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离听到李崇问这个问题,心里倒是高看了一眼
“葛林生的资历要比岩月礼高些了,不过这二人的性情倒并不霸道,凡是也有商有量。”
周炔微微低头,掩住了眼底的笑意,这宋离若是放在商场上也是一方人物啊,这话说的既漂亮又无声地内涵了一下王和保。
按照他的话,如今内阁三个人,有两个都是性情温和不霸道的,却有一个压着不立次辅,不进阁臣,这霸道的人是谁还不是一目了然吗一个皇帝如何能容得下一个霸道的首辅
“这几日怎么也不见这两位阁老来请安”
他扬着脸看着宋离,宋离这才开口
“陛下伤了头,伤口不小,太医有吩咐,需要好生休养,两位阁老已经上了请安的折子。
加之,京城及河东地带连日大雪不停,不少民房都被压垮了,两位阁老这两日忙着赈灾,这才没有来给陛下请安。
如今过了十日,陛下瞧着倒是大安了些,两位阁老明日朝后便会来给陛下请安。”
两人这番聊着,直到了午膳时分,宋离才告退。
回到了东暖阁,宋离屏退了众人,这才松下一口气跌坐在了圈椅中,手紧紧压着心口的位置,脸色煞白一片。
半晌缓过了一口气才有些抖着手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倒出了一粒药,就着桌子上已经有些凉的茶水喝了下去。
过了约两盏茶的时间,他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这才撑着身子走到了桌案后面,叫了外面候着的人进来。
来人正是直廷司的督查提司徐顺,瞧着有些发福,身子像是一个发面馒头一样,但是京城中却没有一人敢小看他。
直廷司乃是光帝的父亲,文帝所设,取自直达天听之意,设立之初便是一支由皇帝亲自掌握的监察机构。
名义上是和督察院一起掌监察之责,但是慢慢直廷司便变得无孔不入,大到官员贪墨,小到官员昨晚睡了哪个小妾叫了几次水都清清楚楚。
而这位发面团徐顺便是宋离手下亲掌消息的人,他恭顺地给宋离行了礼
“督主。”
宋离抬头吩咐,语调听不出喜怒
“成济仓的府仓使出缺,着周德补上吧。”
说完他抬起握着笔的手,笔杆点了一下一份折子,徐顺连忙过去打开,发现这正是吏部拟定的府仓使的名单,其中红笔勾勒出了一个待选的人名,这人正是周德。
旁人不知道这个周德是谁,徐顺可是清清楚楚,这个周德正是张冲净身之前留下的儿子。
他进宫之后就让这儿子过继到了表兄家里,姓了外家的姓,瞒的严严实实,若不是直廷司无孔不入,也查不出因果来。
这成济仓府仓使看着只是个末流小官,但却是个实打实的肥缺,各州府进贡给朝廷需要入济仓库的货物。
比如江南的御窑瓷器,鸡血石,云滇的象牙,琥珀,湖州的宣纸,毛笔,端州的砚台,样样都要过他的眼。
这府库使若是给你过,那万事大吉,若是他非要挑个子丑寅卯,这货就只能在府库外压着,算不得验收入库。
玉石,砚台这一些不怕放的还好,那些个类似宣纸需要妥善保存的,一个不防就真坏了。
没有入库便算是地方官没有按时上缴,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闹到丢官的也不少,这个府库使的油水可想而知。
徐顺看完堆着笑脸,妥善将这批红收好
“这张公公一家真是祖上积了大德,能得督主如此提携,这府库使连属下瞧了都羡慕呢。”
宋离对他的奉承眉眼都未动一下
“办好差事,好处自有你的。”
“是,属下定不负督主栽培。”
“去吧。”
宋离出去,周炔便让人传午膳,这小皇帝虽然没实权,但是皇帝的待遇还是让他有些咂舌的。
一顿饭便是48道菜,整整铺满了一桌子,荤的素的,凉菜,点心,很多菜他甚至根本一口都没有吃。
这些撤下去不会都丢掉了吧这让响应光盘政策的周炔心中很是不舒服。
宋离很忙,上午和他聊了那么多,下午便回了偏殿看折子了,这正殿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周炔看着身边太监宫女低眉顺眼的样子,实在是觉得人都快长毛了
审计这一行没有最卷,只有更卷,不光项目卷,证书还卷,早些年他在外审一边做项目一边复习ca。
考完了ca顺手考了cta,后来从外审跳到内审,他又考了cia,到了集团做内审,除了项目的问题,还要兼顾职场的各种人情,派系,各个部门自己的小九九。
每天都是披星戴月,脑子就像是不会停歇的车轴一样,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但是现在,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娱乐,太阳一落山就睡觉,每天从早上起来就是吃饭,吃药,睡觉,吃饭,吃药再睡觉,过的堪比坐月子不,坐月子都比他有意思,他实在受不了了。
周炔吃完饭便从圈椅上起来
“更衣,朕要去院子里转转。”
宁海记得太医的嘱咐,有些犹豫地劝道
“陛下,外面的雪还没停,太医嘱咐您现在万不能着凉。”
“多穿些不会着凉,更衣。”
宁海也不敢再多说,还是为他更衣,周炔外面罩了一件锦缎里衬的白貂大氅,手上拢了一个兔毛里的袖套,手在里面还捧了一个精致的小手炉。
冷空气窜进了他的鼻腔,周炔长长出了一口气,微微向远处望去,朱红色的宫墙衬的雪如柳絮一般纷纷扬扬而下,这宫城和雪景当真是绝配的。
这还是这十天他第一次出来,就在他正准备出去看看的时候,华清宫的门外传出了一阵脚步声,没一会隐约传来的说话声还有些耳熟,果然,没一会儿门口的人便进来了。
白胖的脸,可不正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看到的第一人张冲吗
胖乎乎的大总管红着眼睛直跪在了周炔面前
“陛下,陛下,都是奴才的错,奴才不该离开陛下啊,奴才日后一定日日守着您,您就让老奴留在您身边继续伺候您吧。”
圆润的总管肉眼见的瘦了一圈,周炔突然看到他进来也是愣了一下,听说这张冲确实是伺候了小皇帝很多年,留在身边说不得能多知道一些。
但是这张冲毕竟是宋离换下去的,他也猜到了这人是孟太后的人,这留不留呢
他权衡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留下,他的身边不能全是宋离的人,多一个张冲也能起到一个制衡的作用。
再者,这张冲在小皇帝身边当差虽然肯定是个有脑子的,但是权势完全不能和宋离比。
面对宋离那双眼睛,去套话,连他都免不得有些压迫感,但是面对这张白白胖胖的脸,他的心态就稳多了,这么想着,他盯着那张脸犹豫了一下开口
“朕瞧着你怎么这么眼熟”
张冲在宫里多年,自然是听说了小皇帝失忆的事儿,此刻胖嘟嘟的总管膝行两步凑上前来,那眼泪说下来就下来了
“陛下您好好看看奴才,奴才自您六岁便伺候您,您真的不记得奴才了吗”
六岁那就是都伺候了他十年了周炔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弯腰再仔细看他,而后犹豫着出声
“你是不是叫张冲”
张冲见他竟然认出了自己,胖乎乎的身子简直是五体投地的跪在地上,鼻涕眼泪齐流,活像是老天爷开了眼一样,一边哭一边喊
“陛下,陛下认得奴才了,陛下认得奴才了,奴才就是死也无憾了。”
华清宫院中,一主一仆,一站一跪,配上这惊天动地的哭声,真是一幅感天动地的主仆情深戏码。
而就在下一秒,东暖阁的门开了,出来的那人一身淡青色锦袍,可不正是午膳前才见过的宋离
不过此刻宋离的脸色可没有上午给他讲学的时候那样好看,一双沉沉的黑眸有两分讥诮的似笑非笑的意味。
宋离只是冲李崇微微拱了拱手,瞥了一眼跪在地上还扯着李崇衣摆的张冲,声音不咸不淡地开口
“张公公伺候陛下多年,果然还是张公公和陛下亲厚。”
说完宋离只是将目光闲闲地落在了李崇的身上,周炔瞬间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他忘了宋离就在偏殿了,迎着他的目光,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了一股子的心虚感,就像是偷情被抓住了一样。
这十天他一直只记得宋离,对他依赖,信任,现在这张冲刚回来,自己就认了出来,这个张冲也是,哭嚎什么弄的他左右为难
宋离的话音刚落,张冲的哭嚎戛然而止,扯着小皇帝衣摆的爪子也松开了。
一个胖墩一样的人还跪在地上,一副想哭又不敢抽搭的样子,明显是一幅怕宋离怕的不行的模样,宋离理了一下衣摆这才给了他一个眼角
“陛下既然还记得张公公,那便还由张公公伺候伺候陛下吧,有张公公在,想来陛下这里也用不着奴才了。”
周炔的头皮更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