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七别离
徐云野低下头静静凝视着他腰际的刀,看着刀鞘上历经风霜和岁月洗礼的凹痕,他似乎总有一种肩负重任的感觉。
当他拿起这把刀的时候,他不过才十几岁大,而现在,他却连胡子都有了。
回首往昔,似乎在他人生的三十几年中,他们经历过苦难,也享受过辉煌,但他们却从未有过安息的一天。
似乎在那从来不沾一滴血的锋刃上,承载了太多的东西,但似乎又什么都没有。
徐云野叹了口气,看向了宫本武藏道:
“那个叫直田的人,是干什么的?”
宫本武藏本想戏谑着嘲讽一下这个眼前的小偷,可当他凝视着徐云野的眼睛时,却完全看不出他有任何的心虚或是畏惧。
“大阪城最优秀的铸剑师,也是全日本最优秀的。”
徐云野点了点头,“谢谢。”
看着眼前的这个怪人,宫本武藏似乎也不想再和他说下去,他举起自己手中的刀,又向着佐佐木道:
“那我们开始吧。”
“且慢,宫本武藏,是吗?”徐云野又一次挡在了宫本武藏的面前。
“你到底有什么问题?这是我们的事,跟你这个中国人有什么关系?”
徐云野笑了笑,“我只想问你,你究竟为什么非要跟佐佐木君打一场?你们有恩怨?”
“没有。”
“那是别人派你来的?”
“也不是。”
“那么,你图什么呢?”
宫本武藏的嘴角轻轻上扬,他将武士刀背到肩膀上,用大拇指指向了自己的鼻尖。
“因为我是要成为天下第一剑豪的人,而佐佐木就是我面前的阻碍!”
佐佐木皱了皱眉,面对着这个不修边幅又口出狂言的浪人,他除了莫名其妙之外什么也感受不到。
天下第一,有的时候,连佐佐木本人也不清楚这至高的荣誉到底有什么用,他是个生性懒散的人,比起练武,他更喜欢下棋,喜欢唱歌,喜欢看戏,喜欢这世界上每一件赏心悦目的东西,他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完全是因为他那异禀的天赋,或许这句话说出来会让不少人嫉妒,可实际上,他对于刀,根本没有什么兴趣。
所以他也当然无法理解宫本武藏的行为,看着眼前落魄的浪人,佐佐木竟也稍稍产生了些许的怜惜,对于像这样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家伙,难道不应该更脚踏实地一些吗?
“宫本君,我劝你……”
佐佐木本想劝谏一些宫本武藏,让他赶快离开,对于他来讲,宫本武藏根本算不上一个对手,虽然他懒得动手,可如果宫本武藏一直死咬不放的话,身为武士的自己,也不得不与他一战。
而虽然佐佐木或许向来懒散,可只要他下定了决心去做一件事,那就绝不会留有任何的情面,学棋是如此,学刀是如此,比武也是如此。
因为他明白,武士之间的决斗,就是赌上了荣耀与信念的战斗,而他最为在意的东西,就是荣誉。
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徐云野打断了。
徐云野看了眼宫本武藏,郑重得问道:
“那么我想问问你,你为什么想当天下第一?”
宫本笑了笑,随意往嘴里叼了根稻草,“当上了天下第一,就能有地位,我可以开剑道馆,或是当其他大名的座上宾,到时候我想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
众人在听到这样不像话的回答后,都忍不住在心底嘲笑起宫本的庸俗,难道他发了疯一样得找人打来打去,只是为了钱吗?
但徐云野却没有笑,他紧盯着宫本武藏的眼睛道:
“为了它,你甚至可以放弃你的生命?”
宫本武藏听见徐云野的话后,先是沉默了半天,可突然,他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是,与其浑浑噩噩得活一辈子,不如赌一把大的。”
“笑话,就为了这些,你就可以不顾性命?那好,我答应……”不知为何,佐佐木突然发怒了,他的手紧握住长刀,想要迈步向前,可就在这个时候,徐云野却已经出刀了。
而就在那一瞬间,佐佐木却已经惊讶得魂飞天外。
因为他根本看不清徐云野的动作,他唯一可以看见的,就只有宫本武藏嘴边已经被斩断的草根。
“回去吧,你连我都打不过,更不会打得过佐佐木。”徐云野微笑着合上刀,拍了拍自己的肩。
佐佐木清楚,徐云野的这句话或许是为了替自己减少麻烦所讲的托词,因为此刻,这位日本第一的剑豪,正在扪心自问,那就是他自己究竟能不能斩出这样的一刀?
或许,自己要是尽了全力,也可以做到?佐佐木不禁有些发慌,他所想的究竟是事实,还是自己安慰自己的虚言呢?
而宫本武藏的身体甚至已经无法动弹,他张大了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既然你有值得你献出生命的事情,就不要在梦想没有实现之前,随便浪费自己的生命。”
宫本武藏依然有些发愣,而突然间,他便直起了腰板,郑重得向徐云野鞠了个躬。
“在下,万分感谢。”
宫本武藏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握着刀一步步向门外走去,但就在他要迈出大门的时候,他却又转过了头。
“请教阁下的名字。”
“徐云野。”徐云野点了点头道。
而宫本武藏的脸色突然紧张起来,“你说你叫徐云野?”
“正是在下,怎么了?”
宫本武藏咽了口唾沫,“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大阪城,可我能说的是,你现在或许有生命危险。”
徐云野顿时一惊,“你说什么?”
宫本武藏叹了口气,“像我们这样的浪人,平时也会接一些杀人的活计,而现在阁下的人头,在黑市至少可以值这个数。”
宫本武藏伸出了五根手指,又突然笑了笑,“现在我是终于知道你的人头为什么这么值钱了。”
徐云野等人面面相觑,难道他们到达大阪城的消息,已经先被那些杀手知道了?
“我能知道是谁想要我的人头吗?”徐云野道。
“我猜在大阪城,除了丰臣家,没人能出得起这个价。”宫本武藏摇了摇头道,“临走前,我还有一句话想说,虽然我不清楚阁下为什么要来日本,又是怎么招惹了丰臣家的人,但如果你不想这么稀里糊涂的死在忍者的手下,那你只有最后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后天的围棋大赛,因为妙手斋背后的支持者,就是丰臣家,他们也一定会参加那场大赛,如果你想先下手为强,别错过这个机会。”
说罢,宫本武藏就摇摇晃晃得走出了大门,就好像喝醉了一样。
可直到宫本武藏走出去了很远,还是没人能说出一句话。
终于,还是方天成打断了这片沉默。
“看来,我们的计划要变一下了。”
徐云野点了点头,又看向了院子里的木屋,突然拍了怕身边的佐佐木。
“啊?”佐佐木显然还有些迷糊,不知是因为徐云野的刀,还是因为徐云野被通缉的消息。
“现在,我们是通缉犯了,佐佐木阁下要是想走,就快走吧。”
佐佐木握紧了手中的刀,额头上也露出了汗珠。麻烦,他很讨厌麻烦,按理说如果换了是别人,他肯定会一头走开,可此时此刻他却突然产生了一种愤慨的情绪。
那就是他想看看,自己跟徐云野的差距究竟有多么大。
“我,我要是现在走了,你们不会怕我告密吗?你们的命,可很值钱啊。”佐佐木苦笑道。
“不会,我看得出,阁下不是这样的人,至少不会是缺钱的人。”
“我想知道,你们来日本,究竟是想干什么?”佐佐木道。
徐云野叹了口气,“如果我说了,那就真的不能让你走了。”
霎时间,佐佐木便犹豫了,自己究竟是应该留下,还是继续为了这帮不认识的人深陷危险呢?
最终,佐佐木还是做出了他的选择。
“那么,在下就告辞了。”佐佐木也敬重得行了个礼,随后便黯然得向着大门走去了。
或许,身为日本第一剑豪的他,依然有很多不敢去做的事情,虽然他敬佩徐云野,可似乎他根本不需要为这个刚刚认识的人去死。
他能做的,也就只有默默的在心底为他们祝福了吧。
“等等,佐佐木君,我,我跟你走!”
所有人都猛地回头看去,那人竟然是袁小云。
“袁姑娘,你……这是为何?”佐佐木顿时一惊,虽然他自认为有些人格魅力,可他还不会相信袁小云真的会喜欢上自己。
“小云姐,你不会真的要走吧。”慈言急忙拉住了袁小云的胳膊道。
“不,我已经决定了,这里没有什么是值得我留下的了。”袁小云叹了口气,突然用带着恨意的眼神瞪了一眼方天成,随后,她便挣脱了慈言的手,走向了佐佐木。
“方大哥,你,你快拦住她啊!”慈言急迫得快要哭出来。
“让她,走吧。”方天成默默得扭过了头。
“好,我再也不会回来了!”终于,袁小云的眼泪还是流了出来,向着门外狂奔而去。
“这,这,方君,你还是劝一劝她吧。”这一次,连佐佐木都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的确爱和袁小云开些玩笑,但这也是出于他天生爱玩的性格,而不是真的喜欢上了袁小云,因为他早就看出了袁小云和方天成的关系。
“不用了,佐佐木君,如果有机会的话,把她送回中国,我们要做的事情,的确不适合她。”
直到现在,方天成依然还是没有说出心中想说的话,看着那扇敞开的大门,他似乎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肝肠寸断的疼痛。
但至少,她安全了,也许这样也好吧。
“我会的,我用我武士的尊严保证。”
佐佐木看着方天成的黯然神伤,也只好迈步走出了大门,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保护好袁小云了。
“天成,你……”徐云野心痛得看向方天成,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欠方天成太多了。
“没事,有空想这个,不如想想现在该怎么办。”方天成苦笑道。
徐云野叹了口气,他明白,他已经做不了什么了,虽然方天成的武功可能比他弱得多,可是他的坚定,却丝毫不比自己差。
就算是自己想要替方天成追回袁小云,以现在的方天成也一定不会同意,那么,他能做的,也许就只有赶快处理好这件事情,再向方天成赔罪了。
徐云野看了一眼屋子的门,“我去跟五哥好好说说,让他带我们参加那场比赛,也许就有了接近丰臣家人的机会。”
“好,好主意。”方天成虚弱得点了点头。
“我去说!他要是不让,我们就逼着他带我们去!”沈飞儿赶忙要去推开赵弈的门,实际上,他也早就把方天成当成了自己的朋友,看着他这副样子,沈飞儿也是焦急得很。
“等等,沈大侠,我们……”
一旁的慈言不知为何,却突然开了口。
可沈飞儿立刻打断了她,“小道姑,我们现在没时间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慈言低下了头,却什么也说不出。
“哎呀,没事就别捣乱,放心,方老弟,五哥他就是嘴臭,一会儿我骂他,说什么也要让他给我们带去。”
“不行,赵先生不能参加这次大赛。”慈言的眼睛中突然缓缓流下了两行泪。
“你,这是什么意思?”徐云野皱了皱眉,他知道慈言不会是无理取闹的人,她这样说一定是有她的理由。
“赵,赵先生他,他的身体状况,非常差,如果让他参加,那样高强度的比赛,他会,会死的!”
“你,你说什么?”沈飞儿瞪大了眼睛,“我告诉你,小道姑,你要是再咒我五哥,我可要生气了!”
“我没有说谎,是真的,赵先生的症状是,是肺痨,而且我看他的样子,已经是……很严重了,只有悉心调理,病情才不会恶化。”
“你放……”沈飞儿刚要骂人,就被徐云野拦住了,徐云野紧盯着慈言的眼睛,缓缓的问道:
“你确定你没有看错吗?”
“是的,我没有看错。”慈言美丽的眼睛中充满了哀伤。
实际上,徐云野已经大概清楚了答案,当初在黄七爷的船上,正是慈言一眼便看出了还有一线生机的秋田,如果她可以做到这一点,那么她大概不会看错。
“不行,我还是不信,我必须亲自问问五哥。”沈飞儿像是着了魔一般,向着赵弈的房门冲去,可当他登上第一阶的台阶时,门却自动打开了。
而里面,依然是那张消瘦的,憔悴的脸。
“你们都……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