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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三章 同乘

    关心则乱。
    拼拼凑凑,硬要套个关系,晏亭与赵娥黛也只能算得上点头之缘,却直接开口问了如此突兀的问题,那赵娥黛先是微微愣了一下,淡笑着接口道:“本宫当然识得鹤先生。”
    晏亭心念流转间,赵娥黛只是顿了一下,随后平缓的开口道:“尚晨宫中有哪个能不识得鹤先生呢?”
    杏眼微眨,赵娥黛如是说法了,晏亭倒也不好再过多的追问,只是暗叹自己乱了心念,失了分寸。
    赵娥黛为晏亭挪出来的时间是有限的,在昭阳殿里浪费了,留给卿玦的时间便少了,这一点晏亭与赵娥黛心中皆是分明,倒也不再冗繁的拖拉,三言两句的虚应之后,挥手辞别,各自忙各自的了。
    晏亭步出朝华殿不多时,宫娥垂头敛目,匆匆来报,“王后娘娘,神医到了。”
    赵娥黛原本是歪斜着身子倚靠在软榻的雕花扶手上的,听见了宫娥这话,霍然坐直了身子,急切道:“宣。”
    宫娥依旧低垂着头倒退着出去了,王宫本不可外人随意进入,可上一次赵娥黛‘流了’身孕之后,身子便一直虚弱着,王宫内的御医全来看过,看过之后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睿王只觉得养了这样一群庸医实在损了大央王室的名誉,做出了要砍几个以儆效尤的打算。
    旨意还没下,风声已经传扬开来,那几日可谓人人自危,恐将招惹横祸,有些本事大的,偷偷给赵娥黛送了好些别致的方子,据说吃上之后,定保能养出个小公子的,赵娥黛不缺金、不差银,只是这方子恁般的得她欢心,倒也点头应了他们的恳求——去睿王那里说说。
    没流了孩子,自是不可能因为这样的理由而得了怪疾,赵娥黛只是冬日里旧疾犯了,又加上吃了些旁的药方,以致不明就里的御医切起脉搏来,便是混乱一片,想治本不是难事,加之这也算得上是个光明正大的机会,便做了这个顺水人情给那些御医,随后便同睿王提到了宫外有个这样本事的郎中。
    睿王本就对赵娥黛的事情不是十分上心,她高兴便随她,甚至连那个医生姓甚名谁都懒得问,自然,若是赵娥黛出了什么不体面的事情,他也正好有了借口对付堰国。
    因此,每间隔一段时日别夕便会进宫一趟,不过总也不好太过张扬,所以别夕每次进宫都略略装扮一下的,晏痕可以超出年岁的老态,这对于别夕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
    别夕进了朝华殿之后,那些有眼神的宫娥便鱼贯退下了,别夕伸手撩开头上斗篷,拱手施礼道:“小人拜见王后。”
    赵娥黛拂手道:“免礼。”
    别夕应声直起身子,赵娥黛迫不及待的说了起来,“本宫已经将原话带到了,只是不知何时能救出姬将军?”
    别夕温和笑道:“娘娘不必担心,这一劫是姬将军必受的,大王此时不会当真动他。”
    听着别夕的话,赵娥黛脸上的焦急微微平缓,可随后却又落寞的开口道:“此时不动,那日后呢?”
    别夕从容应道:“眼前过了,日后自然也便好说了。”
    赵娥黛勉强撑起了一副笑容,好像顺应了别夕这话,身子又软回到了扶手,喃喃的念着:“这些年本宫就一直希望见见他,却是没想到竟会在这样的时候见了,虽然他看上去很憔悴,却是和本宫心中一直幻想着的样貌一般无二的。”
    别夕只笑而不言,人人都道赵娥黛乃是天下第一的美女,可别夕却觉得她那张过分精致的面孔竟不如晏亭顺眼,猛然惊觉脑子里又是晏亭,闭眼攒眉,微垂首轻摇,思来想去,也是留了一声叹息。
    赵娥黛看着别夕的状态,不解的出声道:“别总侍怎么了?”
    别夕浅笑,“只叹红颜。”
    赵娥黛心头一动,脸上浮现一丝落寞,喃喃的说道:“红颜多薄命。”
    别夕抬头看着赵娥黛垂着一排羽扇般的睫毛,遮住了情感涌动的美眸,也只是叹息,赵娥黛百般玲珑心,可想来倒是不如他活得随意洒脱了。
    那以后,别夕留了一些给赵娥黛调理身子的药,并没有给她留下媚骨的药,睿王这些时日不会有心思关注旁的,赵娥黛也委实该好好的调理一下自己了。
    别夕走出尚晨宫的时候,正遇上从私牢出来的晏亭,她眼角的晶莹在阳光下折出异样耀眼的绚丽,一瞬间勾的别夕的心也跟着湿润了。
    晏亭一直低垂着头,就那么从别夕身边落寞走过,二人错肩的一瞬,别夕终究忍不住,伸手抓住了晏亭的手腕,惊得晏亭猛然抬头,也才一眼便认出了乔装的别夕,惊愕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别夕每次进宫都不会坐苍双府的马车,而这里距离晏亭的马车相差也没几步了,曾胜乙先前便一直盯着别夕,不管别夕是怎样的装束,从他出现在曾胜乙眼中的时候,他已经认出了他,先前并不想理会他,可是瞧见他竟然抓住了晏亭的手腕,曾胜乙觉得自己实在不能再坐视不理下去了,豁然起身,两个纵身便来到了别夕身侧,手中玉首剑在站定的之时架上了别夕的脖子,冷声道:“松手。”
    别夕并没有遵照曾胜乙的吩咐松开手,而是一直对着晏亭,声调柔和的说道:“好久不见。”
    真的很久不见么?他们只是许久没一起说说话而已,听着别夕的这一声轻声招呼,晏亭心头一瞬间又涌起了再看见卿玦的酸楚,她与别夕才是真的好久不见了,再见之后,竟生出了隔世的恍惚,奔波了好些日子得来了这片刻的相见,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同卿玦说,可是见面之后,竟只是默声相对,心比那阻隔在两个人之间的栅栏还远。
    第一次见卿玦的时候,他比身后纷飞的海棠还美;再然后,他爱上了她,脸上已经现出了令人心痛的沧桑,只因为爱得太沉,所以悲戚;如今三见,他已经完全脱离了美艳的胎子,那样的状态,比不得初见的曾胜乙利落。
    他看着她的时候,眼睛中有片刻的呆滞,她以为会再见那个英姿飒爽的鬼面将军,他们相见之后,他会同她说‘好久不见’,可是,她已经站在他面前许久,卿玦才喃喃的说了一句:“总是这样的梦,睁开眼一切便都没了,却还要反反复复的梦着,想来前一世我定然是个十恶不赦的歹人,老天才要这样的惩罚我!”
    终究忍不住,泪水一瞬间滚落,她的手穿过了栅栏,凄凉道:“是我,真是我,你摸摸看,是热的。”
    卿玦呆愣愣的伸出了粗糙的手,颤巍巍的触碰着晏亭的手心,良久之后绽出了一抹笑,喃喃道:“真的是暖和的。”
    他们的手一直交握在一起,那得来不易的两刻时间就在情绪的涌动中错过了,其实许多事情倒是不必细细的追问,单是从曾胜乙口中听来的始末便已是揪心,她只是来给他一个安慰,告诉他不必担心,有她在,可是到头来却是他安抚着她,莫要哭,他见不得她的眼泪。
    离开之前晏亭告诉卿玦她会救他出去,卿玦只是笑,他说不管在哪里,只要能看见她的笑就是幸福的。
    只是一句又令晏亭的心生生的揪紧,矛盾纠缠着她,若然当真有那样的一天,让她做出最后的选择,她该如何同卿玦开口她的决定?
    她又失神了,回忆多半无奈,那一双灵动的眸子曾在寂寞的时候伴着别夕日升日落,他治好了这双眼,得以看尽她的悲喜哀愁,却发觉看见之后愈发的无奈,只是静静的相对,他没有在她的世界中停留的机会了——知道卿玦的忧伤,其实他倒是要羡慕卿玦的,卿玦还可以为了晏亭的迟疑而忧伤,而他却是连忧伤的权利都没有。
    晏亭不语,别夕不动,曾胜乙的玉首剑依旧架在别夕的颈子边,视线却绕在了晏亭的脸上,良久终究还是开了口,“少主,回府么?”
    清冽的一句将晏亭在兀自沉思中生生的拉回,茫然的对着曾胜乙,沉吟片刻,又抬头四下看了看,没见了苍双府中的马车,木然的问着别夕,“你的车呢?”
    别夕心头一动,纵然无望,可依旧奢求这难得的机会,倒也不客套,直接说了起来:“先前有事先回了,如今见了上大夫的马车,不知可否顺道……”
    不待别夕说完,曾胜乙便冷冷的插进了话,“晏府与苍双府两处不同的位置,没一点顺道。”
    别夕并不理会曾胜乙的恶语相向,只是嘴角勾笑的看着晏亭,有些事情他也算了解晏亭的,特别是他对着她笑的时候,他知道晏亭见了自己的笑,定会服软,果不其然,晏亭接着曾胜乙的话说到:“总是故人,怎好这般的冷淡,也没十分重要的事,便绕个道送别兄回府,咦!胜乙,你在干什么?”
    听见晏亭后面这一句,曾胜乙与别夕皆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玉首剑已经架在别夕颈子边许久了,直到这个时候晏亭才发现,可见她这神走得多么严重。
    时过境迁,曾胜乙对别夕那一点旧日恩怨早已经淡然,如今也算得上志同道合,更是不会真的把别夕怎么样了,且晏亭已经做出了吩咐,曾胜乙也只能本分的将剑收了回去,却在玉首剑刚刚离开别夕颈子边的时候凑近小声说了一句:“她不是你的,别痴心妄想。”
    晏亭不会留意曾胜乙说了些什么,别夕却在听见曾胜乙这特别的一句之后缓缓的松开了抓着晏亭:“没有先生在我便配不上她,有了先生,我更无希望。”
    曾胜乙干笑了一声,随即追着晏亭的脚步走去,别夕也不迟疑,三两步就追上了晏亭,直到与晏亭并肩走在一起,晏亭才察觉到自己又失神了,对别夕尴尬的笑了笑,缓声道:“竟忘记招呼别兄了,自己走了,瞧瞧我这脑子,想来是歇了这么久,身子待虚了,脑子歇笨了。”
    别夕笑的真诚,“总是有些烦心的事才如此,并不是外人,实在不必与我这般的客套的。”
    这辆车是睿王御赐的,晏亭每次入宫都要乘着这辆车,而这等不成文的规矩原本是睿王亲口要求,时日久了,倒也成了晏亭自己的习惯了。
    睿王赐的马车,豪华宽敞,车厢内摆上一个镂雕云兽的紫檀木矮几,却还能兼容下几个人排对排的坐着,别夕见此,总要怀念当初她那辆青篷的马车,那个十分的狭小,坐进去,即便没有理由也要挨靠在一起,不像这个,即便有十足的理由,也不好近近的坐了。
    晏亭还是低头不语,眼看着已经要拐到那熟悉的青石板路上了,别夕终究开了口,“流云,他还好了?”
    那是他斟酌了许久才想到的问题,一方面觉得问这些可能会招致已经沉寂的晏亭的伤感,可另一方面又悲叹,他与她之间若是不说这些,倒也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好了,其实对于卿玦是生是死,别夕并不十分的上心,即便那个时候他与他曾那般的亲近过,可是那些好的坏的情感已经过去了,他的心一直不大,上半生有过一个柔柔的女人爱他,可他心中装着的全是仇恨,恨去了,女人也没了,浑浑噩噩了几年,又转到了下半生——别夕觉得这大概就是他的下半生了,他的心依旧不大,没有了仇恨,就剩下了一个女人。
    晏亭被别夕这样一问,感觉自己的心又开始轻轻的颤着了,与身下坐着的马车一样的幅度,垂着眉眼,半晌终究开了口,“经过了这样的事情,是人大概都不会好。”
    别夕心口一窒,声音透出了几分浓郁的伤感,真真的情感,不过为的却不是卿玦,缓缓的说道:“我问得失礼了。”
    晏亭眼角又开始发涩,对着别夕的飘忽的笑,脑子里竟全是苍双鹤,最初见了便觉得别夕亲切,如今才恍然,她觉得亲切的只是别夕的笑脸,朦朦胧胧的柔笑,穿梭在她整个年少的梦中,未语泪先流,断字不成句:“与你无关,全是我的错。”
    他从来不觉得她是个强劲的女子,如今愈发这样的感觉,终究忍不住,试探的伸出了手指,指尖只触及到她的衣摆,柔软的料子,如女子肌肤一样的生动,只轻微的一触便乱了心跳。
    别夕以为接下去可以顺理成章的把梦圆了——其实他只是想抱抱她,想知道她的触感会不会像当年的女子,可是晏亭却在别夕靠近的时候倏地向后挪了挪,伸手胡乱的抹去了眼角的泪,迅速的转开了话题,“你家先生这几日可有消息传回?”
    手指空了,纵然已经到了早春,却觉得指尖如冬日一样的寒着,落寞的缩了回来,淡淡的笑:“先生近来行踪不定,我一直以为你那里的消息比我这头来的快呢。”
    听着行踪不定,晏亭愕然的瞪大了眼睛,不解的出声道:“怎会不定,大王不是去巫山寻他了么?”
    这几日忙得昏头转向,虽然苍双鹤的信没先前来的勤,却也没上次一连几日没消息那么惶惶不可终日,今日偶然间听别夕说苍双鹤行踪不定,全然不解,脱口便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苍双鹤给晏亭许多信,不过他同晏亭都说了什么却是外人不知道的,即便有睿王严密的控制着晏府的进进出出,但苍双鹤有心要送信给晏亭,睿王是怎么也拦不住的,别夕只当晏亭对苍双鹤的每一件事情皆是知道的,不想脱口之后才发觉晏亭似乎了解的并不深刻,沉思了片刻之后只是轻笑着说了起来,“大王此番定是无果而终的。”
    别夕的口吻淡然,其实在苍双府中的人眼中,真正的主人只有苍双鹤一个,哪怕睿王顶着大央的王冕,可对于别夕等人来说,他也同路人甲没什么区别,因此提到睿王的事情,别夕只是淡淡的笑,他尊称睿王一声大王,也只是随着苍双鹤的叫法走的,先前他只唤他睿王的,同萱草雅一样的随意。
    别夕淡漠,晏亭却紧张了起来,她以为很快就能见到苍双鹤了,可听见别夕的说法,只觉得在这凉飕飕的天里好像被人兜头淋下了一盆冷水,透心的凉,明明知道这个可能性极大,却还是大声的问了起来,“怎么可能?”
    其实只是想给自己一根浮木,不让心在这乍暖还寒的时节跌入冰谷,穿透了别夕浅笑着的脸,晏亭看见的却是苍双鹤柔和的笑,却原来真的想念的时候,看着的人都是那一张面孔。
    别夕看着晏亭的飘忽,心口又开始揪紧,可他也只是浅浅淡淡的说着他知道的事实:“先生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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