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完这句嚣张无比的宣言后,沈离再次如以往般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以一种风骚无比的姿态。
临走前还不忘对着徐自安咧嘴一笑。
脚步依旧散漫独特,在蛙声蝉鸣风声中很清晰,不过很神奇的没听到那几声熟悉的狗叫。
莫非是这些在街头流浪已久的野狗嗅到了沈离身上此时携带的霸气?所以很识趣的选择了闭嘴,以防被这个没什么下限的男人给做成五香味的狗肉!
不知是被沈离临走前的凶悍气息感染,还是因为对京都城的幻想即将变成现实的喜悦,向来平静如浅溪的少年也学着沈离临走时的姿势,遥遥望向京都的方向,然后以一种同样恶狠狠的声音大声喊道。
“颤抖吧,京都,老子来了”
但回应他的是阵阵犬叫声,还有被惊醒的各户人家呵骂声。
…………
死亡本身是一件事,但徐自安和沈离知道,他们俩个人说所指的会死其实是俩件不同的事情。
徐自安说的会死,指的是那座京都城对于沈离而言真的很危险,虽然沈离刚才哪句豪言确实嚣张,但少年相信,事实一定不会这么简单。
若真如同沈离说的那般恣肆,以沈离向来狂妄不羁的性格,怎么会甘心在这种山间小镇中困居这么多年?除了得罪了某些大人物只能躲至此地避难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合理的解释了。
所以徐自安才不愿让沈离随自己入京,因为他不知道沈离当年得罪的那些大人物究竟会不会因为时间而把沈离忘掉。
至于沈离说的会死,是指徐自安身上那个所谓的病,但这病与其说是病,更不如说是少年的命。
他的心内没有玄府,这意味着少年将无法修行,又或者说,少年只要修行,就会死。
大道修行说来繁琐玄妙,但究其根本,无非就是将天地真元通过冥想和感悟引入体内,借天地之威来滋养淬炼体内幽脉玄府,最终强大到可以脱离世间规则轮回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位于人体中枢处的心脏玄府,无疑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就像一条河道,若河水一直源源不断的流淌浇灌,河道尽头却没有可以容纳水流的湖泊或者大海,时间久了,整条河道必将会因为积水太多而漫出来。
位于心脏处的玄府,便是那片可以容纳河水的大海,供河水流淌的河道便是体内经脉,河水就是天地真元,而引渡真元流入体内的过程,便是修行。
徐自安心脏没有玄府,这意味着他就没有可以容真元积存的地方,若引真元入体,日久天长,必将会因为真元积存过量而爆体身亡。
这似乎是个死结,但并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法,最直接而且也是最有效的便是不修行。
但这种事又何其残忍,甚至残酷,大道三千繁华,世外风景更是无限,世上少年,有哪位不向往?又有谁不想看看那千山后庙之中是否真的有另一片世外梅园,那剑阁的后池是不是真有无数断剑?那御剑神术是否真的可以瞬间千里?那神通道典是否真的如传说般可以逆天而行?
徐自安也很想去看看,但这一切的前提,便是要打破这个所谓的死结,也就是宿命。
这个世上,如果说有一处地方可以改变少年这种体质,那这个地方便是京都城内数百座院中一所名叫南溪书院的地方。
那是一座本来就已经足够传奇,而且又似乎极其擅长创造奇迹的神奇地方。
当然这只是一种推测,很有可能少年真到了哪里,也依旧无法改变什么。
但如果连尝试都没有,心中又怎么会没有遗憾?
又怎么会心安?
…………
翌日天明。
当晨曦的第一缕清光终于跨过山峰,穿透密林来到这座小镇时,鸡鸣其实已经过了大概一刻钟的辰光。
徐自安起身起床,看了眼被褥上的一层湿意,才想起昨夜临睡前忘了关闭门窗,山间的露水和雨后的潮湿透过门窗进入了屋中,打湿了铺盖上外罩。
小镇被昨日细雨洗了一天,此时干净的就像淤泥里的河莲,青石街道上的片片积水早已随着时间渗入石中消失不见,道畔虽还有一些难看的青苔,不过还好并不算多。
徐自安起的已经很早,但小镇上还有很多起的比他更早的人,所以当他伴随着老门吱呀走到自家院落中时,街上其实已经很是热闹了。
听着身后老门略带催促的吱呀声,少年一边揉了揉略带乏意的眉间,一边小声嘀咕道。
“行了行了,放心吧,走之前肯定给你添油”
看了眼摇椅,老椅空荡,沈离果然还没回家,不过对此他倒并不如何担心,反正沈离经常性的彻夜不归,一般早饭做好之前就会回来。
嗯………如果早饭之前不回来的话,那晚饭之前一定会回来,如果晚饭之前还是不回来的话,那便只有俩个可能。
要不就是在某处赌坊里面赌钱赢了,要不就是某处廉价妓寨喝花酒喝过头了,反正对于一个中年颓废大叔来说,人生的乐趣也无非就是这俩样。
一边向院中走去,徐自安一边想着哪位脸粉能刮下来二斤重的妓寨老鸨,心里忍不住一阵恶寒。
等等………
少年突然停下脚步,因为他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事。
赌钱花酒,哪一样不需要本钱?这几日自己一直忙于乡试考核,根本抽不出空来管沈离这些破事,那支撑他进赌坊逛妓寨的本钱从那来的?
细思极恐,少年脸色一黑连忙向屋子的某个角落里跑去,推开厚实木柜,小心抽出一块隐藏很好的老砖,在老砖下摸索了片刻,直到手上的触感告诉自己木匣还在后,少年才长长舒了口气。
幸好还在,幸好还在。
匣盒里是些散碎银两,积攒了不小一堆看起来颇为喜人,但其实拢共加起来其实不过二百余两,连块稍大些的银锭都找不出来,藏的这么隐蔽似乎有点多余,但少年很清楚,如果不藏好,天晓得沈离那个缺德玩意那天一时兴起,真敢拿着这全部家当去妓寨里玩什么一掷千金的犯浑勾当。
自己这点心酸家底可经不起那样折腾。
将匣盒锁好,将老砖再次摇晃着放回原处,最后又把木柜费力搬回去,一阵折腾下来,额头上已经有了一层细汗。
擦了擦汗,徐自安暗暗心想要不然回头换个方便拿取的地方?总是这样搬来搬去确实有点费劲,可转念一想那些方便拿取的地方又都不太隐蔽,保不齐沈离什么时候就能发现,拍拍胸口,安慰自己还是费力些好,至少咱心里踏实不是。
不过他好像忘了一些事。
随着自己马上要入京,这点家当藏在何处其实并不太大区别。
虽然入京的旅途有朝廷的车队负责专程接送,途中也有一些驿站可以提供免费食宿,但朝廷可不会管入京之后的花销,所以这些看起来喜人,不过仔细算来其实不过京都城内几日寻常茶酒钱得家底,若真是到了那座风流都城,撑不了多少时日便会如云烟般消失不见。
他知道京都物价极贵,但真不知道同样一片天空下,物价的差距可以这么高…………
因为银子还在,少年心里不免大为高兴,欢欢喜喜再次出门,老门的催促声都莫名悦耳了许多,打了盆清水放在院中,并未先清洗漱口,他起身向柴房走去。
哪里有一把刀,刀身狭长,刀面上有数条印沟纹痕,看上去和所有朴刀一般寻常,只是相对于来说明亮了一些。
握刀,静意,手腕猛然一挑,如以往所有清晨一般,少年在晨风下再次练起了那套怪异辛苦的刀法。
少年的脸上此时看起来十分认真,可是这种认真并不是平日里的那种平静,而是一种极为吃力的凝重,仿佛这把寻常的刀上陡然有了万钧之重一般,但刀其实还是那把普通的柴刀,引起这个变化的,只是那套所谓的怪异刀法。
事实上,这套刀法并不如何深奥隐妙,若拆解出来无非就是一些简单的横劈竖砍斜挑挥扬等基本动作,即便是小镇的稚嫩孩童,似乎都能随便挥上几下。
可不知为何,当所有动作连在一起时,就会有一种非常艰难生涩的感觉,那种滞涩感仿佛有人掐住了他的喉咙,又或者用重锤敲击着他的心脏,异常难受。
这套刀法是沈离传给他的。
畏山偏僻,山中能修的法决本就极少,而大多也是一些剑修与淬体之术。
所以能传授徐自安刀法的人,就只剩沈离这位看起来不像世外高人,但其实比世外高人还要高的高人。
据沈离说,这套刀法是一位强悍到连他也不得不佩服的人物所创,不过和所有豪壮故事的结尾一样,这位彪悍人物在岁月的顶峰处风骚过一段时候世间后就莫名消失,只留下了这套刀法,以便后人来瞻仰他当年的牛逼。
一边感慨着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大多数猛人最后都避免不了莫名消失的可怜下场,当时还年幼的徐自安还真的如获至宝般练习起来。
不过在练习了许多天之后,他终于在一次练完刀瘫累如狗时惊悟。
这个世上,还会有狂妄如沈离佩服的人?
即便真的有,那这位猛人创下的刀法不应该也是威猛无比的吗?不说挥刀间便有天地异像随之而出,至少也应该有些像样的口诀功法可以拿来参考参考,就这般随便将几个横劈竖砍斜挑下挥之类的动作连贯了起来便是刀法,那这刀法也未免太过粗糙了点。
而且若真连贯顺畅也就罢了,可每次挥刀时,那种生涩无比的沉重感可是一点情面都不讲。
这种生涩感就像笔墨大家在纸宣上肆意挥洒时,每次都必须在最尽兴的地方停笔,酝酿了半天的情绪啪一声被一个响亮的耳光打醒。
如果只是偶尔几次也就罢了,可是每次转折时便都要经过一次这种不仅心痒而且极其难受的怪异感觉,相信就是那些极重养气的名家,也会怒摔豪笔拂袖而去,甚至有些脾气不好的还会直接把笔啪的一声回甩到对方脸上……
不过这么长时间,少年还是却极其不易的坚持了下来,因为他一直隐隐有种感觉,与以往沈离传授给他的那些所谓的秘诀术法相比,这套刀法可能真的很厉害。
因为在每次练习这套到达时,刀尖锋刃处都会给他传来一种如鱼得水的畅快感,就在这种畅快淋漓之外,他的刀尖上甚至不时还会有一层淡青如朦雾般的气韵随之而来。
生涩是刀法本身的生涩,而畅快则是锋刃传来的回感,仿佛这把刀有了自己意念,而且这意念与他共通了起来。
他知道这套刀法一定很强大,但他不知道这种与刀之间的共通感便是那传说中的刀感,而哪层淡青色的气息,便是无数修者可遇不可求的神秘刀意。
而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同样也就是世人口中的异禀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