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间那一派悠然丝毫不见变化,将先前拿在手中的画轴启了封,宽大的袖摆随着手臂的动作荡出温柔的弧度,日渐变冷了天,却不见添衣,手臂微扬之时,那软滑的料子便堆向下方,露出一小截手臂,线条优美,似玉雕作,烛光相衬,更现完美。
苍双鹤并不抬眼去看那人,烛光映臂,莹润非常,也一并将那唇红齿白诠释了个清晰,温和的笑,淡然出声道:“物有灵性,有缘得之,安敢妄谈原是谁人所有?”
这便好比是抢夺了他人的盘中餐,回头还要说,你这人吃的慢了,我怕它凉了,糟蹋了耕作之人的辛劳,不同的是明明在强词夺理的说辞,到了苍双鹤嘴中,倒好像真的有那么点意思,不明就里的人,大概真的要被他糊弄了去。
这世的人,除去天尘子和萱草雅,也便是晏亭将苍双鹤看得透彻,又怎会不知他那看似温和平静的面容下藏了颗时时刻刻算计的心,手边的几上搁着一碗热茶,氤氲着热气,透着清新的暖意,晏亭倒是没注意是谁将这茶放在她手边的,不过这个时候,一边看着一场好戏,一边吃着热茶,于此寂寥夜色中,倒也别有滋味,伸手端了茶碗,擎在唇边,借着碗身遮挡了她嘴角的笑意,其实,她与苍双鹤在此时何其相似——他们二人全是表面上的良善人!
堰国大将军听了苍双鹤的话,脸色愈发的青中透了紫,额头上青筋深刻,嘎声嘎气道:“难不成鹤先生不考虑一下贵国大王的感受?”
听他这话,苍双鹤回得更是轻松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其实,即便是在睿王面前,那所谓的军令对于苍双鹤来说也形同虚设,若他当真会受睿王的命令,又怎会执剑逼睿王就范,那可是大不敬的罪名,要诛九族的!
晏亭嘴角的笑意愈发的不遮拦,正欢愉的笑着,似乎有一道视线注视了自己,想也不想就转过脸去,竟对上了卿玦的视线,好像从他吃过绝情草之后,他就没再正视过她,这一眼倒是令晏亭惊奇,就那么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
那厢卿玦看见了晏亭的笑,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缓缓的别过头去,端起手边与晏亭手中一般无二的茶碗,就口饮下,白的碗口,衬着那嫣红的唇更胜女子妖娆,似妖精一般的魅惑,晏亭笑想,若然他是个女子,定是那种遗臭万年的祸国妖姬,好在,他是男儿身!
那一头发这几日似乎不再加剧,鬓角的一缕垂在玉润的脸颊边,别是一番风情,修长的手指擎着茶碗,专心的品着茶水,好像这是绝世佳品,其实,这茶很寻常,猛然想起,这营帐内先前也只是他们三个人在,苍双鹤那厮,若然有旁人在场,是不会给她端茶送水的,心头突然涌起了一抹异样的感觉,咬着下唇,不过卿玦不再偷偷看她,缘何?
堰国大将军不堪其辱,出离愤怒,张牙舞爪的口出狂言,苍双鹤若无其事当着大将军的面展开了先前解了封的绢帛,待到那将军发完了泼,低头一眼,脸霎时苍白,噤若寒蝉。
先前那一张是堰伍两国的军事要塞图和大央行军图,而随后这一张则是央国如今的兵力图,给堰国大将军看见的不过只是一角,也便是这一角的兵力便抵上的堰伍两国合起来的兵力了。
见堰国大将军不再出声,苍双鹤缓缓的抬了头,依旧垂着眼皮,淡笑道:“大将军可还有何不明的?”
堰国大将军颤抖了一下,随后僵着脸皮,比哭还难看的笑,结巴道:“明、明白了,本、本将军还有点事,有点事,先行告辞!”
“鹤暂时也有些未及处理好的事情,便不送大将军了。”
“不必,先生忙,本将军自行出去就好。”
这人来的是气势汹汹,退得更可谓风驰电掣,待到他一离开,晏亭撂了手中的茶碗,笑着靠近苍双鹤,眨着眼睛学着堰国大将军的样子,嘎声嘎气道:“鹤先生,好不给本将军面子,本将军记下你了,日后定不会轻饶于你!”
方才专心吃着茶的卿玦见晏亭放下了茶碗,他不看她此时是何种样貌,只是盯着她放下的茶碗发呆,碗中尚有少许浓茶,微微的漾着波痕,卿玦修长的手指抚上自己的茶碗,这碗很是别致,是苍双鹤随身带来的,他一直想开口问,却始终没敢企口——这茶碗,竟有三只一模一样的,寻常的茶碗皆是二四成双的,他原本以为还有一只,可遍寻之后也只瞧见了三只。
卿玦兀自沉思,而晏亭却调侃起了苍双鹤,苍双鹤将展了一半的帛书从新卷好,抬了眼对着近在咫尺的晏亭,柔和道:“你能奈我何?”
晏亭呆了一下,竟不知他这话是回应了她扮的堰国大将军,还是对她挑衅了,伸手就开始掳袖子,边掳边说道:“胆敢挑衅本相威仪,让你知道本相绝不是吃素的。”
未及靠近,听见苍双鹤清淡的开口:“明日需早起,左相大人可不好耽搁了姬将军休息。”
晏亭顿住了动作,经苍双鹤提点才想起,这里并非是他们的营帐,偏过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卿玦一眼,这才微微吐出一口气来,她这里闹得欢实,那厢卿玦并未注意到她在苍双鹤面前的张牙舞爪,卿玦这会儿正盯着手中的茶碗发呆呢,哪里会注意到她这边的情况——晏亭心里是这样认为的,也只是她的自以为是罢了。
垂着头跟着苍双鹤身后走出了卿玦的营帐,她出门的那会儿,卿玦似乎还在盯着那只茶碗,她实在没发现那碗究竟哪里好看,不过卿玦就是盯得专注,卿玦常是如此,瑶童也曾说过的,他家五公子时常会盯着一件不起眼的小物事,一盯就是整个下午,因此晏亭没有在意,走了也便是走了,并未回头去看。
在她走出营帐门的一刻,卿玦终于有了动作,他伸手将晏亭先前用过的那只茶碗拿了过来,碗里的茶已经凉了,可他却将那茶连同底下的茶末一并吃了,随后将两只茶碗搁在一起,竟可以严丝合缝,他看了许久,之所以有兴趣,便是发现这碗如果搁着的位置不同,会出现不同的效果,一如他此刻的摆放方式,说到底,这并非是普通的茶碗,一如他身上揣着的紫玉,也并非是普通的玉佩,想到便是动容——这碗是苍双鹤带来的,也是苍双鹤亲自交到他手上的!
这一夜过后,堰国大将军与晏亭和卿玦在一起的时候,面上一派的谦和,好像那一夜的张牙舞爪只是他们的一个梦而已。
卿玦依旧沉默,看上去与往日没有任何的区别,而扮作随侍的信常侯却将他的一举一动全装在了心底,信常侯并不知道晏亭是个女子,却是听说过卿玦与晏亭那些是是非非,怎能不往心里去,这般出色的儿子,却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天一天比一天凉,晏亭身上的衣服越添越多,苍双鹤始终还是那一袭淡紫色长袍,白天倒还好,夜宿荒野之时,晏亭总也要猜他会不会着凉,也便愈发喜欢腻着他。
苍双鹤知道晏亭的心思,莞尔笑后,只要她开心,他便全随她去,揪根到底,被晏亭腻着的感觉当真不错,他喜欢。
两方人马各有各的算计,倒也未曾赶过行程,行至堰国国都已是秋末,为表诚心,堰惠王亲率文武权臣出迎,面容和善,热忱至极。
莫说是苍双鹤,即便是晏亭和卿玦也是不信堰惠王当真如面上表现出的这般欢迎着他们的,不过人家笑脸相迎,他们也不好砸了面子,一个个笑意盈盈,心底怎样算计,也只有个人知了。
这一派祥和的场景中,有一人却是绷紧了脸上的表情,能站在堰惠王左右的也不过是那么几个人,他却是不甘心,要将左左右右打量个仔细,传闻中,堰惠王极其宠爱着王后,几十年如一日,走到哪里都是要带着王后的,可是这里却唯独不见王后,莫不是传闻有误?信常侯的由失望转到担心,愈发惴惴不安了起来,可惜这里没有他开口的份,不过转念想想,即便有又能如何,难不成他有理由开口问堰惠王为何不将王后带出来?
堰惠王迎着晏亭这一行人回到了堰国的王宫,几十年的宿敌除去,大摆筵席是少不了的,堰惠王得知伍国宝鼎并国玺皆被晏亭收去,心底自然生出了揣测,王后却不认同他的担心,她总是在他耳边念叨着央国不会如此,大概只是误会,那央国的主帅是个仁义的孩子。
这么多年时间,堰惠王已经习惯了听着王后的说辞,她是个有主见的女人,许多时候,谋略不输男子,她说谁好,堰惠王就重用谁,她说谁有可能存着二心,堰惠王便罢黜谁,事实证明,王后当真是具有远见卓识的,因此这次王后说央国主帅是个仁义的孩子,他便信她的话,却不去思考她并非亲见了卿玦,又凭什么说卿玦是个仁义的孩子。
筵席之上,王后终于出现,她是被堰惠王搀扶着上了正座的,虽然脸上施了粉黛,却还是难掩苍白,间或伴着轻轻的咳,饶是如此,却并未掩去她的风采,她的眉目较之赵娥黛更加的精致,岁月对她十分的偏爱,明明已界半百,却好像只比赵娥黛大上几岁一般,与堰惠王坐在一起,并不像夫妻,倒好像是父女一样,加之颇有能力,如此看来,不难猜出堰惠王缘何这般的专宠于她一人了。
堰惠王入席的时候,卿玦等人已经坐定,他们是来自央国的上宾,位置自然靠前,苍双鹤也难得的出现在了这样热络的场合,与晏亭并坐在一席上,他二人并不东张西望,只是时而凑在一起耳语几句,说了些什么,旁人无从知晓。
白天未曾瞧见心中想念之人,信常侯心中失望,随后听说王后未曾出现,只是因为近日染了风寒,御医告之堰惠王,王后不宜出门,不过夜宴这等正式的场合,王后一定会到场的。
得了这样的消息,信常侯又来了精神,穿着侍从的衣服,跟着苍双鹤等人身后混进了王殿,自己寻了个方便的位置站定,堰惠王未到之时,他东张西望了许久,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了贴着苍双鹤耳语的晏亭脸上。
越看便越要皱紧了眉头,先前那么多似是而非的传闻,总归是见过许多世面的,信常侯并不全信,可一路随着央军走来,他是信了晏亭与苍双鹤有些蹊跷,他二人不管什么时候总是形影不离,且有些时候的亲昵程度已经令人想不生疑都难,一如眼前晏亭,眉目间呈着点点情谊,那样的眼神,绝非是在看同僚。
晏亭和苍双鹤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说真话信常侯倒并不是那么介意,只是他们二人贴在一起的画面,信常侯却是实在觉得不过眼,并不是他见不得两个男人亲昵,实在是晏亭那一张乌漆抹黑的脸贴近苍双鹤的时候,便越是衬着她的不堪,只她自己的时候,还勉强能看,可贴着那么一个俊美无俦的男人,即便是寻常男子也要被比得粗鄙了许多,何况是晏亭——信常侯尤其喜欢面相俊美的人,他也是姬氏的后人,且坚持了‘以貌取人’的习惯,坚持了许多年,从未想过要更改,想不通卿玦怎会爱上个男人,尤其想不通的是,还爱上了个那么‘丑’的男人!
信常侯鄙夷着晏亭的‘丑陋’,倒也分散了些紧张的心情,但是堰惠王搀着王后入席的时候,信常侯还是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堰惠王当真如传闻中一般的宠着王后的,会有几个王侯在出席这样的场合时,亲自搀扶着自己的王后上场呢?
他寻了她好多年,先前也曾听闻过堰国的王后何等倾城倾国,却从未将她与当年的陆姒婵联系在一起,陆姒婵是何等身份,又曾生产过子嗣,如何能做得成一国王后,他用自己的为难想象着别人的处事,却不想并非人人有那么多顾忌的,因此陆姒婵成为了堰国王后,一生荣华,备受王宠。
她还是那么美,且相较于当年的楚楚可怜,更平添了一份自信与神采飞扬,不过她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从她进了王殿之后便没有向他这边看上一眼,或许已经习惯了被人瞩目,因此尽管他的目光时刻不离她左右,她还是没有任何的察觉。
落座之后,堰惠王说着场面上的客套敬辞,而陆姒婵却将略微急切的在大殿之上逡巡了起来,首先看见的自然是卿玦,那么美,却满头华发,即便先前已经做了准备,一瞬间还是难以接受,陆姒婵拎着绢帕掩住了唇,眼底显出了水雾。
尽管她的动作轻微,还是被身侧的堰惠王察觉,堰惠王顿了声音,偏过头来盯着陆姒婵,小声道:“怎的,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陆姒婵十分镇定,缓缓的摇了摇头,“妾身没事,贵客要紧,陛下不好怠慢了。”
轻柔的几句,尽管堰惠王存着担心,却还是点了点头,转过头继续高谈阔论。
总被人盯着,卿玦没有不察觉的道理,偏过头冷淡的扫了陆姒婵一眼,只一眼似乎就明白了信常侯此行的目的,尽管心底在一瞬间纷乱了起来,面上还是平静无波的,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继续自斟自饮。
对卿玦陌生的,大概对他的举动不会生出任何的怀疑,可比邻而坐的晏亭却是发现了他的异常,陆姒婵进门的时候她是看过的,这会儿她又偏过头去看陆姒婵,而陆姒婵也刚好尴尬的转了视线,与晏亭刚对了个正着,二人皆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纯粹的礼貌而已,却不知道对方早对自己耳熟能详。
陆姒婵偷偷的看卿玦,已经被晏亭发现了,便不好再去看,装作礼貌的移了视线,没想到看清了挨着晏亭坐着的苍双鹤的时候,竟有失常态的打翻了面前的金樽,酒液洒了出来,溅在了陆姒婵和堰惠王的衣摆上。
见陆姒婵如此反应,堰惠王并不理会湿了的衣摆有多损威仪,只是抓着陆姒婵的手紧张的追问道:“莫不是头又痛了,孤送你回去?”
陆姒婵挣脱了堰惠王的手,摇头笑道:“没,一时不查,掀翻了金樽,让陛下担心了,是妾身的不好,妾身污了衣裳,不好留人笑话,先下去换换了。”
这么多年的相处,陆姒婵在堰惠王面前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尽管这里百官云集,贵客满座,陆姒婵也是照着自己的性子来,不等堰惠王点头,起身就向后方走去,临走之前还是忍不住又瞥了一眼卿玦和苍双鹤,然后才迈开了碎步。
堰惠王并不理会陆姒婵可是给了他尴尬,对侯在一边的宫娥大声道:“王后身子不舒服,搀着点”(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