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了舅母,何大妮又依次见过表兄杨简、表嫂肖氏、表弟杨策和表妹杨筝,表兄大她一岁,表弟小她三岁,表妹杨筝却不满十岁,与何小杰差不多年纪。
所有亲戚都见过面了,杨珏把何大妮领到上首暖榻前,让她挨坐在外祖母身边,隔着榻几就是老爷子,其他家人依照秩序围坐下面。
外祖父母先是问了何大妮在宫里的情况,日子过得好不好,听到外孙女说在成为医徒前经常被上头的姑姑打骂责罚时,大家不禁又是一阵唏嘘。
“我可怜的儿,受苦了,受苦了,好在现在苦尽甘来,以后的好日子都是你的了。”老夫人拉着何大妮的手不停地摩挲着。
“以我儿的能干,将来不愁没好日子,最近几年城里一直有京城来的媒婆打听你,我们想着你要能嫁到京城也是件好事,你毕竟对京城熟悉,这几年又一直伺候着权贵人物,又是宫婢出身,知规矩懂进退,京城大户就喜欢这样的儿媳妇。你那败家子的弟弟没干过好事,唯独退亲这件事做对了,我们花钱买回你娘亲的那块玉佩心甘情愿。”杨老爷子向身边的丫头使了个眼色。
丫头很快捧来一个红布托盘榻前小几上,托盘上有一个小木匣子和一个长木匣子,何大妮好奇地看着这两个匣子不知道是干什么用。
老爷子先拿起那个方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块巴掌大的圆形玉佩,温润如水的色泽,正中间透雕着两只蝙蝠,玉佩的下面还挂着一根红丝穗。
“外祖父,这个玉佩……”何大妮看到玉佩觉得有些眼熟。
“这个就是你娘亲当年的嫁妆玉佩,要不是你继母贪心私自昧下,如今也回不到咱们手中。”老爷子把匣子放在榻几上推给何大妮,“来,拿着,这本就是你娘亲留给你的遗物,是你的嫁妆,今日完璧归赵,你可要收好,别再让人给弄了去。”
“外祖父,这太贵重了,既然是娘亲的遗物,还是你们留着做个念想吧。”何大妮根本不敢收这份礼物,连忙推辞。
“妮儿,收下,你将来出阁总要几件像样的嫁妆,你舅舅这几年跟不少京城客商打过交道,多少懂一些京城那边婚丧嫁娶的规矩。碰到两方家庭家境悬殊太大的联姻,男方家往往会大方说女方家困难,不要女方嫁妆,只要姑娘进门就好。告诉你,这都是嘴巴上好听的客气,不说接亲那一路招摇过市了,新媳妇进了门要拜堂行礼了,身上连件好点的首饰都没有,就算婆家不说什么,来吃酒的宾客亲戚街坊邻居怎么可能不议论?妯娌弟妹难道不议论?人心都会变的,时间一长,这种话听得多了,媳妇在家里还能有舒坦日子过?”老夫人说了一大通话,跟着拿起那个长方匣子打开来给何大妮看。
“看,这是你舅舅舅母为你出嫁那天预备的老坑翡翠镯子,这么多年没见你,也不知道你现在手大手小,来来,都试试,看哪对合适就选哪对。大红嫁衣的袖子里露出两点翠绿,嘿,最惹眼了。”
何大妮彻底傻眼,瞪着匣子里那一溜五对翠绿镯子说不出话来,都是质地细腻纯净无瑕疵、颜色纯正明亮浓郁均匀的翠绿色,对比之下只有些微的色差,每一对单拎出来都是极品货色。
“来,戴上试试,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舅母笑盈盈地上前来,与外祖母一道给何大妮试戴镯子。
何大妮感动地难以言表,由着二位长辈给自己套镯子,她知道外祖家是真心疼爱自己这具壳子,当年没能代替去世的女儿照顾好外孙女肯定另有原因。
过了一会儿,何大妮挑好了镯子,长辈们就让她这样戴在手腕上,剩下的就让丫头们拿了下去。
“嗯,多漂亮,姑娘家还是要几样首饰的。”老夫人牵着何大妮的手上看下看,笑得开心。
“多谢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叫外孙女儿知道自己原来还是有家人疼爱的。”何大妮掏出手帕在眼睛上按了按,代真正的何大妮真心感谢外祖一家。
“哎哟,我的心肝肉哎,你那苦命的娘是家里最小的女儿,打小就备受疼爱,你又是她唯一的女儿,咱们不疼你哪个疼你哟。”老夫人抱着何大妮又是一阵哭,舅母和表嫂赶紧上前与何大妮一起宽慰,这才重新哄得老夫人好了一些。
“咱们妮儿是有本事的人,可以自己赚嫁妆,但到底有这么大年纪了,要尽快嫁人才是,哪有时间让你自己慢慢赚嫁妆的,你家穷得连吃饭都成问题,不就得我们帮衬帮衬,让你婆家不至于轻视你。来,好孩子,把东西收下,回家藏起来,别让你父亲和继母知道。”老爷子这时接过话来,把玉佩放进匣子,合上盖子,连匣子一块给何大妮。
何大妮看看匣子,又看看自己两个手腕,知道自己不能拂了长辈们的心意,但这么贵重的东西要是拿回家可就危险了。
“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谢谢你们对大妮的体贴照顾,但是玉佩和镯子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拿回家,还烦请你们代我收起来,家里实在没地方藏这么贵重的东西。”
“怎么?你家穷到连个柜子都没有?”大家诧异了。
“唉,别说柜子了,我回到家,我睡的屋里除了一张光炕外,整个一家徒四壁,连床破被褥都没有,还得我临时出去现买。也该着我运气好,得了一床可怜姑娘被迫不要的新被子,下午又在木匠那买了两张桌子和一个盆架,这才让屋里有了几件家什,我自己的衣服都只能是叠放在炕上,连门窗都是那天下午一起修的,不然在那样一个漏风的屋子里睡一晚上,等天亮我铁定就起不来了。”何大妮轻描淡写地把她刚回家时的情景告诉给长辈们听。
“报应呐,都是报应,叫他们生个那样的好儿子,叫他们随意欺负你,看看他们过的什么日子吧,都是报应!”老夫人咬牙切齿地道。
“外祖母,您别太生气,那些日子都过去了,现在我好好的呢。”老夫人的情绪波动实在太大,何大妮赶紧忙着宽慰。
“好什么呀,你不就是当了医徒后日子才好过一些,考中医婆才彻底翻身。这要是万一没考中医婆,你会怎样?”老夫人问了一个全家人都想知道但一时都没顾上问的问题。
“要是没考中医婆,照宫里规矩,那就是个普通宫婢,得干到五十岁才能离宫了。”何大妮的语气依旧淡然。
“哎哟哟哟哟,老天保佑啊老天保佑,我儿提前回来了,乖儿乖儿!当年你上京城时,你舅舅得到消息晚了,一路上追都没追到,我们连你进京前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气愤不过冲到何家把你爹臭骂一顿,当时两家都叫了人手,差点打起来。”老夫人又是一阵激动,表嫂赶忙帮着抚胸抚背。
“怎会闹得这样厉害?!”何大妮大感惊讶。
“这个说来话长了,这也是为什么在你日子最难过的那几年里,我们没有管到你的原因。那时候已经自顾不暇,对你关心不够,可要是知道你被那恶毒女人那样虐待,我们就算日子再难过也要抢你回来抚养,才不管他何家什么脸面呢。”老爷子心情有些沉重地拿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挡住了他的表情。
“舅母手上的茧子是不是就是那几年操劳家务磨出来的?家里曾发生过什么变故?”何大妮关心问道。
“哎呀,妮儿怎么知道舅母手上有茧子?”杨方氏好奇问道,家人也都一样好奇。
“舅母,就是刚刚给您见礼时,咱俩不是手握手么,就这么摸出来的。茧子一旦磨出来就再褪不掉了,最多变薄软化,但在生过茧的地方摸着还是有层硬皮,甥女也是做过粗活的,手上也有这样的茧子,也是近几年没再做粗活茧子才慢慢薄了些。”何大妮笑着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妮儿说得不错,家里正是过了几年艰难日子,所以才没法照顾到你,连打听一下你的境况的心思都没有,只想着家里怎么过。你舅母本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那几年一肩挑起家里家外的所有事情,也真是苦了她了。”老夫人想起往事,伸手去牵儿媳妇的手,“好在一切苦尽甘来,我们杨家又重新起来了。”
“外祖母,能仔细说说么,我想听。”何大妮觉得杨家的这场变故可能不比何家的小。
“我来说吧,这事得从你继母进门时讲起。”舅舅杨珏接过话茬,继续下去。
“舅舅请讲。”何大妮端正坐姿洗耳恭听。
“当年你娘去世后,你爹曾经把你送到家里托我们照顾过一阵子,直到你继母进了门才把你接了回去,那时你还小这些事怕是没有印象了。”
何大妮点头,“的确是,我对小时候的事印象很模糊。”
“你继母刚进门头一年,我们经常上门探望你,看到她对你还可以,我们也不要求她待你像亲娘一样,只要你生活无虞我们也就满意了。等到你大弟弟出生后,我们也去看过你几次,那时你的情况还没有变化,而且我们也想过,幸好你是个姑娘,妨碍不到她儿子什么,她只要对你态度不变都算挺好,既然是继母我们也不强求她太多。”
杨珏歇了口气继续道,“但这之后,我们家里遇到变故,你也知道做古玩的风险很大,一件所谓的古董万一看走眼,那损失就大了去了。你外祖父就碰到这样的事,还是多年老友设下的连环骗局,用真假两个古董玉香炉骗去你外祖父大笔款项,在行当里一时传为天大的笑话,账上立刻就周转不灵,弄得铺子差点关门,好在家里还有些闲钱吃饭倒不愁。”
“出了这事之后,你外祖父一下就病倒了,我为了挽救铺子抵押了房契地契跟钱庄借了贷开始四处奔波,经常出远门,家里家外的事就全担在了你外祖母和舅母身上。等你外祖父的身体稍有起色,没成想你外祖母又因劳累和忧心而累倒在床上,这样你舅母肩上的担子更重,上要照顾二老,下要照顾你两个表兄弟,还要操持家务,结果也是操劳过度,六个月的胎儿落掉了,又没时间调养身体,只能强撑着继续打理家务。那时家里为了省钱把下人都辞了,只留下贵伯等几位老人,铺里也是除了掌柜和账房,只留了一位老伙计,靠他们三人勉强撑着铺子。”杨珏讲起往事心酸难受,小辈们更是低头垂泪。
何大妮神情严肃地起身来到舅母身边,给她仔细地把了把两手的脉,感到没有什么问题才放下心来重新回到外祖母身边。
“那时我们已是自顾不暇,偶尔想起你时也没时间去看看,那时你家医馆又换了地址,跟我们隔得老远,那时只记得以前你家里待你的境况,安慰自己说你那继母从进门起就一直这样待你,可能往后也不会怎么变,毕竟你是嫡长女啊,亲戚街坊们都看着呢。”老夫人接着道。
“……就这样,那几年里我们一直没能去看看你,等我们终于缓过气来,把那几年借贷的钱连本带利全还清了,重新雇了人把家里都收拾起来,这才让你舅舅带了礼物去看你,想接你来家里住几天。结果你不在家,你继母说你出去买东西了,还说晚辈看长辈才是应该的,跟你舅舅约好第二天送你来家里。”说到这里,杨老夫人略微歇了歇,何大妮拿起茶杯侍奉外祖母喝茶,外祖父又接起来往下道。
“你舅舅满心高兴地往回走,经过市集的时候还想买点吃的明天招待你,结果就在街上听到街坊议论,说你家送你进宫做宫女,一早就坐了驿馆的马车走了。你舅舅大吃一惊,急忙在街上拦了辆大车去追你,一路来到城外驿馆,驿兵说马车早走了半个多时辰,追不到了。”提起往事外祖父也是伤心又愤怒,但还是忍住情绪继续讲完。
“你舅舅又急急忙忙回家告诉我们,我们气不过,带了人到你家去理论,你家那个嚣张,也叫了一群人来跟我们对仗,两家差点当街打起来,从此再不来往。而那之后没多久,你家医馆正对面开了一间外地迁来的大医馆,才短短一年工夫就把你家生意给挤垮了,从此你家就一蹶不振,直到你考中医婆的喜报送来县里,他们看到了翻身的希望,想都没多想就把你卖给了鲁家。再然后,哼哼……”老爷子懒得再提,喝茶润喉,屋子里暂时一片沉寂,人人都沉浸在回忆中。(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