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似有不允之意,我有些急了,曳住他袖角央道:“如今正值寒冬,又连日阴雨,民居催损,百姓们定要挨苦受冻了。馨宁姐姐心系百姓,可如今她有孕在身,昨日又受了些惊吓,眼下姐夫出门在外……天灾忽临百姓受苦,蕊儿身为宫妃,平日享尽荣华,若在此时,内不能为夫君分忧,外不能为百姓尽些绵薄心力,那我将来以何面目在这宫中自处。”
保元闻言,眯了眼笑道:“蕊儿莫急,我知凌府世代悬壶济世,自然是好意。赈灾之事虽交由相父处理。但我既为人君,百姓父母,自然该亲自去勘察灾情,以解百姓燃眉之急。今日便微服出宫,可好?”
“原来孟郎心里早有打算”我朝扮了个鬼脸,皱鼻佯嗔道:“偏坏心眼要人家着急,哼!”
“是了,是了!贤夫人从旁督促,为夫怎敢偷懒懈怠。”他大笑着伸手来拧我的脸,重重地蹂躏着我的脸颊,“还不快换下宫服,咱们即刻动身。”
保元带了谢行本几个随身侍卫,又谴了梁守珍向太后禀报出宫之事,随后带着我骑马出了皇城。
一行人,先到得凌府设在罗城内前街的“济世堂”中。
“济世堂”是凌家世代相传的医馆,凌轩在入太医馆前曾主理这济世堂。凌轩原奉旨留在宫外,此刻他与凌老爷和馨宁早在堂中候着,成都府尹文修得了旨意也随同侍驾。
据文府尹回禀,罗城因为建筑年代较久,陈旧民居坍塌损毁严重,受伤居民已送到各个医馆救治,官府也已搭建临时庇护所供灾民避寒。
“羊马城情况如何?”保元问道。
“回皇上。羊马城乃高祖入蜀兴建,至今不过十年有余。臣想灾情应该不重。不若先处置罗城灾情……”
“你想?”保元皱眉,面上已现怒容,“罗城、羊马城同属成都府辖区,你身为此地父母官,怎可想当然草率处置!”
“皇上,臣惶恐!”文修伏地乞罪,道:“臣即刻往羊马城勘察灾情。”
“罢了!你且留在罗城安置受灾百姓。朕亲往羊马城勘察。”保元不耐与他罗嗦,随即宣了凌轩并着亲随诸人动身前往羊马城。
馨宁闻之,力排众异,执意随驾,带了凌府家丁十数人并了赈灾资物随行于后。
羊马城较罗城坚固不少,此次的地震确实损毁不重。
可车辇行至城郊附近,印入眼帘的却是另一番景况,低矮棚屋破败损毁,受伤的百姓横七竖八躺在坍塌的棚屋边上,路边尽是乞讨的老弱妇孺,景象十分凄凉。
我与馨宁同车,见状忙招呼了随行大夫去看顾伤者,又扶着馨宁一道吩咐凌府家丁,设了临时赈济点开始分派带来的食物。
“别抢,别抢,大家都有!”饥饿的人群蜂拥而至,现场混乱不堪,几欲失控。
我怕馨宁受伤,好说歹说送她回到车上暂避,随后与凌家家丁一起分派食物。
“啊!”忙乱间我的腰被狠狠撞了下,低头看时一个满面污垢的小男孩,趁乱扯了我腰间玉佩,转身挤出人群逃走了。
谢行本见状,追将出去。保元亦移步将我带离人群,正要回车撵,那孩子已被擒住带到跟前。
望着跪在面前,却梗着脖子不愿低头的男孩子,我方要问讯,却不想斜地里跑出个小姑娘,扑跪在我面前,哭求道:“不要打我哥哥,求求你不要打我哥哥……我哥哥是好人,不要打我哥哥……呜呜呜……”
小姑娘约摸五六岁,身上衣裳破烂不堪,手上脸上满是泥垢。
我弯下身子看她,用帕子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柔声问道:“妹儿乖,告诉姐姐你哥哥为什么要抢我的玉佩。”
“有钱人没一个好东西,要杀要剐随你。”男孩却是一脸倔强和不屑。
“求姐姐放了我们,我们下次再不敢偷东西了,求姐姐放了我哥哥。”小姑娘伏在地下不住朝我磕头。
“燕子,不许这般没有骨气。”男孩出声喝斥。
“小小年纪,暗偷明抢就有骨气?”保元不悦,出声呵斥道。
“娘病了没钱医治,哥哥是逼不得已的。”唤作燕子女孩掩面嘤嘤低泣。
我伸手拉她起身,柔声安慰道:“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们兄妹二人。来,带我去看你娘。”燕子眨着泪眼怔怔的望着我,半晌方才抹着泪向前引路。
行不多时到得一间破烂不堪的棚屋,透过半壁草帘,一个枯瘦如柴的褴褛妇人奄奄地躺在竹席上,我吩咐随行的大夫过去看视。
“请公子、夫人回车撵暂避,这妇人得的是伤寒。”大夫急急从棚中退出,面色不安道。
“可还有救?”
“这个……”大夫面露难色。
“尽力救治,不得有误。”保元附声命道。
“娘!”小姑娘听说母亲病情急重,欲扑过去被我拉住,“放心吧,这是最好的大夫,你先随我回去。”
“娘!”男孩此时亦扯脱欲进屋去,被谢行本一把提了起来,夹在胁下。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陪我娘,我要陪我娘!”
“你娘得的是极重的传染病,一会大夫会将她带至妥当处医治。”不知为何,我竟有些喜欢这个倔强孩子。
“我不怕,我要守着娘。”小家伙并不领情,依然挥拳反抗。
“你虽不怕,那你妹子呢?若是你娘知道你没有照顾好妹妹,你觉得她会安心医治吗?”想是我的话他听了进去,男孩停止了挣扎,我示意谢行本放他下来。
男孩牵了妹妹,三步一回头跟在我们身后,随后我将他兄妹二人托付馨宁带回凌府暂为安置。
所带食资纷发已毕,我与保元正待上车,却见一位白发老妇人带头跪在我二人跟前,其余受惠的百姓也纷纷跪下。“谢谢啊!谢谢几位善心的少爷夫人。”说着竟扑通扑通磕起头来。
“各位,且快快起来。”我与保元同声道。
我示意谢行本扶起老妇人,向她道,“听口音您不是本地人。”
“我等都是因中原战乱才逃到这里的。中原各处年年战乱饥荒,没有活路才乞讨到这富庶的地方。不想这里的官衙只当我们是流民,不予安置。”老妇举袖拭泪,满面苦楚。
“大家都起吧,我保证明日定会有官衙来安置各位。”保元大声道。
“真的吗?”“嗯,看这位公子样子不象是会骗人的。”“阿弥陀佛,真是见到活菩萨了……”人群开始议论纷纷,保元握了我的手转身离开。
坐在回程的车撵中,遥望渐渐远去的人群。
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人们,那些殷切期盼安乐家园的目光,深深刺入我的心底。
若我的宿命注定和这西蜀纠缠,那便是上天与我注定的一份责任与使命。
身为蜀王之妃,更为他引为知音至爱,那我更应与他携手看顾这西蜀的子民。
念及此处,胸中忽而涌起一股豪情,往昔那些深埋心底的怨尤迷惘,那些不安与自怜之情竟生生失了踪影,只觉得自己的生命中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我嘴角噙着微笑,默默在心中许下誓愿:我花蕊今日对天起誓,必将穷极一生来辅佐我的夫君,为西蜀百姓谋求和平与丰裕,尽我全力护佑福泽这蜀川后世。
翌日,凌轩依诏回宫复述赈灾求济之情,问及那一家三口近状如何,方知那兄妹二人本家姓曹,哥哥曹武年方九岁,妹妹曹燕亦刚满六龄。原籍河南,生活于汴梁近郊,父亲被唐官府征兵,死于晋代唐的兵祸之中。
中原战乱,百姓听闻西蜀安定富庶,纷纷到蜀中避祸。曹家兄妹与母亲相依为命,跟随同乡举家迁蜀,在成都羊马城近郊搭棚落脚。
问及曹母病况,凌轩面色沉重,道:“曹母染疾应有多时,当日皇上、娘娘赈灾到羊马城时,曹母高热腹泻已过三日。大夫初诊为伤寒,后虽及至慈济堂救治,然臣所学有限,勉尽全力终回天乏术。曹母故后,臣弟妇已着人将其好生安葬,又见曹氏兄妹可怜,现留在府中暂为抚养。”
闻言伤感,孩子幼年便失了慈母庇护今后要如何生活,凌家虽好终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因灾至孤的孩子亦不会是一二个。
又念及那伤寒之症可通过水源、食物传播,往往大灾之后便有大疫,忙提醒保元要早加防范。
随后保元命相父领了户部、工部会同医馆局,着手救灾防疫。又命成都府将流民编了户籍,充入羊马城。
次日又于保元处得知,灾后流民中失了父母的孩童甚多,一时之间难于安置,忽忆及当年随奶奶在育幼院中做义工的往事,便请旨出宫去与馨宁商议,寻思着筹办慈心院,用来安置无家的孤儿。
因得保元赞许,未几慈心院建成。由凌家负责主理,馨宁此后更是一心扑在这件事上。
得知曹家兄妹也送入慈心院中抚养,我诚心祈望:只盼这些孩子皆得吃饱穿暖,有学可授,将来不至误入歧途。若奶奶在天有灵亦会很高兴我这样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