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轩这一席话说出来,满殿皆惊,连谢正瑞都怔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应对了。他们惊的不是事情曲折难断,而是这样明显荒谬的胡言乱语说了出来,他们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要说裴景轩撒谎欺君吧?这满殿里的朝臣,哪个自小没听说过这种人死又复生的离奇传闻?就算心里存疑,不十分相信,偏偏鬼神之事,生死之秘虚无缥缈,无从验证,谁也不能确定的说就没有这回事!何况裴景轩既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陆策那头就一定安排好了,无论找陆家的哪个下人来盘问对质,都只能证明裴景轩没有撒谎,陆策没有欺君。
要说裴景轩所说属实吧?仔细回想一下,又觉得他字句里都透出一股荒唐的意味,谁也丢不下这个脸面,承认自个相信这番说辞。
局面再次僵持起来。
谢正瑞此时此刻恨不得自己是个无道昏君,起码昏君可以不问任何情由,不辨是非,一声令下,就把殿下跪的那名琴师和关在天牢里的陆策统统都拖出去砍了!可他不是,他一向是以圣明之君自我标榜的,力求在史书上留下千古美名,若是突然一反常态,做出蛮不讲理的事情来,不但毁了自己辛苦一世维持的圣名,而且终究是被陆策逼迫到那一步的,与打个哈哈,将此事遮掩过去没什么本质的区别。
就在谢正瑞左右为难之即,朝臣中站出一人,微低着头禀道:“臣有话要问这琴师。”
谢正瑞抬眼见说话之人是陆凤林,心里一突,但仍是点了点头。
陆凤林转向裴景轩,脸带愠色道:“陆策之妾患的是天花,常人唯恐避之不及,你私开棺木,难道就不怕染上这不治之症?”
问得好!谢正瑞差点要拍案而起了!他只当陆凤林是要替自己儿子说话,却没想到他竟是为了刁难裴景轩。
裴景轩闻言明显一怔,抬眼望了望陆凤林,又觉自个造次,连忙垂下眼回道:“草民曾患过天花,侥幸死里逃生,因此不怕这病。”
“满口胡言!真是满口胡言!”这次谢正瑞终于揪住了陆策计谋中的漏洞,顿时激动了,腾身立起道:“来人啊!拿镜子来!”
谢正瑞这个时候要镜子,殿上有些朝臣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有些机灵的,已想到了事情的关键,不禁替陆策扼腕叹息起来。好好的一个青年才俊,若是将聪明用到正途上,那可真是前途无量,可陆策却偏偏连出昏招,难道他是生怕自己死得太迟,又没胆子自尽,要借着激怒圣上来断送自己的性命?
内侍依旨取了镜子来,谢正瑞伸手抢过,一把掷在裴景轩面前,冷哼一声道:“你自己照照吧!你的模样像是患过天花的?要不要现下把陆策的小妾也从天牢里提出来让大家瞧瞧?患天花?你哄谁呢!”
此言一出,那些不解的朝臣们才恍然大悟,想起天花这种病症,患过之后就算痊愈了,也会留下一身的疤痕,而眼前这个裴景轩,显然肌肤平滑,别说痘疤了,蚊子叮咬的疤都没留下一个,哪里像患过天花的模样。
在满殿的窃窃私语声和天子轻蔑又得意的目光里,裴景轩低着头慢慢捡起地上的镜子,照见了一张写满病容的憔悴脸孔,但眼瞳却出奇的黑亮,闪着病态的灼灼的光。
他缓缓闭上眼睛,静默了片刻,耳听谢正瑞已忍耐不住,唤进殿外侍卫拿他下去,这才蓦然睁开眼来,手捧铜镜磕下头道:“圣上,草民确曾患过天花,不敢欺君!”
“什么?!”谢正瑞气极反笑,他被这反复的事态搅乱了心神,此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陆策生还是想陆策死了,只将裴景轩当作陆策来逼问,想将他迫得死死的,再无力反抗。他冷笑道:“朕倒是要听听你这患过天花,身上又不曾留疤的原由。”
裴景轩深吸一口气道:“草民侥幸,患天花时曾遇到一位神医,此人姓何名霖,一切疑难杂症到了他手里,都能药到病除,妙手回春。草民患的天花就是他料理好的,他还替草民配过一张药方,说是每日早晚用来抹脸擦身,只需三月时间,就能去尽疤痕。后来草民救了陆大人的妾室之后,也曾默录了一张方子给她,因此她脸上也瞧不出痘疤留下的痕迹。”
听见何霖的名字,九皇子脸上微微色变,他没想到脾气古怪到了极点的何霖,竟肯替陆策周全此事!
“何霖?神医?”谢正瑞嗤笑道:“朕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说着,他又扫视群臣,淡淡问道:“你们可曾听说过?”
“回圣上,臣不曾听说。”
“臣也没听说过。”
……
大半朝臣都在那里摇头,石磊见状,总算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附和道:“宫里的御医都称不上神医,一个小小的江湖郎中,会贴两张狗皮膏药,就被称为神医了?”
谢正瑞听了这话心里舒坦,一边点头,一边瞧那裴景轩如何应对。谁想这时九皇子实在忍耐不出,站出来道:“父皇,这个何霖,儿臣知道。”
“你?”谢正瑞双眼微眯。
九皇子被他盯得心里忐忑,只得低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父皇近来龙体不适,儿臣心里着急,曾四处探访名医,听得许多名医提起过这个何霖,说他医术超绝,举世无双,就差生死人肉白骨了……”说到这里,他悄悄抬眼,瞥见谢正瑞面上神色渐缓,这才接着道:“儿臣听了心里欢喜,也曾亲自登门数次,想邀那何霖进宫替父皇诊治,谁想那何霖脾性古怪,儿臣……”
“怎样?”谢正瑞追问。
“儿臣去了数次,回回都无功而返。”九皇子苦笑道:“儿臣原以为这世上的医者,若不是心怀慈悲,想要救治众生病苦,就是好名为利,图个家事富足,名垂青史,谁想见了这何霖,儿臣才知道天下竟还有这种不将他人生死和世俗名利放在眼里,完全不近人情的……”他踌躇了一会,才押准词道:“怪人!”
谢正瑞的好奇心被勾起,讶然道:“此话怎讲?”
九皇子想了想回道:“这人醉心于医道,却又不是为了救死扶伤,喜欢钱,但若非穷到没钱买药材时,绝不肯替人瞧病。儿臣许诺他高官厚禄,他说儿臣放……放屁……儿臣带去的金银财物,他抓起来就随手往门外丢……”
说到后来,九皇子都无语了,只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方自嘲道:“这世上愈是有才能的人,性子就愈古怪。这琴师方才若说别人替他治的病,除了身上疤痕,儿臣定然不信,但他说是何霖……儿臣还是信了七分。”
听了九皇子的话,谢正瑞又陷入了深思里,他抬眼看看裴景轩,又满殿扫视了一圈,终于道:“这事容易。你去,传那何霖上殿,朕亲自试他!”
话一出口,谢正瑞算是替自己找到了可下的台阶,暂时松了口气。
何霖若只是个名不副其实的家伙,他就能名正言顺治了陆策的罪!
何霖若当真有如此神奇,令人无法致信的高明医术,那裴景轩方才扯的故事也就显得没那么荒唐了,即便信了,也不至于被人暗中嘲笑。
“这……”九皇子闻言却为难了,犹豫道:“他若是不肯来呢?”
还有人敢抗旨不遵?谢正瑞眉头一挑,冷哼一声道:“那就将他绑来!”
“儿臣遵旨!”九皇子暗叹一口气,领旨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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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福他们,但愿他们可以从今往后不再受到伤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