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见仪华颜色憔悴,后又见母子重逢的场面,一屋子人一哭未止又哭声愈烈。
十个月大的曦儿已能区分声音高低,并主动向声源方向转头。他听见背后低一声高一声的哭音,脑袋就往后面转,瞧见最熟悉的陈妈妈,便跳动两只小脚丫往软榻下走,张开肥嘟嘟的藕臂向陈妈妈嚷道:“嬷——嬷——”
仪华养了半个月下来,面色是有了些微红润,却依然很是削瘦,手上自然没什么力气。小胖墩的曦儿这样一乱动,仪华抱着他实在吃力,却又放舍不得放开他。这会儿,又见曦儿竟能自己走上两、三步,还会开口说话了,一时心里又是心酸又是欣慰,更松不开手了。
母子两一个要往外钻,一个却又不让,一番折腾下来,一尺宽的袖口翻了上去,仪华的两只手臂便露在了外面,瘦得就像两截枯柴一样,偏生臂上肌肤又白皙,乍眼一看渗得人心慌。
陈妈妈、阿秋两人就伏在软榻边,自然将这看得一清二楚,心里惨然不已。
还是陈妈妈勉强自持,一把揩了眼泪站起来,让李进忠去把小摇车抬进来,然后又回身对仪华道:“王妃,小王子是活泼好动的性子,前不久才刚学会了走路,更是闲不住了。他这样折腾,奴婢怕……还是奴婢来抱吧。”
这个时候,李进忠正好领了两内侍抬了小摇车过来,就摆在仪华跟前。她见了明白陈妈妈的意思,这才不舍地将曦儿交给陈妈妈。
抱过曦儿,陈妈妈将他放进摇车里,又把一串金铃铛挂在车栏上,叮呤当啷的发出清脆的响声,霎时就吸引了曦儿的注意。他盯着金铃铛,跟着铃铛的晃动声响,小脑袋上下抬头、低头。
仪华哭了一回,身上没力气的重新躺下,两只让泪水洗濯过的眼睛,却直望着咫尺间的曦儿。
一直看着屋子里的情行,在门口的陈德海也不禁心酸落泪。他靠着墙,缓了缓自己的情绪,招手叫了一个婢女打水进去,给屋里人净面。
婢女打了水端进屋里,陈妈妈、阿秋两忙接过了手,一人端着盆,一人持了帕。
陈妈妈持帕子道:“王妃,您连夏疾都熬过去了,就是过了一个大劫,以后万事都会好的。现在哭也哭了,该是差不多了!让奴婢给您净面可行?”
仪华听了这话,想起她经了杀场,历了生死,可不是过了一个大劫?
一时触动了心扉,仪华忍不住说道:“是生死劫,差一点就……当时,我真怕丢下曦儿一个人,他还那么小……不过还好,还能见你们,真好!”她说到最后,脸上渐渐地绽放了笑容,眼角却有两行晶莹的泪珠,斜流下来,滴落到了枕上。
夏疾多要人命,稍有差池,就是阴阳两隔!念及此,陈妈妈心里也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但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否极泰来,又怀了孩子。
是呀!又怀了孩子!
陈妈妈含泪的双眼一亮,克制住激动道:“王妃,奴婢听回府的人说,您又有身子了,都足了三个月?!”
仪华笑意转浓,伸手在小腹上抚了扶,点头道:“快四个月了!不定新年,曦儿就能添个兄弟姊妹!”她声音说得轻,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屋子里的人都能感觉到。
一时间,屋子里充满了欢悦的气氛。
陈妈妈察觉了连忙搅了帕子,动作利落却轻柔的给仪华净了面。
净完面,小婢女收拾了盆子、帕子下去。
阿秋空了手,心里也转悲为喜,早就破涕为笑道:“听了您病中有身子的事,还是生下小王子不满一岁就又有了身子,别说是府里其他人不敢相信,就是奴婢、小的们也不敢相信。现在总算是听您亲口说了!”
李进忠想起府里其他人的脸色,尤其是婉次妃当时的脸色,简直乐开了怀,咧嘴笑道:“可不是不敢信,一个劲追问您不是患了重病,卧榻不起,怎么就有了身子?承不承受得住?她们真是关心王妃呀!”
末了这一句说得讥讽,屋子里人不由掩嘴轻笑。
仪华也能想象她们听后的样子,却不好笑出来只做不理,又忽想起一事,便转了话题道:“我离府时三郡主就有些不好,她现在怎么样了?好转些了没?”
李进忠听着扫兴,撇了撇嘴,答道:“还是老样子,药食不离口。倒让王爷很是怜惜了一番,和掌上明珠没什么区别,奴婢看养个公主也就是这样了!”他边哼边说,说完又自觉不对,恐仪华吃味,忙带着几分小心去看。
仪华偏着头在枕上,半睁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脸上挂着放心的笑容,恍然见又像是哂笑:“很好,这样是不错。王爷……”没说完,声音缓缓低下去了。
众人见仪华双唇微微在动,却听不清她说些什么,再一看过去,仪华却是阖眼睡着了。
盼夏这时对众人说:“王妃近来嗜睡,正午用了饭喝了药,立时要睡上一个多时辰。今儿见了小王子,心里高兴才强撑了这许久。”
众人恍然大悟,但想着仪华在这样的环境都能睡着,可见身子虚弱到了什么地步,屋子里气氛随之一变,有些死气沉沉。
过了许久,众人听得竹帘一响,稍微有了反应,转过头去看,见进来的人是陈德海,忙福身问好。
陈德海摇了摇手,示意他们起来,又瞥了眼心满意足睡着的仪华,压低声音道:“既然王妃睡了,你们也正好得闲收拾行李、住处。再说来日方长,又有良医、医女们照看着,王妃的身子总能养好,你们也别担心了。”说这话时,眼睛看着陈妈妈和阿秋。
陈妈妈、阿秋听了感激的向陈德海点了点头,方各自下去收拾整理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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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整个秋山别庄首要的事,就是让仪华早日养好身子,不然以她现在这情况,就是腹中胎儿不落,临盆时也难安然渡过。自己的身子最清楚,仪华自是也明白,于是后面诸事不想,只安心将养身子。
《内经》里著“怒伤肝、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病人的情绪、精神好坏,直接能做病情的主。如今,仪华有曦儿在身边,又有陈妈妈、阿秋打理生活,还有良医、医女从旁服侍,养病自然事半功倍。
一两个月下来,仪华食欲恢复正常,病体自也健旺。
而这时恰是岁时伏腊之季,天气转凉,北平进入深秋,茂林山间里更是冷了。犹为夕阳西落的时候,靠东方的半边山全然阴暗了下来,那些枝繁叶茂的百年古树,也发出一种阴阴森森的幽暗之色——傍山而建的秋山别庄,便笼罩于这种幽暗中。
因此,此地不再适合仪华养胎了。
展眼至九月下旬,眼见入冬烧炕日子不远,到时山庄里定是更冷了,就怕山里提前下雪,便只能困在这里。于是,陈德海忙将上述之事书信一封,快马加鞭送往朱棣的手上。
彼时,正是红霞满窗之际。朱棣坐在书房临窗的炕上,听对几而坐的道衍说他的病情,未有一点好转,却仍要继续服先前的汤药。
朱棣听了不免失望,但每月得出结果一样,很快的也就敛去了心中黯然,淡淡道:“有劳大师了,特意赶来为本王请脉。下月就入冬,天寒地冻,路不好走,大师不用专程来了,若有需要本王会亲自前往。”
听朱棣口气平常,道衍心里略想了一下,适时的转开了话道:“王爷打算下月何时入京?”
话落不等朱棣回答,书房外有人叩门禀道:“启禀王爷,秋山别庄有加急信函到。”
朱棣立刻下命道:“拿进来!”他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凝重。
须臾,侍卫推门而入,躬身走进来,行了叩见礼后,双手呈上信函。
朱棣接过信,手一挥,侍卫恭敬退下。
朱棣忙撕开黄皮信封,将信纸在手中打开,拿纸张的手略紧了一下,方低头迅速游览了一遍,脸上神色缓和。
一旁道衍见了,心里略猜到并无要紧事,便微微一笑道:“王妃在别庄养胎多时,不知如今情况可好?”
朱棣随手将信放在了炕上,转脸瞥了一眼信纸道:“信上说她身子养的差不多了,只是别庄天冷不适合再居住。”顿了顿,想起曦儿的十月满周岁,他正想着要接曦儿回来,没想到……想着,朱棣笑了起来:“也该是时候回府了。”
见朱棣心情不错,道衍也笑了起来:“在王爷去京师之前,能见王妃母子平安,也能走得心安。”
朱棣不喜将私事拿上来谈,遂对这话也不予置评,便另与道衍说起了下月去京里事,又交谈了一些事,就送道衍出了书房门口,直至望见他走远,突然向身后侍卫发话道:“传话下去,明早本王去秋山别庄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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