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俯在她耳畔轻轻地说话,温热的气息就这样拂在脸颊,让她想起了两月前的那一晚,激情燃烧的前半夜与宁静安详的后半夜,心里不由漾起了丝丝的温柔。她抑制下这一刹那的悸动,转脸轻扬嘴角:“一母同胞的兄弟,能不像吗?”
仪华一动,朱棣目光就移到了她脸上,发现她两颊丰润了,眼睛比以前更亮了,看起来既年轻又娇艳,和自己印象中的她不一样,仿佛是忽然间长大了,充满了女人的柔情妩媚。朱棣越看越惊奇,不明白仪华一场病后,为何变得青春靓丽。其实是他没留意罢了,仪华卧病了一年多,这期间她从十六岁长到了十八岁,又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非但人长开了也多了母亲的温柔,自然与当初那个小丫头不一样。
朱棣放开仪华肩膀上手,遮去了眼里的惊艳之色,立直身子说了一句“倒也是”,就对陈德海吩咐道:“去备些吃食、茶水。”
陈德海他们三人一听,这才记起什么也没备,又见朱棣一身风尘仆仆,三人忙出了里屋,一人备吃食、一人备茶水、一人备水盆。
朱棣一路驾马赶来,身上汗水浸湿,未免吵醒两兄弟,去了外间盥洗更衣,再灌了一壶茶水,便就着仪华方才用的吃食大快朵颐。
仪华让了陈妈妈进里屋看着两个孩子,她撩了布帘走去外间,见朱棣坐在木桌前,手里拿了一个馒头,也不让一旁的陈德海伺候,一筷子小菜一口馒头就吃得津津有味,好像是吃了什么佳肴一般。
看着一大盘白花花的细面馒头,只剩下三个孤零零地摆在那,仪华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噎住。她走上前倒了一杯茶水,递到朱棣的面前,轻蹙着眉道:“光吃这个不易消食,喝点水润润也好。”
朱棣吃馒头的速度终于慢下来了,又抬了一抬眼睛,看了仪华一眼,嘴唇微微一弯,带了一点笑容,不徐不疾的说:“这馒头是细面做的,口感已经够软滑了,味道好又不噎人。”虽这样说,还是接受了仪华的好意,仰头一口饮下,又就了一筷子腌菜,三两口吃下大半个馒头。
仪华两世都是南方人,最不爱吃的就是馒头,几乎一年到头吃不上一次,眼见朱棣这样吃,虽没说什么,秀气的眉却一直轻蹙着。
朱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有洞察秋毫的细致,他见仪华紧锁娥眉,且吃了不少馒头也不腹饿,于是就和仪华说道:“这细面做的馒头真的不错。一般都是粗面做的馒头,尤其是军中,到了天寒地冻的时候,不一定有粗面馒头吃,都是吃馕饼、烙饼之类。那时,真的是很想吃上馒头。”
说到这儿,朱棣脸上有熠熠的光彩,声音也振奋了起来,道:“本王刚来北平的时候,对这里的山极为不熟。当时是在冬天,带了七八名侍卫去燕山察看路径,哪知遇上与大风雪,被困在了深山里面。前后一共困了两天一夜,又冷又饿,身上只有干饼,连口水都没有。那阵真的是冷饿的厉害,本王吃了一块干饼,晚上和衣躲在山洞的里,就想着吃上一个热乎乎的馒头。”
仪华听了说不出什么感觉,又有些不理解他一介皇子如此遭遇,可一想到流落漠北的那段日子,好像又没什么可以惊奇的地方了。
朱棣见仪华低头沉默,侧着脸儿,露出皎洁的面庞,发出的光亮似比月华也湛亮清澈,他心中不由一动,打消了等一双幼儿睡醒的念头,邀仪华单独出游,道:“两兄弟还在睡,留了陈德海在这照看,你随本王在外面山里走走。”
一句话说得命令口吻十足,仪华抬头瞟了朱棣一眼,想着到外面走的地方不远,这里又有陈德海看着,两兄弟应该不会有事,便也微微点头应了。
走出屋子,郊外空气清凉,虽是五月仲夏,也没有骄阳炙人的不适。这个小院子里,从三间正屋口铺砌了一条三寸略宽的小道,直通到了木栅栏出口。仪华由阿秋扶着,随朱棣身后走在石子小路上,一路出了院子。
院子外王府侍卫与朱棣的亲卫守着,他们面前还停了两匹枣红色的骏马。
朱棣走到略高大的骏马面前,一脚踩上马镫,姿势利落的翻身上马,然后低头俯视地上一众人等,吩咐道:“你们全守在这里不许离开。王妃,你上马随本王身后。”
仪华看了一眼马背上一身淡青色劲装的朱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朱棣看着浓黑的剑眉竖在一块,陈德海赶紧陪笑道:“王爷,王妃虽然骑术堪称女中豪杰,可是今日王妃不太适合骑马。”
朱棣迷惑的看了一眼陈德海,又转眼上上下下看了仪华一遍,片刻,眼中蓦然一亮。
原来仪华今日做富家女子打扮,穿着柳绿色水纬罗对襟衫儿,白杭绢画拖地裙子,金红凤头高底鞋儿。一身夏衣薄衫,勾勒出仪华苗条的身段,看着也的确赏心悦目,却无法有较大的动作。
“上来!”朱棣弯腰伸出手,言简意赅道。
仪华有些不愿,却知不能在众人面前扫了朱棣的脸面,遂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手伸了过去,由他一拽之下,坐到了马背上。
一个软香的身子落入怀中,淡淡的幽香萦绕鼻端,朱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欺上仪华的白皙小巧的耳垂,道:“坐好了!”三字落下,不等仪华回答一声,双腿猛一夹马肚子,扬鞭一甩,马蹄四掀,飞似地往山坡下面驰去。
马背上的风有些大,到了郊外的平地上,午后的热浪开始一阵阵的扑来。热气呼呼的吹在脸上,仪华有些头脑浑然,可隐隐传来的纳罕助威声、棹歌乱响声,让她不得不头脑清晰,回身抓住朱棣的衣襟,略微紧张道:“王爷,划龙舟就在附近,若让人看见了有些不好吧。”
朱棣满不在乎地一哼,道:“我们走的偏路,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仪华极为不喜朱棣过于自信的态度,尤其是缘何落入漠北之后,于是她又道:“王爷,荒郊野林,又没侍卫一旁,若是遇到流痞刺客却也不好。”
朱棣脸色一下子铁青一片,紧抿着唇,半天吐出一句:“同样的失误,本王不会再犯第三次。”话落,两人之间气氛微微沉下。
不过好在驾马驶入城外一处密林之后,又约行两刻钟的功夫,到了今日的目的地。
此地草木葱翠,四面都是参天的大树绵延数里之遥,望不见天际。这时正是烈日当空之际,火焰似的阳光自树间射下,渐渐显出一条新砍的蜿蜒小山路。
朱棣跳下马,将马栓在一棵树干上,指着那条蜿蜒的小山路,抬头望着仪华道:“下来,我们去那里,本王有东西让你看。”说毕,又向仪华伸出手。
仪华顺着朱棣手指的方向看去,只有一处石岩峭壁,上面杂草丛生,根本是一条不通的死路。一眼望下,仪华不知道朱棣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只依言把着他的手下了马,又顺从的跟着他走向那条不通的死路。
小山路上杂草无数,石子处处。仪华穿着一双高低绣鞋儿,没走上几步已很是吃力,额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吁吁喘喘了。
朱棣回身看了一眼不停擦汗的仪华,四下里眺望须臾,突然跑开砍下一条小儿手粗的木棍,用佩刀剔下上面的荆棘,折回递给仪华道:“杵着它好走些。”说时,一把将木棍塞在了仪华右手,又牵起她的右手,放慢脚步继续走去。
两只手心里都是粗糙的手感,朱棣手上布了一层略厚的死茧,木棍上是凹凸不平的疙瘩。可是这一刻,仪华却觉得它们拥有奇妙的魔力,仿佛与她手相触的是上好的丝绸软被,既顺滑又温暖。
又走了好一会儿,他们到了山岩之下。朱棣放开仪华的手,警惕的四处看了一看,大步上前,拔出佩刀,不顾石岩上的荆棘杂草,以刀、手拨开面前的草木植物,后面竟出现一个狭小的山洞入口!
停在一旁歇气的仪华,不胜惊讶的看着山洞,问道:“这是……?”
朱棣站在洞口,看着仪华的目光,犹豫了那么一瞬,又坚定地望着她。仪华的心怦怦跳动,她感到这个山洞是朱棣的一个秘密,而现在却要告诉她。
山洞的入口非常狭小,仅仅只有一人的宽度。仪华压下心中的跳动,侧着身子随朱棣进了山洞。洞里十分的漆黑,似乎也十分的深,站在洞口的时候,都能听见凄厉的呼呼声。
狭小而未知的空间,总能带来压力与害怕。仪华正受着惊恐,双手死死拽住衣袖时,朱棣却将移开的草木植物重新覆在了洞口。刹那之间,唯一的光亮消失了,眼前是全然的黑,耳畔是死一般的寂静,仪华瞬间紧张的叫道:“朱棣,你在哪?”
……嗡嗡地是山洞间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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