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此时斜阳未至,风也不寒,依旧是那种暖韵春风,但不管风再如何温柔和煦,若刮过小镇外的那座凉亭,却总是会有些寒冷。
徐自安脸色有些苍白,他看着对面恼怒成恨的高大少年,低头认错道。
“我承认,没赶上入京的车队是我的错,但你得相信我,我真的是因为一些很重要的原因才耽搁了”
“是小黑子的事吧”李尔用力扯扯凉亭上的庐草,发现这些随风飘摇的枯黄茅草异常结实,根本扯不下来,就像长在了凉亭中了一般。
“都给你说了无数边,你走你的,小黑子的事交给我就行,你怎么跟那个黑石头一样老是让人不省心?”
徐自安看着李尔着急的模样,心头微暖,他能看出李尔此时是真的着急,为他错过了入京车队的行程而着急。
不过他脸上却没有将感动表现出来,他能不惜生命小黑子复仇,同样,换做李尔也会这么做,只是李尔没有这个实力,他去的话只能是送死,自己去,至少还有沈离。
大道之行,殊途同归,诚然他最大的希望是入京考入学院,但既然错过,后悔也确实没什么意义,更何况,是为小黑子的事情而错过。
或许在很多人眼里,这样的代价有些不值,可在徐自安眼里,却没什么值与不值的牵绊。
因为这不仅仅只是小黑子事情。
他心向阳光,就自然不会无视黑暗的污秽,小黑子的死便是阳光下的阴暗污秽,他既然看见,又怎么能当做自己看不见?
从某些方面来讲,一直在深山中生长的少年,他的心真的就像一块清澈剔透的石头,掺不得丝毫沙粒。
“对了,最近泊城中有什么可疑的风声传出吗?”徐自安轻声问道,将话题挑开。
知道这句稍显生涩的话题转移,并不是徐自安突然想起的,李尔认真想了片刻,谨慎的小声说道“那倒没有,不过入城的检查,倒是比以往严格了些”
徐自安看了眼李尔的小心严肃,笑了笑示意李尔不用如此谨慎,缓声说道。
“我的事情你不用太过担心,伤好了我就会启程随山中跑马队的队伍出发,路上如果快些,应该也能赶在跃溪试的开试之前到达,再说,这次就是赶不上了,还有下一次不是,只要人还在,总还是有希望”
说道这里,徐自安突然语气加快继续说道。
“最近的话,我不方便去泊城,你辛苦一些,帮我多去泊城中看看…………尤其是那座军营”
李尔走后,徐自安扶着凉亭中唯一的石柱,看着此时斜阳渐落,有乌云随大风而起,满山密林被吹的哗啦作响,不由眉梢紧蹙,有些担忧。
风以至,雨又何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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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离这里不知多少里的一片荒野中,一千披甲配枪的重骑正在极速行弛,气势磅礴而肃杀,浩浩荡荡如迅疾飘来的黑色乌云。
重骑身上的盔甲发生最摄人心魄的幽光,上面刻有无数道隐晦的玄妙符文,看上去异常强大。
三千重骑如汹涌潮水般呼啸而至,将整片荒野震动的几欲塌陷。
为首的那位军将,身上盔甲最为幽黑沉重,同样铭符刻文也同样最为繁密,他身形异常高大魁梧,如一座会移动的小山般,身上的盔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远远望去,竟仿佛一位真正的天神。
事情上,在许多大离的子民心中,他就是一名天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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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并不是有千座山峰毗邻相连的群峰,只有一座孤峰,山峰高耸异常,直入云雾深处。
因为山中有处宗门名为千山宗,所以这座大多隐在云雾中的孤伶山峰,即便只是一座并不如何壮丽雄伟的孤峰,也足以配的上千山这个名字。
孤峰深处有无数宗府楼亭相邻而建,往日里如仙境般楼台此时沉默的令人感到压抑,不时有身着道袍的道人在其中匆忙行走,也不再如往日般飘洒自然。
宗府亭台的最深处,一座最为宏伟的大殿里,殿内清风缠绕其间,看不到太多的陈设,大殿极大稍显空旷,白玉的阶面映着殿内的勾柱悬梁,让整个空旷的大殿更显清冷。
大殿正中央,数十道玉石台之上,一座足有数人高的鼎炉燃的正旺,不时有青烟自炉中而出,在大厅中缠绕,顺着墙壁那些繁密的符纹弥漫流淌,让整座大殿显得更加空旷。
“梅园最近开的如何?”
一位身着白衣道服的中年道人,看着不时漫出的青烟平淡问道。
道人容貌英俊,眉目间看不出多少岁月留下的皱纹,不知是因为保养极好,还是因为时光这等在寻常人看来残酷强大的天地规则,对于他而言,其实和炉内的青烟一般。
道人在千山宗内中地位极高,道法极深。
但道人与千山宗内其他宗主不同,性格孤僻又性喜清净,所以这些年中,道人很少开枝收徒,不然也不会偌大的一座宫,仅仅只有道人与几位侍火道童这般清冷。
“倒是新长出了几片的梅叶,只是当年天启大阵被那个疯子毁的太过,少了大阵的滋养,叶片难免会少了几分新意”另外一位身份明显也尊贵的道人说道。
“那个疯子”白衣道人沉默片刻,才幽幽感慨道
“还记得十多年前自幽渊中逃出的那个人吗?”对面道人突然问道。
“怎么会不记得”白衣道人轻声一笑,面容微带讽意。
“我知道当年的事情你还带有怨意,但是,后面中的石台里,那朵花开了”
“开了就开了,与我有何干?”白衣道人淡然道,显得很是冷漠。
“不管如何,一定要把沈离带回,天启大阵已经缺了天机,如果后庙箴言认真,下次浩劫我千山宗难以保全”
对方道人神色严肃,语言中有些慌张。
“还要保全吗?”道人苦涩一笑,继续看着眼前鼎炉,沉默良久后,才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笼罩着千山的浓密阴云,仿佛更加沉重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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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宗内阴云弥漫,万岭中剑意凛冽有如寒冬。
万岭深处的一处剑阁中,被苍翠松叶遮挡下的一处寻常池塘里,有一只蟾蜍无精打采的爬在一片巨大的荷叶上。
荷叶旁有无数个被淤泥覆盖的事物,横七竖八的散落在蟾蜍池塘之中,可能是这些事物在池塘之中时间太长,所以很难透过厚厚的淤泥看出包裹的具体是何事物。
这只在荷叶上无精打采的蟾蜍生的很怪异,背上的隆起并不是寻常的圆凸,而是尖锐如剑般指如天际,甚至隆起的尖锐处还能看出一道道锋芒,蟾蜍闭眼似在假寐,偶尔清醒时便伸出舌尖将一块淤泥卷入嘴中,然后便响起如同利齿磨碎铁一般的刺耳声,刺耳声渐渐消失后,蟾蜍便再次闭眼恢复方才无精打采的模样,仿佛这个世界中,除了池塘被淤泥遮盖着的那些事物可以稍微引起他一些兴趣之外,哪怕是天石降世也难让它多睁一下眼。
就在它准备波澜无惊的再次渡过今日一天无聊生活时,它突然听到了一个久违而且熟悉的名字。
那个名字已经太长时间没出现在它的耳中,让它有些淡忘,但其实算来也并没有多长时间,不过就是将承天剑的不宁与凤鸣剑的清亮彻底消化的区区十数年。
对于它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岁月的寿命而言,这区区十数年确实十分短暂,可如果十多年里每一日都这般无聊,自然便会显的很长。
所以当听到那个名字后,它难得的睁了一丝眼,甚至扭动短粗的脖颈看了眼池塘外的阁楼。
阁楼的二层楼上,一位临窗而立的男子目光如剑,遥遥望着层层松叶之外的一处方向。
听闻哪里也是山中,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如同这里一般有松叶成林。
想着一些很久很久之前的往事,这位连发丝间都有剑意脱鞘的男子洒然一笑,手指微弯而天地间虚握而去,一阵清风在男子手中突然静止,渐渐汇聚成一把剑的模样。
剑无剑柄,却有俩道青锋。
男子看着那把剑的形状,有些不太满意的摇了摇头,轻轻挥袖,那把由清风聚成的剑再次化成一阵扰人的清风,不过这阵清风却未消失,而是徒然空中打了转,卷起了几根落在地上的松叶,同样也吹动了那处池塘中的一片莲花。
莲花上下轻轻摇曳,将平静的水面激起阵阵涟漪。
阁院外有位身着大离官袍的负剑男子静坐于其中,身上官服上的绣纹清晰可见。
“师父,陛下想请您一剑”佩剑男负手执弟子礼,言语谦卑的敬声说道
“看来在那个男子待你不错,连称呼都已经说的如此自然了”
阁院中男子轻声说道,声音并不如何响亮,甚至有些轻柔,但即便这样,仍然让门外身着官袍的男子后背瞬间全湿,仿佛被无数把无形的剑在身体中穿透了数遍。
“弟子不敢,只是师父说过,剑者,本心”佩剑男子眉间汗如水般流淌而下,但目光却如剑般明亮坚毅。
“剑者……本心”
阁楼中人轻轻重复了一声,突然再次问道。
“那你说武帝的本心在何处?为师的本心又在何处?”
院外佩剑的弟子认真思考片刻,平静说道“武帝求万世,师傅求的是心安”
“万世……心安………”那男人目光透着层层松叶,眼神清冽,似在思考,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一些事实,大笑起来,笑声如万剑争鸣。
而在这如万剑争鸣的笑声中,有一剑穿松林而过,似要与天地争锋。
这里是剑阁,有世间万剑,他是这里的主人,也是这世上唯一的剑圣,剑求本心,他就求心安。
那男人在万里之外,他这一剑,便是万里之外的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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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中,有位身着麻衣的枯发老者踩着山间泥泞缓步前行,雨丝透过层层树叶向老者身上落去,不知为何,所有雨点在临近老者麻衣上时,陡然在空中旋了转儿,纷纷攘攘的向其他地方飘去,仿佛没有经过老者允许,这些扰人的雨点不敢沾湿老者的衣衫和发丝。
老者的眼窝极深,显得有些晦暗,但眼眸却明亮异常,如同一汪清澈的碧湖。
老人身体佝偻,走的非常缓慢,每行一步,都要停息片刻才能踏出第二步,但若此时有山中行人看到,一定会大惊失色,因为就在这区区几步间,老者竟从山外行至到了山中。
山中,有座并不高大的城池,跃然出现老者枯眸中。
老者看了眼城墙上那俩个用鎏金所描的奢侈大字,轻轻一笑,眼中湖泊随老人笑意掀起一阵涟漪。
连个城牌都要奢侈到用鎏金所绘,那个小家伙还是如此喜欢排场?,只是不知这么多么不见,对方是否更胖了一点?是否还依旧调皮?是否又和那个家伙,学的更加无耻了一些。
老人笑着走进了城,城墙上的那俩个大字所写的,便是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