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年来,西线无警。
这么太平是因为关外有哈喇慎三十六家为关门藩篱。
实际上,哈喇慎三十六家的力量很弱,他们最大的部落也不会有超过三千的战士,少的甚至只有数百人。
正因为他们很弱,所以才不得不依附于明廷,而明廷也需要他们为关门之藩篱。
双方的合作是互利互惠的,哈喇慎三十六家每年都可得到一些明廷的抚赏,还有明廷作为强大的后盾,使得其他的部落不敢侵扰他们。也正因为这样,西线关门数十年无警,而明廷实际上付出的代价只是每年出些抚赏的钱物。
这对双方而言,都是付出的代价很小,但获利却极大的合作。可崇祯上台后,他始终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严重性和危险性,从而一意孤行,革除了哈喇慎三十六家的抚赏。
自东部的靠近女真人的十几家群起投奔女真人后,崇祯虽有警觉,但依然没能改弦更张,并且对袁崇焕拉拢束不的等部的行为给予了严重的警告。
人都是有相当的惰性的,如果明廷一直维持着对哈喇慎三十六家的政策不变,那以现在的形势,则不管许以什么好处,皇太极想要顺利借道都是不可能的。
因为三十六家不是一家两家,在这种时候,在女真人的整体势力相对明廷还明显不占优势的时候,要在三十六家取得较为一致的意见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明廷荒唐透顶的政策改变了这一切,让原本不可能的事成为了可能。正是在这一背景下,范文程才信心十足地来拜访束不的。
九月初三,在归顺的原哈喇慎三十六家的三位部落首领的陪同下,范文程和皇太极的长子、镶黄旗旗主豪格到了束不的的部落所在地。
事情很顺利,范文程一番话说完,双方当下就一拍即合。
这件事,对哈喇慎三十六家,从方方面面而言,那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首先,他们的死敌不是女真人,也不是明廷,而是察哈尔部的林丹汗。
不论是女真人,还是明廷,对他们都只是利用,而林丹汗则不一样,林丹汗让他们不是失去生存的土地,就是成为察哈尔部的奴隶。
林丹汗的死敌不是明廷,而是女真人。看这架势,如果林丹汗来打他们,那明廷十有八九会袖手旁观,但女真人不同,女真人只要能够腾出手来,就一定会把林丹汗打到死为止,所以女真人许诺他们,打垮林丹汗后将分给他们最肥沃的牧场的话是可信的。即时没有这个许诺,仅仅为了他们自己的切身利益,帮助女真人也是应该的。
其次,如果女真人进入长城后不顺利,甚至是大败而回,那他们也没有损失。事后如果明廷追问,他们就说挡不住,明朝皇帝还能拿他们怎么着?而且,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如果皇太极大败而回,到时他们就可以对女真人迎头痛击,痛打落水狗。这样一来,既可以向明廷请功邀赏,而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以趁机取得更大的利益。
说到底,他们和女真人也是竞争的关系,而且是直接的竞争,只不过他们的力量太弱,但如果女真人的势力大减,那就是两回事了。
如果明廷把女真人给灭了,那对他们就再好也不过了。关外的广大土地,汉人一时半会是过不来的,那明廷能利用的除了他们还有谁?何况,到时林丹汗就会成为明廷的眼中钉,自然就更会倚重他们。
最后,如果一切顺利,他们还可以跟在女真人后面,也到关内逍遥一回。
这是做梦都会笑出声的好事,他们又怎会不同意?
一开始,束不的还有些别的小心思,比如要不要通知袁崇焕一声,但女真人显然什么都想到了,没有给他留这个时间和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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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缺粮,所以打猎就成为了必须做的事。这对一个家如此,对一国也是如此。围猎本就是八旗练兵的传统,现在因力乘便,一举两得。因为这个缘故,在辽东大地上,几乎处处都可见到八旗兵围猎的场景。
由是之故,这就为大军的调动提供了极好的隐蔽。
十月初九,当科尔沁大草原瑞雪初降的时候,在铁岭的崇山峻岭间,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隐藏了三万八旗精锐。
科尔沁大草原瑞雪初降,那一头,察哈尔部也已与顺义王卜失兔和那些汉人交上了手。现在真是万事具备,东风亦来,皇太极下令大军开拔。
这一次,出兵的人数不算多,只是三丁抽一,但和以往有很多的不同之处。比如这一次的披甲兵中,护军的比重极大,八旗几乎精锐尽出。八旗建军以来,这种状况从未有过。此外,这次还有一个极大的不同,就是辅兵的数量很少。
八旗军以牛录为基本单位,一般而言,每牛录一百甲士分为十名白甲护军、四十名红甲护军、三十名行营兵和二十名步兵。但这一次,白甲护军增加到了十五名,红甲护军增加到了五十五名,行营兵则减少到了二十名,步兵只剩十人。
此外,以往征战,都有大量辅兵随行。辅兵由甲兵各自的汉人奴仆充任,负责后勤。一般而言,三成甲兵没有辅兵,但其他七成甲兵很多则不只有一个辅兵随行。像那些贝勒大将等,辅兵有的高达数百人。而这一次,辅兵不仅不与战兵同行,而且还要视情况是否入关。
这一次,要的就是一个快字,所以要最精锐的骑兵先行,余者随后跟进。
随着皇太极的一声号令,三万八旗精锐先后从铁岭山区出发,越过辽河,成品字形,奔驰在苍莽无际的大草原上。
除了少数高级将领外,其他将士都还以为是围场射猎,只不过这次把范围扩大到了科尔沁草原而已。因为出兵前大汗既没有誓师,也没让他们告别妻儿老小,而且每人只随身带了二十天的干粮,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任何辎重。
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射猎,与山中围场射猎又有不同,不仅可以毫无遮拦地纵情驰骋,而且天高地阔,会让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地也随之开阔。初冬中的大草原,草色虽见枯黄,但依然苍碧,随风起伏,顺着地势高低,犹如海浪奔涌,别有一番情趣。
将士们在草原上纵情驰骋,飞马追逐,全无一丝远征前的紧张气氛。第二天,当大汗的命令传来,不许射猎,全速向草原深处疾驰的时候,众人这才知道,他们不是在练兵,而是在进行一场九死一生的冒险,但没人稍敢犹豫,因为大汗最后的命令是“后退者斩”。
在震动大地的万马奔腾声中,三万八旗铁骑尤如疾风般卷过苍茫无尽的大草原。
这种三万大军在陌生的土地上奔袭千里的军事行动,无论士卒还是战马,都必须始终保持一定的战力。不论时间多么紧迫,这是任何合格的统帅都绝不能违背的原则,否则一旦出现意外,三万大军就是三万待宰的羔羊。
皇太极当然不会,也不可能例外,所以虽然心急如火,但他依然压下心中的焦躁,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地率领大军行进。
穿过草原,接下来就是荒漠。
对于长途行军,八旗兵有着丰富的经验,通常都是步行一天,骑马一天,交替行军。步行时马吃料,骑马时士卒歇脚吃干粮,这样人和马都能得到休息,使之既能保持一定的行军速度,又能保持必须的战力,能够随时应付突如其来的战斗。
十六日后,十月二十五,距长城二十里的地方,皇太极命大军停止前进,就地埋锅造饭,喂饱战马,然后换上崭新的旗甲,就地歇息,等候命令。
坐在马镫上,皇太极仔细询问着两名蒙人打扮的暗探,当确知西线一带毫无异状,而且截至最后的消息传来,山海关方面并没有大队人马入关时,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此次千里奔袭,三万八旗劲旅面临的第一个生死险关就是明廷的大军是否在前面等着他。如果明军有备而来,在前面等着他,那这三万八旗儿郎唯一的结局就是埋骨异乡,没人能再回去。
其时,不要说明军在前头严阵以待,对他们迎头痛击,就是早几日获警,那此番突袭也必然以失败告终,因为若要向关内突进,那不论是遵化,还是三屯营,他都必须攻克。遵化和三屯营虽不是非过不可的咽喉要地,但也不能绕城而过,因为一旦如此,不但归途被阻,而且他更冒不起让数万大军尾随其后的险。
他和范文程反复推演过数次,但每一次的结果都一样,他们只有在最顺利的情况下才能成功突入关内,而要达成最顺利的情况就必须假设西线守军不堪一击和山海关的援兵不能先他们抵达遵化和三屯营。
对第一个假设,皇太极很有信心,但对第二个,他没有丝毫信心,因为袁崇焕即便事先毫无觉察,但只要闻警即遣轻骑疾进,则也必可先他们抵达三屯营,而一旦援军进驻,三屯营士气必盛,若他们攻不下三屯营,则一切皆休。
这是一场百死一生的豪赌,但他已不得不赌。
一个时辰后,望着远处冲天而起的滚滚狼烟,皇太极下达了有进无退的攻击令。
瞬间,号角长鸣,万马奔腾,黄沙蔽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