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硬着头皮在府中众人敬畏又怪异的笑意中走出时,天色已经昏黄。
想着临走前朱小雨神色的各种变化,徐自安心中多有疑惑,他不知道朱小雨这些年中一直试图接近沈离到底有什么图谋,但他能看出朱小雨并没有什么恶意,而且沈离对于他的态度虽然看似厌烦,但又很难真的一言说清。
可能是因为俩个人都特别相似的缘故?所以外表放荡,但骨子里却冷漠疏离的沈离对朱小雨,一直都保持着一些可以允许的宽容?
只是可惜没问出一些应该问到的事,徐自安心里一边遗憾的想着,一边踩着夕阳的尾巴向东行去。
紧靠城墙的地方从来都十分清净,远离繁华闹市的喧嚣,是真正的闹中取静的好住处,这座小院位于东城,却紧靠东城城墙脚下,四周有青郁树木环绕,悠然安逸,能居住在这里的都是非富即贵。
在一处常年在此摆摊的摊位前要了碗又酸又辣的酸辣粉,就着红通通的辣油不急不缓的喝了大半碗之后,徐自安终于在被辣油激出的满头碎汗里看到了一位貌美妇人。
妇人生的极有韵味,眉目里的风情似水轻柔,并不像山间妇人那样直爽泼辣,听闻她本身便来自南方烟雨地,只是随做官的丈夫一同居住此地。
她的丈夫公务似乎颇为繁忙,每月只有固定几日才会来这里几日,不知为了避嫌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丈夫回家后也很少出门。
今日是她的丈夫来此居住的第二日,按买酸辣粉的老汉的说法,那个男人会这处住上五六日,如果不出意外,正好是在入京车队离开之前。
抬头看了眼院落依靠的那道高大城墙,城墙上依旧没任何灯光亮起,闲置烽楼的显得非常昏暗。
看到这里,少年的心里安稳了许多,拎着大小包裹在夕辉映射下平静而坚定的转身离去,一边走着还一边哼起了一段只会几句的小调。
小调曲风悠扬,少年天真烂漫,干净的声音在夕阳传的很远很远。
春风得意是少年,苟且怎能心安?
……………
来时正值日间,官道上行人很多,但回时天色以晚,除了脚步匆匆的归家客之外,很少有其他行人经过。
少了行人,又想着沈离现在一定在等着自己回去做饭,徐自安一路走的极快,可是泊城到余镇脚程确实不近,徐自安一路加急行走,还是在月色渐浓时,才看到了那座在风中萧瑟的简陋凉亭。
凉亭在小镇外,看见凉亭便代表离小镇就不远了。
跨过浅溪,稍微放缓了些速度,因为害怕被在街道上闲聊的大婶大妈给强行留住,徐自安只好饶着小道翻墙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面对山中凶猛的野兽时都能沉着应对的优秀猎户,此时却被逼的只能翻墙而进入自己家中,看来这个世间上最厉害的永远都是这些可能隐藏在任何一处街头巷尾的絮叨大妈。
脚尖刚一着地,还没来得及停息,少年就闻见了好一阵酸味。
醋有酸味,但人吃了醋同样也酸。
“行啊,小子,现在真是好风光呀,不仅不做饭,连老子的女人你也敢看了”
扭头瞟了一眼在桃花下独自**的沈离,徐自安将手中包裹放在屋中,心想这你又发的哪门子疯?
“我发疯?”仿佛能听见徐自安心里所想,沈离遥遥点着少年大声再次大声道。
“你小子看了老子的女人,还来问老子发什么疯,枉我对你这么好,你还有点良心吗”
少年愣了良久,才突然想起清晨哄闹时,自己好像多看了几眼人群中的一朵梅花,当时那朵梅花别在一位妇人的发间,那妇人好像是一名年轻的俏寡妇。
……………
除了去邻镇上那家破落赌坊,还有隐在集市角落的某家简陋妓寨,沈离最爱去的地方便只剩了小镇上临街而立的一间豆坊,虽然大多数时间沈离都是以一种色眯眯的眼光隔空看着哪位摊位前忙碌的貌美寡妇,但这还是足够说明许多细思极恐的问题。
比世外高人好像还要高些的沈离,时常盯着一位年轻寡妇,而且恰巧哪位寡妇还真是卖着豆腐,这种事无论怎么看,都像极了那些酸情故事里老套俗耐的情节。
可问题是这种故事永远不会发生在沈离身上,天晓得沈离那些无耻的目光里,到底有多少只是为了看那妇人清丽容貌下的壮观风景。
没理会身后酸怒的眼神,徐自安继续向灶台处走去,清晨离开时的剩粥泡菜和那一个半煎蛋都原封不动待在原处,想来沈离也是刚回来。
摇了摇头,自碟中夹起一根酸菜放入口中,发现那酸菜虽在碗中晾放了一天,可酸爽的滋味还很舒服,少年不禁再次感慨道自己的厨艺还是真的说。
少年的厨艺确实挺不错,不然也满足不了沈离那颗充满激情而且挑剔的胃。
不过片刻后少年再次愁闷起来,巧妇尚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自家这空空荡荡的厨房?
前几日因为在一直忙于乡试考核,今日又回来的匆忙,家中虽有米粮,却没什么能下米的菜,院中倒是还有一些熏好的腊肉,但又恰恰沈离最不爱吃的腊肉,迟疑了一下,少年不确定的试探道。
“要不然,晚上凑合下?我煮面给你吃?”
沈离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幽幽怨怨的不肯说话,回应少年的只有风绕土墙的呼呼声。
“多加葱花,多添油,再给你加个鸡蛋还不行吗?”
呼呼声吹过门槛缝隙,变成萧瑟的嗖嗖声。
犹豫片刻,少年跺了下脚,有些心疼的说道。
“最多三个鸡蛋,今天去泊城买了许多东西,花销太大,光给你添置那件棉衫就花了整整七两”
萧瑟声进入老院,吹动泛黄窗纸化成了哗哗声。
“沈离,我不过就是多看了眼怜姨发上的梅花,又看其他地方,你这样酸来酸去,酸给谁看呢”
怜姨就是哪位被沈离骚扰了多年的年轻寡妇,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隔壁的吴老四天天和你一样盯着人家色眯眯的看,也没见你怎么着啊,有本事你找他去,天关拿我寻开心,难得真能让你真的开心?
“开心倒算不上,不过倒是很快乐”
沈离一边说着一边自摇椅上站起,指尖隔空虚点少年身后的灶台,理直气壮道。
“必须得五个”
被沈离的理直还有气壮愣了片刻后少年讨价道。
“四个行不行”
“至少三个,不能再少了”
“好吧,但是得把清晨剩下那一个半煎蛋也算上”
“一个也就算了,半个怎么算?”
徐自安蹙着眉尖想了好半晌,突然眼睛一亮,拿起一双竹筷将那半个煎蛋挑破成好几片碎块,然后又认真的将挑破后的残黄剩白重新拼凑出了一个圆,眉开目笑的指着碗里拼凑出来的又一个圆圆煎蛋得意道。
“嘿,你看,一大,一小,俩个了”
…………
为能省下一个鸡蛋,这孩子竟能想出如此富有创意的想法,似这样的憨笨做法,确实也让沈离一阵感慨,破镜尚不能重圆,那拼凑出来的破蛋还能称的上煎蛋?
想到如此,沈离转身无力摆手,示意随意你高兴就行。
得到沈离同意的少年欢喜转身,不多时灶台中便传来油滋声水沸声还有蛋壳敲击碗沿的清脆声。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徐自安早当家,所以较之其他人也更早一些知道油盐柴米这些东西不是贵,而且真的很贵。
青郁葱花中有面,面团中有荷包蛋,还有一推被挑碎的煎蛋。
徐自安因为回来时在吃过一碗又酸又辣的酸辣粉,所以只盛了些面汤,汤中同样有葱花。
看着沈离将最后一根面条挽在筷间时,少年突然问道。
“沈离,修行到底是什么?”
“就是吃更好吃的面条”
“这回答……可真够不经思索的,对了,通玄境的修者有多厉害”
将最后一根面条就着酸豆角一块放入口中,用力吸溜了一下,那根最长的面条竟被一下全部吸入嘴中,用力咀嚼片刻后,沈离用筷尖自碗中挑起一粒最小的葱花,口齿不清道。
“大概就这么厉害吧”
一边惊奇于沈离竟能将这根格外长的面条一口气全部塞入嘴中,一边看了眼那粒小的很可怜的葱花,少年凝起清秀的眉,心想这么小的葱花,是不是夸张了点。
“我能说这么大,是因为这汤里实在找不到更小的葱花”
沈离用力咀嚼几下后艰难咽下,却不想面条太多恰在喉中,赶忙端起面汤痛饮几口才缓过气来,满意的打了个饱嗝。
看着沈离碗里徒然见底的面汤,徐自安心想你将面汤喝完,那待会自己还如何在继续询问?
将自己碗里的面汤推到沈离面前,少年再次问道。
“那他们能不能做到御物而飞,就像道馆中的那些授课讲修一样,能把剑飞起来,还能挽出许多特别好看的招式”
“他们不仅能飞剑挽花,还能暴起杀人嘞”
这问题问的很白痴,沈离也回答的很不客气。
徐自安尴尬的揉了揉眉梢,心想这问法确实不太严肃,直接问道。
“那如果说,我是指如果啊,我去刺杀一位通玄境的修者…………能有多大把握?”
准备用筷尖在自己碗里挑捞几下的沈离,伸出手后才发现自己碗里的汤面早已见底,于是竹筷在空中很自然的拐了个弯伸入徐自安的碗中,挑了半天,终于挑出了一粒比刚才还小的葱花。
“才这么点?”
徐自安蹙眉看着眼前这粒更加可怜的葱粒,心想自己没事切这么碎干嘛。
但即便不把葱粒切的那么碎,徐自安自己心里也知道这事难度确实挺大,一位尚连入门识真境都做不到的少年,竟妄想着去刺杀一位早已踏入门槛之中的通玄境修者,这话无论让任何人听去,都会觉得少年是在痴人说梦。
“毫无疑问,境界之间的差距那道最难跨越的沟壑”
停顿了下,沈离继续道。
“你不能修行,对方已经疏幽,你连刀都飞不起来,对方已经可以将刀光剑影覆盖三尺以内,怎么打?怎么杀?”
“那应该怎么打?怎么杀?”徐自安将沈离的话又重复了遍。
沈离一愣,心想所谓的一语双关难道就是这个意思?
“怎么打?怎么杀?这问题问的好,要知道这个世上,从来都没有不可能的事,也从来不缺少真正的传奇和神话,就像我,当年还仅是识真境时便已经杀了很多通玄境的修者,其中不乏一些已经堪堪要踏入叩府境的伪境大修者”
沈离得意说完耐心等着来自某人的崇敬和仰慕,然等了片刻,见少年迟迟不回话,只好自己一人兴致索然的继续打捞着葱粒。
虽然荒族和一些异世种族境界的划分和体系略有不同,但大致上来讲整个天衍大陆却相差无几。
识真而通玄,通玄后叩府,这是大道修行中最基本的三种境界,也被成为下三境,其后是知承,沧海,启天等更为玄妙高深的中三境,但达到那种境界的修者无疑是中峰之人,对于还在山脚下徘徊挣扎的徐自安而言太过遥远,可以暂时不提。
修行境界共分为九个大境,每一个大境中又分三个小境,分别是上境,中境,还有处境,每一个小境中里,都有着界限分明的功法与神通。
这种界限分明的修行等级,与体内真元的储存与本身对天地气息的感悟的深浅有关,对天地气息的感悟越深,施展开来的术法便会越精纯,而体内储存的真元数量越多,施展的功法威力便会越大。
每道境界的功法不同,威力也不同,所以如果真去沈离所说,他曾以识真初境杀通玄,而且还是已经将要踏上叩府境门槛的入道之人,那么他的的当年也真的值得让人震惊,被称赞几声也不为过。
然而徐自安却没这个兴趣,不仅仅是因为他性格所至,同样也和他的经历有关,乡试考核中,他见过许多已经识真境的修者,虽然大多只是识真初境,修行的功法也是些普通术法,但他依旧将对方一一战胜。
这也算是逆境而行。
不可否认沈离传授的那套刀法在其中有很大作用,但他经常与山中野兽厮杀的战斗经历也同样是很大一方面原因,那些战斗经历让他有了很好的身体基础,也有了很多宝贵的生死经验。
最重要的,还是他刀尖上会不时出现的那一抹青芒,还有少年向来平静似浅溪的心境。
或许,这便是和修道天赋一样重要的战斗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