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是让王国宝自己斟酌,可是车胤心中知道,他是绝对不会让谢阀得权的。虽然说王国宝与谢阀有亲戚关系,可是却已经早不往来,过了这么多年反而嫌隙成仇。而王国宝与王恭也同样有亲戚关系,那便是王国宝与王恭同属于太原王氏。怎么说也是一族的兄弟。
车胤见王国宝心中踌躇,便下了一剂猛药,侃侃而谈道:“大人应该知道,晋室南迁以来,便是皇权与相权共同治理天下的局面。相权如此倾天,在历朝历代都无先例,有时候甚至相权反而还超越了皇权。相位被士族门阀所占据,晋室忌惮,所以淝水战后,晋室有意削弱门阀,让皇室中人会稽王担任相位,从此,便导致了天下门阀的纷纷不满。”
车胤说的是实情,王国宝默默点头,想听听看他接下去要说些什么。
“大人如今虽然也是权倾朝野,可大人毕竟要比以前其他的门阀低了一筹,谢阀怎么说以前也是身居相位,大人毕竟不是当朝之相,况且大人投身司马道子而得的权利,这也是王恭、殷仲堪对大人的不满之处。”
王国宝早就认同了车胤的分析,不住点头。
“怀璧其罪的道理大人不会不懂,如今这权利就是大人怀中之壁,如果大人放不下手中的权利,若王恭殷仲堪二人一怒之下倾全军来犯,到时候兵临城下事小,若是引得胡人趁沿江防卫的这两支强军调动而过江,可就事大了。”
车胤所言句句在理,如今的江南也就只有京口和荆州这两支强军拱卫长江,才让胡人不得犯境,可如果胡人过了长江天堑,放马而来,可就难守了。不过这话听在王国宝耳中,却是刚好相反。
胡人过不过江与他无涉,他最担心的,反而就是王恭殷仲堪兵临城下的结局。王国宝左右踱了十来步,踌躇的沉吟道:“如此看来,当真只有放权才能保得住身家性命了。”
权利谁能说放就放得下,得不到还好,可若得到了,放下的时候谁都觉得从身上切肉一般疼。
车胤嘴角闪过一丝不屑的冷笑,旋即义正言辞的劝解道:“眼下朝廷的新军怎么对抗得了二藩的强兵?大人也只有先将手中的权力放一放,先设法让二藩退去,然后可再图长远。”
王国宝听了车胤的劝说,心中虽然无奈,可好像真的也只有这一个办法才能保得住性命,忍不住慢慢的点了点头。
车胤又继续说道:“可是大人如果让二藩得权,便不可让谢阀得权。二藩权利再大,毕竟最多只是一方诸侯,也管不到建康城内,影响不到大人安危。可若是谢阀得权,要得恐怕就是相位。若谢阀得了相位,那大人……”
车胤还没有说完,王国宝的冷汗就已经流了下来。
若是相位更迭,那就要意味着朝中局势的全盘洗牌,他这个原来朝中相权之下的风头人物,恐怕就要倒霉了,更何况他还与谢阀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也难怪他惊得流汗。
“可如今健康城内尽是谢阀之兵,该怎么办?”王国宝担心的问道。
其实之前说的都是铺垫,车胤真正想说的话刚刚才要开始,车胤见王国宝此时已入了他的圈套,再不怕他跳出去,送了一口气,微微笑着说:“大人可知如今健康城内的谢阀之兵要做什么?”
也不等王国宝回答,车胤便继续说:“若所料不错,如今建康城内的谢阀之兵,就是要杀会稽王司马道子,重夺相位,挟天子以令诸侯,妄想重新夺回谢阀曾经被削去的权利,这分明就是要造反,而且兵变恐怕就在今日。”
车胤的眼光不能说不准,只不过他没有提到王小姐,不过他知道,王国宝自己会想得到。
果不其然,王国宝颈间流的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衣衫。王小姐心向谢阀这个王国宝是早就知道的,毕竟他是谢安的外孙女,也大概知道她曾受谢安的遗命,所以他才如此心惊。
今日便是王国宝与王珣两家结亲的日子,王国宝早已经心乱如麻,难道她要在今日兵变?这可是谋反的大罪!
“那现在该怎么办?”王国宝强作镇定的问计说道。
“如今建康城内没有朝廷之兵,只有大人设法打开一面城门,让城外禁军入城,待谢阀作乱之时,大人是朝中尚书左仆射,我是辅国将军,我们二人联名平乱,大人自然为朝廷立下大功。到时大人再委曲求全暂且放下手中权力,则危机尽去。待到新军筹建得能与二藩为敌,大人还可重坐朝堂。”
王国宝前思后想了良久,最后最终点头说:“这一招以退为进,果然高明。”
…
…
车胤说的没错,王小姐筹划的,便是今日兵变。
虽然说今日是王小姐的大婚之期,不过她却没有在乌衣巷内的王国宝府中,而是依然在书院中抚琴。
书院就和建康城南郊的道场寺一样,本都是当初谢阀所建,可如今谢阀势微,依然成了太原王氏的产业。不过尽管如此,无论是人是物,毕竟还都有当初谢阀的烙印。
“昔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王小姐沉吟着这一句诗,也忍不住感慨万千。只不过她身边已经没有人能听得懂她的感慨。
等王小姐想找人说话的时候,她才发现她已经把身边能够与她说的上几句话的人物,都派出去为张弛日后的崛起去做铺垫了。
想到了张弛,王小姐脸上浮现出了红潮,:不知熬此时,他的人马是不是已经向蜀中行去?王小姐心中想到。
“小姐,今日是你的大婚之期,怎么小姐到了此时还不更衣换装?再过一会恐怕迎亲的队伍就要来到书院了。”旁边的侍女当然不知道王小姐安排好的就在今日杀王珣司马道子的计划,轻轻的说道。
她也和老道士同样是天机门中的人,只不过她却不懂得奇门遁甲,也不懂得推衍天机,她精研的仅是谋略之术。不过既然身在天机门中,她怎么能不知道数代之前的天机门主为琅邪王氏做的“淮水不绝,王氏不灭”的预言?
只不过她今日还是要这么做。
“不用换了,迎亲的队伍恐怕是永远都不会来。”王小姐微微一笑,淡然的说道。
王小姐虽然笑得很轻松,可她心中却多少有些忐忑。
如今健康城内尽是谢阀的兵力,按说她的计策可算是全无疏漏,若是平时,王小姐是绝对不会有犹豫之意的,可此时却大是不同,王小姐心中竟然多少有些心绪不宁。
也许正是因为天机门中那句“淮水不觉,王氏不灭”这个预言的缘故才会如此。王小姐本身就是天机门中的人,又怎么能不信历代门主的推衍之术?如今她要做的事就是要对抗天意,她心中又怎么能不忐忑。
王小姐运筹帷幄,当然不用去亲自厮杀,其实真正的厮杀从巳时就已经开始,谢阀的兵力分成两路,一路径取会稽王府,而另一路的目标自然就是乌衣巷内中书令王珣的宅邸。
如今负责建康城防务的,当然是王小姐所调拨来的谢阀旧兵,魏晋时期施行的是府兵制,无论是何门阀皆可随意征兵建军,这种制度从汉以来就一直如此,使得历代门阀纷纷拥兵自重。谢阀现在虽然势微,可毕竟曾是权倾天下的名门望族,所以依然掌握着部分兵权也不足为奇。
琅邪王氏当然也有兵,只是可惜大部分都不在建康城内。王小姐早令将建康城四下戒严,所以琅邪王氏匆忙调集起来的兵力数量上甚是有限,自然难以抵挡谢阀兵力的进攻。
从朱雀桥跨过秦淮河再往南不远,就是乌衣巷了。到了未时的时分,谢阀之兵就已经杀到了乌衣巷口,土地早被鲜血染红,遍地的尸体把秦淮河畔一直乌衣巷口这一条路掩盖的丝毫也看不见土色。战事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可尽管如此,刀枪入肉的声音也不绝于耳。
“看来再过片刻就可以回去向小姐复命了。”马上的将军看着战事进展顺利,心中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一骑从南边飞驰而来,到了将军面前翻身下马,慌张说道:“将军不好了,有人假传小姐军令,南门失陷,禁军的大军已经冲进了城,正奔这边杀了过来!”
将军一听大惊失色,小姐的计谋关键就是要让建康城称为一个与外隔绝的孤城,建康城城墙坚固,即使十倍敌军攻城,谢阀之兵也可以凭城固守,只要建康城与外隔绝,那么就可以说健康城中的一切都在小姐的掌握之中。
可如果一面的城门失陷,那形式就要倒转了,毕竟城中谢阀兵力的数量根本无力抗衡城外驻扎的大量朝廷新军。
将军只是沉思了片刻,就看出了其中关节,马上下令道:“停止厮杀,速回南门,务必要在城外禁军进城之前夺回城门!”
将军说的没错,他只盼现在进城的朝廷禁军数量不多,这样的话只要夺回城门,那么局势或许还能挽救。
只是很明显,这名将军想得太过乐观了。城门已经开了,城外的人马又怎么会有不尽快入城的道理。所以还没等那名将军领兵撤出乌衣巷,入城的禁军就已经杀到了身后,而禁军带兵的将军,赫然就是苍槐将军。
建康城南门当然正是王国宝假传王小姐的命令打开的,埋伏在城外的禁军趁此时机一拥而入,然后王国宝便于车胤一同入朝,说王思瑶连同谢阀造反,王国宝大义灭亲,献上妙计,请旨平乱。
古人有“一如侯门深似海”,也有“最是无情帝王家”的说法,足以见得越是权势之家,亲情往往越单薄,有些人做为了权势而泯灭亲情的事的时候,更是连眼睛的不眨一下。
王国宝当然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让他舍弃权利他或许会心疼良久,可是若让他舍弃亲人来换取权利,那他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眨的。更何况只是让他舍弃一个女儿,更何况这个女儿,还是谢家的人。
苍槐将军统帅的禁军,不消片刻就将谢阀之兵杀散。苍槐将军心中欣慰。
他高兴并非因为遏制了谢阀保住了会稽王司马道子和中书令王珣,他高兴是因为朝中权臣愚昧,只知与人争权,却全然不顾天下大势。到了此时竟然依然不知他乃是五斗米道中人,他的目标可不单单是谢阀,而是整个建康城,乃至是整个天下。
本来建康城中还有王小姐与她身后的谢阀,使五斗米道始终不敢轻举妄动,可如今王国宝竟然因为要遏制谢阀掌权而放他进城。这种昏聩之人却高坐朝堂,晋室江山又焉能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