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难题是刘润接了过去。
正好刘润和刘昱书还曾经认识,有过交往,说起话来也方便一些。
不知道刘润会实话实说,还是用更巧妙的借口将这事掩盖过去。阿福顾不了那么多,她连接数日都精神恍惚,连儿子撒娇也不能让她振作起来。
李誉还不懂得,姥姥去世了是什么意思,可是孩子是最敏感的,家中人人情绪低落,阿福悲伤沉郁,他也跟着没精打采,胃口变得很差,小脸儿瘦了一圈,看的人人心疼。
淑秀端了一碗汤来给阿福,盯着她喝了,轻声说:“夫人伤心,可是总得为孩子想想。小世子这些天可都没精神也不大肯吃东西。”
阿福打起精神,应了一声:“我知道。”
知道归知道,可是悲伤仿佛拧成一条绳子,紧紧捆在身上,不是说抛就能抛掉的。
朱氏的灵柩无论如何不可能等到朱平贵回来了。就算天气没有象现在这样热也不可能。
朱氏葬在城外,就在阿福爹和大娘的墓旁。阿福望着那三块墓碑,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人生有起有落,有始有终。
自己终有一日也会化为黄土……
旁边李固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
“咱们一起,下半辈子好好过。”
他的话说得老气横秋,好象他们已经很老了,等着入土那天似的。
阿福点点头,既觉得心酸,又觉得微微的甘甜。
“好。”
这件事,还没有完。
阿喜。
朱平贵。
李固劝她不要再想这些,她也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想。可是只要脑子有一点空闲,那些事情就偷偷的从角落里溜出来,由不得她不去想。
阿喜是一定要处置的,但是要等朱平贵回来。
天气热了起来,也许是阿福自己心境不同,总觉得今年的天热的异样。往年的夏天坐在屋里头,心静,也不觉得很热就过了。今年不一样。
李誉快要周岁的前几天,阿福热的有些心焦气燥,晚上也会热醒过来,怎么也睡不着。李固不放心,常医官隔一天便来诊一次脉,只说是虚火,并无大碍,也不必吃药。
朱平贵到的那天有风,干热干热的。
阿福让人到城外去迎朱平贵,一早起来收拾过了,就开始等待。李固今天没有出门,在家里陪着她。
大风吹的庭院里花草竹子的叶子哗啦啦的响成一片,那动静让人心里也静不下来。
“也该到了。”
“不要急。”李固冲她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他的笑容有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阿福依在他身旁,李誉正在学走路,杨夫人牵着他,小家伙儿穿着一件薄薄的细棉纱衫。这是用李馨那种新式织机纺出来的新布做的衣裳。李誉步子迈得大,摇摇摆摆跌跌撞撞的走过来,然后一头扎进阿福怀里头,还使劲儿的蹭了几下。
“娘……娘……抱抱。”
阿福把他抱了起来。他刚才一定跑过了,小脸儿热的红扑扑的,额上有汗,颈后的头发有几绺粘在了脖子上,阿福拿帕子替他擦汗,轻声说:“渴不渴?不要再跑了,天这么热。淑秀,你去给他碗汤来喝,解解渴。”
李固说了声:“大概是回来了。”
他的听力比一般人要敏锐,他说完话,阿福似乎也能听到远远的车马人声。她抱着孩子,和李固一起向外走。
韦素和朱平贵一起进了大门,经过穿堂。
阿福站住了脚。
朱平贵黑了,也瘦了。他停下脚步,先向李固阿福请安问好。长途跋涉让他显的风尘仆仆,形容憔悴。炽烈的阳光照在院子里,热气熏腾着,远远望出去人和景物似乎都在热风里微微动荡摇晃。阿福觉得嗓子发干。朱平贵回来之前她想了许多,可是现在看到了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外头热,有话进屋说吧。”
阿福教小李誉喊舅舅,平时这小子从来不给面子,怎么教都不喊。可是这会儿阿福指着朱平贵轻声说:“这是舅舅,舅舅辛苦的很,从南边一路奔波回来的。”
李誉眼睛睁的圆圆的,盯着朱平贵看的极认真,忽然字正腔圆的喊了声:“舅舅。”
朱平贵一愣,急忙答应一声:“嗳……”
他不知想起什么,眼圈有点红,低下头说:“我还给小世子带了些玩意儿,都是南边的,还有外番海上运来的东西……跟船一起,得明儿才能到。”
“让哥哥费心了。”
他再抬起头来,神情就恢复如常了。
阿福先前给他的信中,已经用最简单的语言将这事情的的经过说了一遍,可是朱平贵会怎么想,会怎么做,她一点儿也猜不着。
热风吹进屋里来,仿佛就停滞在这里不动。阿福背上出了汗,热的微微的痒,她能感觉到汗凝成一大滴,蜿蜒的朝下淌。
“母亲,已经安葬了吧?”
“是……就在朱家祖坟,父亲和大娘的墓穴旁边。”阿福没有多说,她也低下头去,她不想这会儿再哭出来。如果再多说两句什么,她怕眼泪就又不受控制的流出来了。
“阿喜呢?”
朱平贵的眼眶仍旧红红的,他的神情平静。
李固吩咐了一声,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阿喜被带了过来。
阿福这些天没有再见过她,她甚至不愿意想到她。仇恨憎恶就象一把刀,不,就象一团火一样,只要一想起来,她就觉得苦痛难耐,她想做点儿什么,她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如果她再见着阿喜,说不定她就会上去打她掐她甚至杀了她。
阿喜穿着还算整齐,虽然被拘禁,可是王府里并无人虐待她。两餐照样供给,她比起上一次阿福见她时,不但没有再消瘦,反而看起来白胖了。
阿福只看她一眼就转过头去。
再看她觉得胸口那把火又要烧起来,要把人烧死。不是别人,就是她自己。
阿喜一眼就看见朱平贵了,她眼睛一亮,有些怯生生,有些惊喜的喊了声:“哥哥!”
朱平贵站了起来,他死死盯着阿喜,眼睛都没有眨。
阿喜痛哭流涕:“哥哥,你要救我!我没杀人,人不是我杀的!他们想害我,冤枉我!你要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朱平贵慢慢站起来,走过去。
阿喜说:“哥……”
朱平贵伸出手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平时也许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可是现在不同。他眼睛是通红的,手背上的青筋都鼓凸出来。阿喜喘不过来气,身体被揪的提了起来,她拼命挣扎,两手乱扎,脚尖踢蹬,茶几被踢翻了,上面的茶碗果碟叮叮当当全都摔碎。厅里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都愣那里,李固看不见,却也能听得出事情不对。韦素急忙抢上前去:“朱爷,朱爷!有话慢讲!”
就算阿喜该死,事情也得分说清楚再处置也不晚,她左右是想死的,又何必让朱平贵下这个手?
韦素是有功夫的,朱平贵的手终于松开,阿喜已经被掐的翻了白眼,站也站不稳。
阿福惊得站了起来。
韦素松了口气,低声说:“话总要先问个清楚,其他的事情先不急。朱兄的妹子……”
“我只有阿福一个妹子,这个淫妇我不认得她!她也不配姓朱!我今天就要替父亲母亲清理门户!”
阿喜喘过一口气来,趴在那儿拼命的咳嗽!
屋里真热,阿福觉得眼前的一切有点模糊。她眨了几下眼,伸手扶住椅子把手。
耳朵里嗡嗡的响,朱平贵又揪着阿喜问什么,她只看见他们嘴唇动,却听不清楚他问了什么,阿喜又说了什么。他的表情越来越凌厉,阿喜一脸又是鼻涕又是眼泪,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真热……
眼前好象有银星乱飞,阿福觉得头晕目眩,一旁瑞云觉得不太对,伸手过来扶住她:“夫人?夫人没事吧?”
阿福转过头来,目光有些茫然,瑞云又问了一次,她摇头说:“没事……”
忽然间一声尖叫响起来。
她转头看的时候,朱平贵的脸上已经全都是血,不知道哪一处受了伤,阿喜手里拿着一块尖锐的碎瓷片,狂挥乱舞着竟然朝阿福扑了过来。
阿福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时间仿佛一下子静止在这一刻。
阿喜狰狞的神情,疯狂的目光,她披散开的头发,阿福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这一刻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阿喜动作那样快,阿福甚至感觉到她呼出的热气都喷到了自己的脸上。
就在那一瞬间!
有什么东西,很热,一下子就溅在了阿福的脸上和身上。
阿福木然的抬起手来,摸了一下。
指尖沾上了腥红。
屋里那样静。
叮的一声,阿喜手里的那块瓷片掉在地下,她也象朽木一样扑通一声倒地。她还没断气,身体还在抽搐。她身后是拿着短剑的韦素,剑尖上,有一滴血,缓缓的滴下来。
阿福觉得眼前发黑,她软软的朝后倒下去。
她好象回到了好些年前,朱氏端着箩系着围裙,扬声招呼他们兄妹三个人吃饭。
朱平贵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阿喜,快步的朝朱氏走过去。
一转眼,一切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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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帮俺指出来,最后果然把阿喜的名字写错成阿福一次。已经改过来啦。
大橙子似乎每天都变一个样子啊,小孩子长得可真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