清风浅溪的好风景?”
    老人说着看向远处的无边畏山,深邃眼眸被月光映出一片清幽
    “再好的风景,看了十多年也会腻的”
    沈离吧嗒了几下嘴巴,挥手打断了老人的话语,阴阳怪气的继续说道
    “我早就给你说过,龙椅上的那个男人哪里可能真如表面上那般温和?他姓周,身体里流着先皇的血,先皇如何无情你应该知道的,那他又怎么会是优柔寡断念及旧情的人?今日你来到这里,想必就是他的意思吧”
    没有等老人回言,沈离嗤笑一声,看着畏山风景冷漠说道
    “临死前还给你我挑个风景好的地方,他果然是个很英明的君王”
    老人枯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怎么说起,片刻后只好微涩一笑,轻轻发出一声叹息,说不尽的沧桑悲悯
    沈离的意思他何尝不知,当年亲手将沈离放出来的人是他,那如今送沈离上路的人也只能是他
    武帝如今让他来送沈离上路,同样何尝又不是要送自己上路?
    但老人并未因此对龙椅上的那个男人有什么怨言,相反,还有一些解脱感,他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长,见过许多的各持执念的人
    他很理解龙椅上的那个男人的苦衷,同样也甘愿为陛下解忧
    陛下的忧
    便来自清夜司
    因为某些原因,司主少有出面,所以清夜司的大任只能由他来抗,在这十数年中,他很少出门,大多时间都在那间被愧树遮蔽的昏暗房屋中,静静的端详愧叶间的纹理,看窗外被愧枝打乱的云彩,看那些凌乱云彩下的皇宫
    这样可以让陛下安忧,同样也为了给清夜司一个安稳
    至于当年的事,又怎么能是一两句言语能疏解了的
    沈离的今日,与龙椅上的那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如今龙椅上的那个男人,又何尝不是与沈离有着道不尽的瓜葛?
    老人不愿因为这些事情与沈离争吵,他将目光自沈离身上的新棉袄上移开,打量着小院里的一切,旧灰脱落的斑驳廊柱,矮墙上的一颗新草,新草旁的枯蔫桃花,还有桃花下的枯藤躺椅
    看着那张摇椅,老人平静的目光才有了光彩,露出如孩子般满足的笑容,轻声呢喃道
    “没想到还留着呢”
    说完老人行到摇椅前,弯腰躺在摇椅上,脸上的皱纹因为摇椅的惬意感缓解开来
    不知是因为老人瘦干的身体太轻,还是老人摇晃的力度没有沈离那样粗暴,老椅此时传出的吱呀声很悠扬,充满了欢喜
    就像真正的老友重见一般
    听着一声声熟悉的吱呀声,老人感觉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
    “陛下其实没你说的那么不堪,这些年中,陛下曾不止一次提起过你,每次提起,话语中总带着思念感慨之意,若不是因为……有旧疾缠身,陛下这次很想亲自前来看看你”
    老人摇晃的舒意,说的也很平和
    沈离闻言后再次轻笑一声,不屑道
    “看我?恐怕是想来确认下我手里到底有没有那东西吧?”
    说到这里,沈离突然停顿
    “还是说,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所以不愿再等了”
    “千山宗,柏庐,剑阁,还有王朝内死心不改的那些旧派们,有资格知晓这件事的人,哪一个同样不是有能力改变事情最终的走向?他是世间唯一的君王,大离听他的话,可这些隐在世外的宗门又怎么听他的话?”
    “我就像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不过这把刀却藏在袖子里,没有人知道我手里到底有没有那把刀,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但是这把刀很锋利,足以要了他的命,所以他才会如此心急吧”
    老人沉默,继续听着沈离的话语
    “如今我只是传出了要回京的消息,他就如此慌张,不惜与清夜司撕破脸也要让你来这里,恐怕就是想着与其让我在走到世人面前,还不如在此时把所有的变数敲成定局吧”
    沈离说完,凝视着老人的眼眸再次重复了一句
    “看来,咱们这位的陛下,时间真的不多了”
    昨天夜雨下了一宿,今晚云稀星明,点点星辉点缀夜空也笼罩大地,格外漂亮
    老人微微坐起,将手伸出麻衣袖外,星辉如萤火一般在老者手指间飞舞,看着手间星辉灿烂,老人突然说道
    “我出京时,宁王侯曾来找过我,言谈颇为激进,应该是授了宫里某位贵人的意思,而在宁王侯找我之前,曾有封信经军方的手转交到了皇宫里,那封信来自千山宗”
    听到这里,沈离打断老人的话语,冷冷哼了一些,讥诮说道
    “能让一朝王侯传话,哪贵人……真是好大的威风”
    老人没有理会沈离的嘲讽,继续说着刚才被打断的话
    “来自千山宗那封信如今在陛下的书房中,复件被司里的儿郎送到了我手上,而就在那封信入宫后的当天夜里,有三千玄甲重骑踏风雨离开了京都,同样,还有一位持剑的年轻官员去了剑阁,那官员是剑圣的弟子,求的是剑圣一剑”
    “玄甲重骑,剑圣,还有你,看来武帝也是给足了我面子,对了,千山宗呢,这么大热闹,怎么会没他们的影子?”
    老人犹豫了下,才说道
    “如果不出意外,自千山宗上来的人,应该便是当年哪位,此时应该也快要到了”
    “还…………真都是熟人”
    沈离撇着嘴轻声说道,一点也没有被众人追杀的惊慌,显得很是懒散无聊
    ……………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蛮横而无情
    老人抬头看着清幽的夜空,突然喃喃道
    “时间………真的不多了”
    千山宗的人已经来了,军方的人也来了,剑阁中的人或许在路上,但又能迟到多久?能参与这件事的人,都已经陆续到来,局面如此急迫,能聊天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既然时间不多了,那还愣着干什么?陛下既然让你来便是让你赴死,那你……便去死吧”
    沈离面无表情看着桌子早凉透的鸡汤冷漠说道
    气氛一时冰冷起来,空气里的清风与明月仿佛被冻结成了一副凄凉的画,画中老人凝视着沈离,沈离无情看着鸡汤,徐自安站在俩人中间茫然无措
    从入院至今,他便一直站在俩人之间,听了很长的对话,有些话他没听懂,但有些词他却听的很清晰
    龙椅上的男人,权势滔天的贵人,玄甲重骑,世外宗门,以及那座传闻中连厉鬼都不敢高声的清夜司
    他突然发现,即便自己已经很努力的把这件事想的复杂,可这件事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少年一直以为沈离是当年得罪了某位的大人物,这位大人物很有可能是军方的某位权势的将领,可如今看来,所谓的军方,都只不过是一颗棋子
    下棋的人,已经无法再用权势俩个字来形容,因为整个大离王朝,甚至,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那沈离手里那件让一朝君王都看重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旧书?黑石?或者是其他连他都不知道的事物
    徐自安艰难的扭过头,看了眼这位的老人,不知道该如何相信眼前这位看慈祥的老人,就来自那座传闻中恐怖阴森的清夜司
    这愈发笃定了他心中的某些猜疑,同样也更加剧了他的不安
    如果可以,他非常不希望沈离与老人动手,虽然老人与他相见的时间不过几个时辰,但徐自安能清晰感受出老人对他莫名的善意与期望,这种感觉很特殊,就像慈师
    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至少也要让这场战斗来的稍微晚一些,虽然早些与晚些似乎没什么意义,但至少他做了
    少年突然想起在凉亭时老人说过想吃他煮的面
    于是他弯腰将桌上的瓷碗端起,看着碗里的鸡汤小心翼翼向老人说道
    “沈……,不,有人曾经说过,世间事,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所以,我想,你们既然许久未见,为何一见面非要打打杀杀?”
    “这样,在凉亭时您不是就想吃我煮的面吗?正好家里有鸡汤,我做鸡汤面给你们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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