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启程之日至今已是第四天了,长江已渡,南国在望,沈冥暂时松开了手中的马鞭,立马于溪边眺望。此际正是春中,已近黄昏时分,柳烟聚散依依,人烟却是稀少,只有溪边芦苇丛中坐着的一名披蓑钓者,兀自未归。
有风吹过,芦苇摇荡,和岸上的柳丝纠缠在一起,风中泛起了草木的阵阵清香。可惜这清香却能要人的命!
风忽劲飒,数百枚二寸多长的小箭,如雨一般疾射沈冥。沈冥马鞭一扬,在空中抖了几个圈子,罡气发出,将群箭震落。坐骑猛然受惊,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提起,竟欲跨溪飞奔而去。沈冥将缰绳一扯,人已跳下,他轻拍马头,似是在安抚一位多年相伴的朋友。见坐骑已然平静下来,他轻轻在马背上一拍,那坐骑竟似通人性的一般,自行奔开,只是在越过碧溪之时,回目顾视,似是不舍之意。沈冥轻声呼哨,黑马才转头远远奔去。
见马儿去得远了,沈冥缓缓抬头,一字一字地道:“诸位自开封一路追踪沈某至此,是否已经等不及了?”
碧溪四下,暗影重重,柳荫内、芦苇中,甚至连溪水之内都匿伏着无限杀机。然而,没有人说话。沈冥环顾四下,冷笑道:“既然能暗中偷袭,为何不敢一语?”
风中的香气更浓,原本细微的风声之中,尽然隐隐含着风雷之声。沈冥道:“想不到沈某区区一人竟能招来两位前辈出手,晚辈失礼,还请蚩前辈和香前辈现身一见。”溪水之中,飘来了一朵花,细看之下,乃是一朵白色的玫瑰。一个甜美的声音道:“沈大人果然不凡,我二人避世多年,你居然能一语道破。看来这一趟出来的不算冤枉。”声音自水中传来,却连人影也不见半个,只有那一朵白玫瑰在水中浮浮沉沉。
沈冥正待答言,却听另一人冷冷道:“你这小子有些道行,不过,我二人既然来了,自是不能空手而回,再是良才美质,说不得也要留下命来。”声音浑厚苍劲,似是一名中年男子,这次的声音却似来自风中。
沈冥道:“两位前辈既然隐世已久,又何故再涉江湖?更何苦和这些暗箭伤人的鼠辈混迹一处,岂不是失了身份?”回答他的是水中的那朵白玫瑰,“你说这些话,无非是想激我们一下,你既然自知不敌,何不束手就擒,念在你是沈国师的义子,我们留你个全尸罢。”
沈冥淡淡道:“二位前辈成名多年,昔日纵横江湖之时,只怕小子尚未出生,承蒙二位看得起,不胜荣幸。只不过在临死之前,晚辈想弄清楚,究竟是何人有此天大面子,能请得动‘香染袂’和‘蚩风雷’。”
水中的声音似是笑了,“你年纪轻轻,却狡猾得很,不过仍是无用,我二人在二十年前受人之恩,今日乃为还人恩情而来,至于这人是谁,反正你是要死的了,不知道也没什么干系。”
她的声音温柔如溪水,仿佛脉脉含情,实则暗藏杀机。
那声音如此说着的时候,沈冥心中已经转过了无数念头,他心知自己武功虽然不弱,却绝难敌过这二人联手,而四下里却还不知隐藏着多少杀手,正在他如是想着的时候,敌人却已经展开了杀势。
风中的雷鸣越来越大,沈冥觉得四周无形的力量如排山倒海一般向自己挤压而来,他情知不妙,忙催动内力,他所习内功心法名“冥一浑沌”,乃结合师门内功心法自创而成,研习十余年,已是极其浑厚。一时之间,罡气遍布周身,竟暂时抵住了蚩风雷的“四面风雷”。
风中的声音“咦”了一声,显是颇为吃惊,“你年纪轻轻就有此修为,实属不易,可惜,可惜。”言下竟是起了怜才之意。沈冥立于“四面风雷”之内,心下不禁苦笑:蚩风雷毕竟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人物,在自己这个小辈面前还是留了几成功力,并未全力施展,更加厉害的却是香染袂的“香彻骨”,香气越浓,功力越深,敌人受到的损害也就越大。
他心知不妙,正在思量脱身之法,蓦然间却听到风雷大作。沈冥心头一震,却听蚩风雷喝道:“你是谁?”沈冥一愣,心道:“这是在问我么?这不是明知故问?”四周风雷激进,容不得他做半分言语。
芦苇荡里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蚩风雷?你竟不认得我?”声音清朗,语气却颇为轻蔑,说话的竟是那位在此垂钓的渔者。沈冥大是疑惑,适才他虽在蚩风雷和香染袂二人的联手夹击之下,却兀自关注着周遭的动静,除了隐藏在四下里的一众杀手之外,那名神秘的钓者自然也在他的防范之中。不料这神秘钓者居然与蚩香二人不是一路,想来蚩风雷和香染袂没有使出全力,也是由于对此人颇为忌惮的缘故。沈冥想了一会儿,思绪却越理越乱,这神秘钓者虽然与蚩香二人不是一路,却不知又是何人派遣前来?于自己奉命之事有无干系?
他思绪一乱,内功运转便不由一滞,登时便被“四面风雷”和“香彻骨”趁虚而入。沈冥只觉千万股寒气热气分别自周身穴道窜入,其行霸道无比,喉间一甜,血气上涌,,他暗中咬牙,硬生生将其压了下去。
“亏你们两个也是武林中叫得响字号的人物,居然带着这么些虾兵蟹将欺负一个小辈。”就在沈冥强行压制内伤,欲寻机突围之际,芦苇荡中的人却动了。没有人看见他出手,只听到蚩风雷闷哼了一声,雷鸣顿息,风中竟然带着一缕缕血腥气。香染袂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轻呼道:“是你!居然是你!”芦苇荡中的人却轻笑:“怎么不是我呢?”
香染袂沉默了,风中的浓郁香气又转为了清香,半晌,却又听到她温柔如水的声音,“好吧,既然是你亲自来了,我们就只好走了。”语气中竟然带了点小女孩的嗔怨。
风雷既消,香气渐散,那一朵原本在水中上下浮沉的白玫瑰,却不知何时已经沉没。沈冥只觉得全身一轻,四周的压力尽散,他抬头看向芦苇丛,涩声道:“多谢前辈援手相助。”
芦苇丛中的人似是笑了一笑,道:“还没有完呢,这里至少还埋伏着一百多个……看来你的伤并不算重,那两个家伙毕竟不肯使出全力,恩,还是要些面子的。”他顿了一顿,悠然道,“我先走了,剩下的你自己收拾吧。”他居然说走就走了。
沈冥暗中叹气,还未待他调息过来,四面八方已经为黑色所覆盖。无数黑衣杀手,各执兵刃,已布满了碧溪。正如神秘钓者所言,的确有一百多人,皆是步履轻捷,悄无声息,显然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此时夕阳早已落下,这群杀手似已和黑夜融为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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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沈冥刚刚渡过长江便被一众高手围攻的时候,邳境却于天寿堂内整理行装预备北上归家,为父亲庆贺五十寿辰。
原来邳恪的寿辰却在四月初二,距此时已不足二十天,自从半个月前入宫并且发现当今皇上实为中毒之后,邳境便暗暗疑惑。他本来生性淡泊,若不是沈清微和姜紫墨几番托请,他未必会入宫为皇帝诊病。但医者仁心,既然已经查出病况,自是不能装作事不关己,是以这段时日以来,邳境一直在天寿堂内研究“但愿长醉不复醒”的解毒之道,却始终不得其法。此次北归,虽是给父亲贺寿为主,却也在同时受了沈清微之托于万寿山庄藏书库中寻找解毒之法。
他将堂中事务一一交待给副堂主,整装既毕,便动身北上,这一日已到了祈州境内。
祈州自汉末便兴于药业,有“举步可得天下药”之称。其中有名的特产“百刀槟榔”、“蝉翼清夏”、“云片鹿茸”和“镑制犀角”被誉为“祁州四绝”。“百刀槟榔”指的是枣子大小的槟榔经过润制后,可切出100多片,每片薄如绵纸,在微风中可随风飘扬;“蝉翼清夏”,即蚕豆粒大的清半夏经过白矾蒸煮后,可切成薄如蝉翼的饮片,放在手心轻轻一吹都可飘然升空;“云片鹿茸”则是将鹿茸加热后切成形同云片、薄如绢帛的片子,放在舌尖即刻融化;而“镑制犀角”却是用特制的钢锉排刀把坚硬的犀牛角切成如同木头刨花一般的薄片。据说祈州境内,凡制药者均或多或少通晓一些这四种名药的制作技艺,但若论起其中翘楚,自然还是要数万寿山庄。
邳境此次返家,并未多带随从,仅有四人随行,他见此地距万寿山庄不过一日路程,便命一从人先行回庄禀报,自己和其余三人却放慢行程,徜徉于祈州药市之中寻购一些珍稀药草,以备不时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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