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有信传来。
李馨要出嫁了。
阿福怎么也想不到,李馨会在这时出嫁。
“就在三日之后,我们须去观礼。”
“可是……”阿福咽下到了嘴边的话,问:“怎么这样快?”
事先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公主出嫁岂能如此草率?就算嫁的再不好,这指婚,备嫁,纳聘,成礼……至少也得折腾三个月到半年吧?
李固摇摇头:“我只知道这驸马是她自己挑的。你先不要担心,承恩坊被烧成了一片白地,看父皇的意思,阿馨成亲之后,会留她在宫中居住,不会吃什么苦头。将来……将来你若不放心,尽可以照应她。”
那等于是皇帝招了个上门女婿。
阿福点点头,心中的疑惑仍旧不减。
李馨回宫是为了报仇不是为了嫁人,她……她到底想做什么?
“这么赶,连礼物都挑不出来。”
“你是做嫂子的,添箱的东西让杨夫人帮你预备就好了。”
阿福点点头。
这件喜事给人带来的并没有期盼和快活,阿福问:“她……要嫁什么人?”
“只知道姓萧。”李固苦笑:“来历我也不清楚。”
是啊,有来头的就不去做驸马了,只比终身监禁坐牢好上一筹,没自由没尊严一年见老婆的次数只怕用手指计数就全数过来了——大不了加上脚趾数。
只是能吃饱穿暖而已。
那人品性如何?长相如何?有没有真才实学?李馨和他认识吗?有感情基础吗?
疑问越滚越大好象雪球一样。
阿福强打精神,和杨夫人商量给李馨的添箱。金银珠玉这些自不必说,杨夫人原说要赶出帐子和两身裙子来,可是时间是万万来不及,只好直接将布料叠开来,有个样子就是了。
杨夫人和阿福说话一向不避讳什么。从阿福是小宫女初到太平殿杨夫人就知道她是什么性子,把手里的单子放下来说:“夫人你到底愁些什么?要我说,三公主心机灵巧,八面玲珑,虽然前番曾经失宠于皇上,可是现在不又好了么?要说在宫里过日子,你远不如她,她是聪明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倒替她操什么心?”
阿福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我也知道……”
可是李馨和别人不同。
连李馨自己也不知道,阿福和她原是一个地方来的。
阿福看待她,就象是……一个老朋友,一个……象姐妹一样的人。
她在心里待她亲近,可是,就象杨夫人说的一样。
李馨比她精明,比她更懂得宫廷里的生存法则。
她既然决定了要嫁人,那么,阿福能做的,也就是祝福她。
紫玫出去一趟,回来看阿福脸上已经有了些笑意,心里暗暗佩服杨夫人会开解人,她们几个也都劝过,阿福却仍然不能释怀。杨夫人这不知给她用了什么灵丹妙药,现在已经是有说有笑了。
那天一早阿福他们就起身,各人按品级穿戴妆扮,李信也是一身皇子品服,金线蟒纹的大衣裳厚重之极,一穿上便出了汗。阿福心疼,说:“先不穿,带着吧。等到了宫门外再给他穿上也不迟。”
张氏谨慎,有些犹豫。阿福说:“现在穿上,在车里坐卧揉搓弄的皱了,反而不好。”
这倒是正理,张氏便应了,把最外头的大衣裳又给他脱了下来,仔细铺叠好了带在身边。阿福一回头,李固也把衣裳脱下来了。
“咦?你……”阿福可是好不容易替他穿好理平整的。
“你也说了,坐车会弄的皱。”李固笑笑说:“等到了地方再穿。”
阿福笑出来:“好好好,你也有理。”
李誉被大人的动静弄醒,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四下里看。他出生快要一百天了,长的格外壮实,小胳膊小腿跟藕节一样又白又圆又嫩,还特别爱笑,堪称人见人爱花见花看,杨夫人就是抱不够,一天到晚恨不得都搂自己怀里才好。行宫那里给指来了两个乳娘,一个姓黄,一个姓田,阿福并不用她们喂孩子,一应事情也用不着她们插手,杨夫人乐得把那两人供起来,放不放心是一回事,她才舍不得把这样可爱的孩子交给旁人来照料。
一路上还算凉快些,他们出门早,到得东苑时太阳也还没升到头顶,李固得先去给皇帝请安。阿福一路上都有些忐忑,临到两人要分开了,扯着李固的袖子,肚里有话又不方便说出来。
李固轻声安慰:“没关系,不用担心,我向父皇请了安,就去后面看你们。”
阿福跟着引路的宫女绕过长桥,枫溪阁偏僻了些,但是房舍显的清幽古朴,是个安静的地方。只是今天这里却不得安静,宫女宦官们进进出出走来走去,忙的不可开交。
阿福进了东屋,绕过屏风,李馨穿着一身素纱衣裳坐在妆奁前出神,海兰朝阿福请安:“见过成王夫人。”
“免礼。”
李馨从镜中看到阿福进来,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嫂子来的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呢。”
“怎么会,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我当然要来的。”
“夫人请坐。”小宫女端茶过来,海兰捧了茶,亲手奉给阿福。
“对了,我侄子呢?”
“今天没有带他来,在庄里跟杨夫人一块儿呢。”
李馨有点微微失望:“嗳,真是的,我还以为今天能见着他呢。对了,他现在长高没有?长变样没有?听话不听话?”
“他挺好的。”阿福顿了一下,轻声问:“你要嫁的那位萧……”
“萧元。”李馨说。
她脸上并没有羞涩的样子,提起自己的夫婿就象提起一个陌生人一样。
“那位萧元公子,他是什么样人?”
“他啊……挺能说会道的。”李馨笑笑。
阿福就有点迷惑,能说会道?这算是个什么特色?是好处?还是缺陷?怎么听着也不象是句夸奖人的话,但是也不象是在贬沓人。
海兰继续为李馨梳头,长长的秀发沾着发油紧紧的挽起髻子,李馨自己对着镜子描绘秀眉。她的眉毛生的很好看——她比阿福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似乎更美了,也更沉静了。阿福发现,她真的不知道李馨心里在想什么。就象杨夫人说的,李馨比她精明,比她有心计,比她更圆滑……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扑上粉,李馨拿起胭脂,缓缓涂在唇上。
那是极艳,极正的红色。
阿福没看李馨用过这样的口脂。她以前似乎更喜欢那些自然淡雅些的颜色,甚至有的时候就涂上一层没有颜色的膏脂,少女的青春就是最好的妆饰。
洁白的象玉器一样的脸,尖尖的下巴,秀挺的眉毛,还有……那如樱桃一样的,艳色的嘴唇。
两个宫女取过搭在一旁的大红婚服替李馨穿上。
李馨……很美。
可是,不象她从前那样的俏丽明艳,那样系出自然。
她现在看起来——太有压迫力,也许是那精致的妆容,高挑的发髻,红艳艳的喜服……她的美,似乎成了一件武器,让人觉得……欣羡赞叹之余,微微的觉得心悸。
那是一种不留余地的,让人呼吸不畅的压力。
美……也可以让人觉得如此沉重。
“嫂子……”李馨还没有蒙上盖头,她向阿福微微一笑,就象盛开的艳丽的花:“你到前面观礼吧——我们要去知易宫向父皇行礼的。”
小李信站在廊下,扒着门边朝里看。他望着李馨,神情显的有些迷惘,阿福走过去挽着他的手,李信依恋的站在她的身边。
“嫂子,三姐姐,要出嫁?”
阿福点点头:“跟姐姐说恭喜。”
李信乖乖的说:“恭喜三姐姐。”
李馨淡淡一笑:“好。”
她的神情并不欢喜,目光虽然落在李信身上,可是却象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地方,看着……别的人。
阿福知道她一定是想起了她的母亲,还有弟弟。
宣夫人和哲皇子……
一旁两个上了年纪的掌事宫人,替李馨将盖头蒙了起来。海兰和另一个宫女扶着李馨朝外走,下了台阶,在门口上了步辇。
刚才还满满当当的屋子,一下子就空了。
阿福挽着李信的手,他们从另一个方向走。
李信好奇的问:“嫂子,嫁人是什么?”
阿福摸摸他的头:“嫁人……就是姑娘长大了,要到旁人家去过日子,从此就算是别人家的人了。要孝敬公婆,服侍丈夫,生儿育女,操持家务……”
李信听不大明白,只是,看着步辇远去,喧哗渐悄,再回头看看空荡荡的枫溪阁,小小的心灵中,似乎感觉到出嫁并不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
三姐姐好象没离开,可是又好象……已经不是过去的三姐姐了。
李信紧紧扯着阿福的手,小声说:“嫂子,你会不会去嫁人?”
阿福一怔,身后紫玫她们也笑了。阿福说:“我已经嫁过人了,我嫁给了你哥哥,所以你才叫我嫂子啊。”
孩子毕竟还小,这关系,或许他还要再过两年才能弄明白。
李信的确没明白,不过他弄懂一件事——阿福不会离开。
这就已经让他变的重又欢喜起来了。
阿福替他抹汗,轻声说:“走,我们去前面观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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