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荆镇外,一百余里,某个无名山谷。
谷中有一个废弃的神庙,残垣断壁,处处漏风。
主殿内,神坛上的雕像还有神坛前的香案都不知所踪,应该是被人当作拆下来当做了柴火,檐角蛛网横生,四下里,尽是野兽的粪便,散发出一种极其难闻的味道。
庙里有两个人。
左首,立着一个身着青衣的中年人,四十来岁,长脸,面色白净,下巴飘着三缕长髯,甚是儒雅;右边那人,正是和孟飞有过一桌之缘的病郎君,那个影子一样的黑衣随从此时却不在。
病郎君面色焦黄,和那时没有不同,时不时也会发出咳嗽声,只是,不像当初那般惊天动地。
“吴先生,才见过面,为何又发出讯息约我相见,我和本家的关系断不可被他人知晓,不然,会有大麻烦的,我想,你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声音落下,病郎君很难得地没有发出一声咳嗽。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病郎君的脸色也和友好无缘,不过,吴先生似乎对他这人很熟悉,晓得他是这个德性,脸上并没有不虞之色,他神情郑重地说道。
“郎君,那小子还活着!”
“嗯?”
病郎君扬了扬眉毛。
“怎么会?一个炼皮境的小孩,我让好几个煅骨境的武者去围攻,带头那人不是马虎大意的家伙,再加上有个不忠的奴才暗算,那小孩岂能不死?”
“呵呵!”
吴先生笑了笑。
“我想郎君你的安排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上次见面,你也说那家伙最后被他自己的奴才打下了悬崖,或许,那家伙洪福齐天,被他人救了回来……”
“你这次约我见面,就是为了这事?给镇上的那些家伙发一个讯息,让他们再杀一次便是了!”
病郎君咳嗽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郎君安排在镇上的那些人恐怕解决不了那家伙……”
吴先生淡淡地说道,脸上的神情虽然没有变化,眼睛却眯了起来,瞳孔微微收缩。
“为什么这样说?”
病郎君向前走了一步,他盯着吴先生说道。
“不过是炼皮境的武者,逃过一次刺杀是幸运,只要计划周详,就算他躲在玄阳子的裤裆下,也决计躲不过第二次,我对我手下的那些家伙有信心!”
“炼皮境?”
吴先生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
“那家伙早就不是炼皮境了?煅骨境?应该也不是……守宫境?说不准!”
“怎么回事?”
病郎君脸上露出了一丝讶异。
“就在两天前,那家伙返回孟氏商铺后,我立刻安排了一个煅骨境大圆满境界的武者向他发起挑战,想借机废掉他……那武者实力强大,曾经同时对抗三个同一境界的武者,杀一人,伤一人,全身而退,只要有一颗天王护心丹,他有非常大的机率踏入守宫境……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单挑中,被那家伙完败虐杀。旁观者里面有我安排的眼线,传话回来说,那小子赢得非常轻松,可能一半的实力都没有用上,在速度,力量,招式上皆高出一筹不止……如此表现,岂能不是守宫境强者?”
说完之后,吴先生深吸一口气,紧皱眉头,忧心忡忡。
“很难相信!”
病郎君皱着眉头,在殿中来回走动。
“短短的十几天,从炼皮境突破到守宫境,莫非是服下了什么天材异宝?就算如此,也会境界不稳,没有强大的先天武者在一旁看护,只有真气爆体的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莫非那小子真的服下了什么天材异宝,又恰好遇见了一个路过的先天武者?”
说罢,病郎君笑着摇摇头。
“这不是什么传奇小说,完全没有合理性!”
他不知道的是,孟飞的遭遇比这传奇得多,若是晓得,便不会是这副表情了。
吴先生叹了叹气。
“不晓得那小子遇到了什么好事情,总之,他实力大进,不日又要拜入隐湖门下,主母对此非常不满,所以,我希望郎君对此事重视起来。”
“我知道了!”
听到主母两字,病郎君神情郑重起来。
“我会派黑衣带几个好手去刺杀那人,黑衣办事,你应该放心,前些日子,他突破到了守宫境中段,修炼的天河剑气也算能控制自如了。”
“不行!”
吴先生摇了摇头。
“为何?”
病郎君将双手抱在胸前,面色不虞。
“孟小子在镇上出现没多久,就传来了马家管事马步云失踪的消息,随之失踪的还有马步云的一干手下,据我所知,这件事应该和突然出现的孟飞有关,马步云也算是参加了刺杀计划,且是对方唯一知根知底的家伙……马步云手底下有一个守宫境的武者,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能够干掉一个守宫境武者,那小子的实力可想而知……我不认为黑衣能够轻易完成这个任务。”
吴先生摇了摇头,摸了一把胡须,继续说道。
“我的身份太过显眼,不能出面对付那人,其他人却不知郎君和本家的关系,由郎君出手对付那人最好!”
“让我出手?”
病郎君笑了笑,眼神森寒。
“吴先生,你不是不知道,我当初修炼天河剑气不慎,伤了肺宫,然后,又强行冲击易筋境,虽然侥幸成功,却落下了肺气不清的毛病,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要不是小姐花费大量资源和银钱帮我炼制了太白正气丸,每年派你走一趟,我这条老命早交代了……若是和人交手,你知道后果会怎样。”
吴先生点了点头,非常郑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瓶里装着好几颗褐色的药丸。
“我知道要郎君出手是强人所难,不过,主母对那小杂种恨之入骨,那小子挡住了少爷的路,妨碍了主母重振家业的计划,必须死……这次,主母花费了大价钱,从那人手里又得到了好几颗太白正气丸,如此,就算郎君出手,有这几颗药丸,也不会伤了根本。”
病郎君瞧着吴先生手里的药瓶,沉吟不语。
“没有主母,郎君你现在不过是枯骨一具……”
病郎君用力挥挥手,打断了吴先生的话。
“你不用多说了,我答应你,出手对付那小子,几天之后,你只管听消息便是了!”
“如此甚好!”
吴先生喜形于色,他笑着将那药瓶丢给病郎君,对方立刻将药瓶收入怀里。
要知道,这太白正气丸是专门针对金系罡气的疗伤圣药,所需要的材料甚是珍稀,很难搜集,且须得大师级别的炼药师才能炼制,只是小小的一颗,便当得了紫荆镇一个普通商铺一年的收入。
病郎君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双亲,成为了一个流浪儿,七岁的时候,他饥寒交迫,昏倒在路旁。正好遇见了吴先生的主母,那时候,对方也是一个小孩,她收留了他。随后,病郎君得以接触到高深的武学典籍,开始修炼武道,短短的十余年,便踏入了守宫境,乃是少有的武道天才。
十几年,她所在的那个门派遭遇巨变,身为门派掌门的父亲被杀,那时候,她已经嫁给了别人,因为她和父亲的关系非常隐秘,害怕仇人知晓,父亲很少和她见面,一直将她养在乡下老家,故而逃过一劫。
这时候,因为她嫁给他人而远走他乡进行苦修的病郎君返回了建州道,他要帮她报仇,重振家声。
然而,因为他用功过猛,伤到了肺宫,到后来,反倒是对方利用资源和人脉求来了太白正气丸,救了他一命。
然后,病郎君来到了天云山脉,成为了寒门武者的传奇,暗中却创建了旋风盗。
之所以这样做,第一自然是为那人暗中培养势力,为日后做准备,第二,也是他不想让对方瞧见自己的这个鬼样子,对方虽然已经嫁为人妇,在他眼中,却仍然是当初第一眼所见的那个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
那时,她的笑容真甜。
吴先生早就离开了,病郎君却仍然留在破庙里,他踱着步子,来回走动,神色温柔,陷入了回忆之中。
许久之后,他这才离开了,在庙里,只留下了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