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乐再次被关到了分局留置室。
只是这次,他安心了许多。
他目睹到警方从涵洞里运出尸体,直觉得和要查的案件有关,而在吉普车上,经他的连续追问,曲卿也告诉了他被发现的是个疑似真凶称呼为阿毛的人的尸体,以及一颗头颅。
阿毛就是他很早前在余氏庄园见过一次的站在余承海身侧的心腹保镖之一。
凶手的这种身份,也是方乐在密室演绎过程中推测出的凶手类型之一,而且是最值得怀疑的那类。
所以他才伪装了真凶身份,尝试用此类讯息去诱导警方。
当然,在对阿毛的死亡调查没有更具体结果之前,什么事情都还可能发生。
所以方乐最终又惴惴不安起来……
——
连续的好消息。
那具头颅虽然已经腐烂不堪,甚至面部都疑似被重击过(疑似被泄愤破坏),但颅骨还原之后,经死者家属黎玟认定,就是余承海。
而且dna和密室里的无头尸体也对上了。
阿毛本人由于欠缺可比对dna数据,所以只能单纯依照面相身材来求证,也符合余氏庄园里少部分见过阿毛的人所做的指认。
阿毛衣兜里发现了两部手机,分别是余承海和他自己的,只不过两部手机数据都被处理得很干净,没从中查出什么来。
阿毛的死亡时间判定在打了那通外卖电话之后,经尸检属于机械性窒息,颈部勒痕也符合一次性勒毙。
他体表没有其他明显伤痕,体内也没查出麻醉类药物,那个黑色塑料袋上检测出的指纹也是他自己的,那个涵洞现场也没有查出第二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所以阿毛不符合他杀判定。
当然也不是半点儿疑问都没有。
那个涵洞顶部人体是够不到的,所以那个挂钩需要借助于垫足的器材才能钉上去,但现场却没有发现此类器材,而且吊脖子的绳圈高度也超过了人体,没有道具,死者却双脚离地了不小的距离。
对于后一点,法医钟洁有所解释。
钟洁说死者双手五指根部靠近掌心的部分,各有一些交错的绳索勒痕,也即死者死前曾抓着绳子攀援过,套用到现场,就是凶手可以借助于弹跳力,跳起来双手把住绳圈两段,再使用引体向上的动作,将身体往上拉抬,让自己脑袋套进去,之后松手散力。
也因为最后的这个动作,所以死者的脖颈两侧才出现了不同于勒痕的少许淤青,那极大可能是脖颈受到手指压迫时呈现出来的。
而阿毛的体质堪比阿诚,能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并不困难。
虽然这种上吊的死法很不寻常,但可以理解为阿毛临时想结束自己生命,身边却没有了道具,无可奈何借助身体力量。
阿毛自杀的理由也有了,因为他身上被发现了一封遗书。
遗书是用手写的,可惜没样本无法对照字迹。
遗书内容是说,就是他杀了余承海和阿诚。
按阿毛的说法,他那晚被余承海吩咐去接一个人来见他,因此阿诚被派出来在路边接待,利用此机会,他先一击击杀了阿诚,继而去了那间平房,叫开门进了屋子,随后胁迫余承海认罪,又在之后杀死了余承海,带走了脑袋。
此后阿毛一直躲藏,根本不敢出来,又不知道警方对此案调查到了什么地步,所以先后用余承海手机和自己手机开机打电话来做试探,发现警方已经怀疑到了他的身上,自觉将成逃犯,后生无望,于是选择死去。
遗书所用信封也是自制的,和余承海那封认罪书所用一模一样。
曲卿将这些讯息综合汇报给了局长李海,李海松了口气,又赶紧去往市局做汇报,局长阁下步履轻松,大约觉得结案有望了。
但在曲卿这里,有待证实的事情,还有不少。
她正要带人去补充调查还有着模糊的地方,内勤警员来汇报说在押嫌疑人方乐强烈要求见她。
曲卿只好又去见了方乐,方乐提出想跟着一同完成后续调查,理由坦白来说就是,他不放心警方对阿毛的调查结果,害怕嫌疑最终还是会绕到自己身上,所以他必须知晓后头的侦破过程。
这是个有点儿违规的要求,但接触到方乐渴求万分的视线,曲卿又有点儿心软。
她现在已经不把方乐当真正的嫌疑人来看待了,想一想,这家伙连续多天躲藏,也蛮可怜的。
只是大队长提出,方乐必须全程戴上手铐,在警方询问一些证人证词的时候,不能多言,方乐很干脆答应了。
曲卿所想做的后续调查,是证实遗书里提到的细节。
阿毛在遗书里提出,那晚他是被派去接一个人,阿诚则是等他们抵达在守在路边的,那么那个要去接的人会是谁,是不是就是许莲呢?
毕竟阿毛手机之前最后一个通讯对象就是许莲,也是案发那晚打的。
在许莲家里,许莲接待了四人,只是没什么好脸色。
“许女士,在7月7号当晚(余承海被害之夜),是不是有一个人曾来到你的小区,打电话联系你,说他是余承海的人,想接你过去见余承海,那是在那晚的8点多一些。”
这个时间,也是调查阿毛手机号通讯记录得到的数据。
许莲面上的异样一闪而逝,冷冷说:“是有这么一个人,怎么了?”
“那么,那个人有没有提到,余承海请你过去,是要做什么的?”
许莲面上涌生无限的嘲讽,说:“余承海想跟我和解,到我们之前曾——”
大约是觉得说错了词句,许莲立马停下,转而说:“总之那个杀人凶手想让我不要再利用我丈夫的事在网络上控告他了,哼,还不是怕影响他的声誉,既然杀了我丈夫,还想请我原谅?可笑!”
“您没有答应吗?”
“当然没有,我那晚早已和关心这件事,一直帮助我的一些网友打算在小区广场上为我丈夫开一次守灵仪式,我怎么可能去见余承海呢,所以直接就在电话里拒绝了。”
“那个人之后回去了吗?”
“我不知道,反正他也没登门,但得到我的答案回复后,他说会在楼下等一两个小时,我也没有去查证。”
此后也没问出更多东西,一行人告辞离开。
在拜访过程中一直忍耐着的方乐此刻忍不住问:“许莲说的那个守灵仪式怎么回事啊?”
方乐在余承海案发后就被关押,并不知道警方的具体调查细节。
曲卿解释:“这是案发那晚许莲的不在场证明,自晚9点多到次日0点过后,许莲都一直在小区广场那里,和其他很多人在一起,这件事网上有视频直播。”
“哪路货多……哎?不对——”
“要是阿毛来接人的事是真的,那个阿诚就是在等待阿毛和许莲过去?”
曲卿没有具体告知方乐阿毛遗书的具体细节,此刻点头说:“是的,我看过电子地图,许莲家这个小区去往余承海那间平房的话,线路上的确是要行经过阿诚所等待的道路段的,这个也正好和那辆迈巴赫停下的地方跟平房是相反方位。”
到此,阿诚的等人之谜,貌似是完全解释清了。
坐进吉普车后,方乐沉思了会儿,忽说:“还是不对。”
“哪里还不对?”曲卿不由侧头问他。
这个家伙,果然还是那个一到案子就变成话痨的风格呢,不过不得不说……很亲切和怀念。
方乐问:“阿毛手机那晚和余承海最后一次通讯是什么时候?”
曲卿想了想,回答:“8点多,不到9点。”
“这样啊……许莲9点多要去守灵,阿毛8点多来小区接她,打了问询电话,许莲严词拒绝,阿毛应该不知道许莲接下来会去做的事,不然他就不会说等许莲一两个小时了,那么阿毛那通在许莲离家去守灵前,打给余承海的电话应该是什么内容呢?”
小韩抢着接口:“说许莲不答应赶快去,他想在这里等一两个小时看看!”
“答对了,等一两个小时这些话,也是他之前对许莲讲的,就算是等2个小时好了,阿毛从小区回去的时间点,应该是在10点多。”
“阿诚的死亡时间判定,是在11点到12点之间,这个时间点,阿毛很有可能已经回去了吧?阿诚在等谁?”
要琢磨,的确是这个理儿。
可大何马上不屑地说:“方大顾问,我告诉你一个经验吧,像是这种口供,不要对时间细节太过纠结,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涉及的人到底有没有严格遵照口述里的时间,阿毛要是等的不是一两个小时,而是看到许莲去守灵后,就决定一直等下去,最后肯定会超时啊。”
“那么判断会超时的时候,他给余承海本人或阿诚打电话告知了吗?”
“这,貌似没有,他那晚只有8点多的那通电话,不过也说不定,在那通电话里,阿毛承诺他就算一直等下去也要把许莲接过去呢?”
“这里就又有了新的问题。”方乐得意一笑,就像是抓到了对方言辞里破绽的辩手。
“阿毛自己、余承海都不确定什么时候能接许莲过去,余承海有何必要让阿诚在外面干等?阿毛接到许莲后,什么时候要到目的地,临时挂电话告知不就行了?但是阿毛只打了8点多的那通电话给余承海。”
方乐的这些有些鸡蛋里挑骨头的分析,使得车内三人一时蒙了。
好像算是个疑点,又好像,无关案子大局啊。
方乐提示说:“曲队,你把阿毛是杀人凶手这件事联系起来,这个时间段的矛盾,就可以解释了。”
曲卿思索了一下,眼一亮。
“阿毛杀害余承海,很可能早有预谋。”
“他会知道,杀害余承海,阿诚将是一个最大阻碍。”
“所以最安全稳妥的办法,是将阿诚引诱出去。”
“如果我是凶手阿毛,我会在被许莲拒绝了之后,就打电话汇报,并在电话里说许莲后面会自己到,他自己先回来。”
“阿毛回来以后,屋子里就有了两个保镖,阿毛再说许莲可能11点到12点之间抵达那一片儿地方,这时候可能需要有一个人去接许莲。”
“因为这间平房是余承海的秘密,许莲抵达,必然坐出租车,余承海不可能让出租车司机看到许莲在他房子外下车,出租车必须提前停下,许莲有一段路程需要步行,所以需要有个人出去接许莲,或者截停出租车。”
“阿毛和许莲没见过面,许莲和阿诚却是认识的,所以促使余承海让阿诚出去接许莲,顺理成章。”
“余承海身边还有另一个保镖阿毛在,他会很放心让阿诚离开屋子较远一段距离,于是,阿毛的杀人时机就来了。”
“当然,先杀阿诚,依旧是最优决策,所以阿毛可以找个借口出去,一击将阿诚杀死,再回来平房里,胁迫余承海,余承海将孤立无援,只能乖乖就范。”
方乐先鼓起了掌。
大何跟小韩也连忙鼓掌,小韩最为热烈,眼里都是小星星一样的崇拜。
方乐微笑赞扬:“曲队你这些分析,可以解释所有疑点,顺便补完整个合理的作案逻辑。”
“可是——”
方乐话锋一转。
“阿毛为什么不在遗书里这么讲出来,而是采用了存在漏洞的说法呢?”
“他如果自杀,没必要在遗书里隐瞒什么吧?”
“所以,曲队,我想去看看阿毛的自杀现场,不知道可不可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