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霸业未成,臣怎可为一己之私,而负天恩?”
以退为进,既圆了睿王的面子,也委婉的告诉睿王自己心中不应,卿玦知道睿王听得懂。
睿王长指轻执夜光杯,嘴角勾着玩味的笑,视线透过杯身打量了卿玦脸上的坚定,声音里透着旁人辩不分明的情绪,语调悠长道:“姬爱卿心心念念寡人的家国天下,寡人甚欣慰,寡人年岁轻于姬爱卿,饶是如此,再过几日也要再次大婚,怎忍心见姬爱卿犹自形单影只,此事便这样定下了,姬爱卿不必虚礼推脱寡人的好意。”
话音方落,众臣中已有窃窃声传入卿玦的耳朵,莫不是夸赞睿王仁爱那一套子虚词,卿玦目光清澈的看着睿王,对身边虚词不甚在意,即便自己有战功在身,但绝不会以为睿王真的就全心待他好,大王赐婚,有些时候是荣耀,而更多的时候,是一种禁锢的手段。
以一人之力抗天命可行否?眸光流转之时,思绪已是百番计较,即便他此时违抗了睿王,睿王也不会真的治罪于他,卿玦有这等把握,可也清楚,自己表明了心态,睿王还要继续,也是代表睿王有自己的坚持,身边究竟有什么女人卿玦本不在意,可他在意的是当初因为边城千金和萱草雅的存在,让晏亭的心思飘忽,那对于他来说是致命的打击,此种错误他不会再犯,因此睿王即便要治罪于他,他也万万不会应了睿王的要求便是,晏亭看似坚毅的表象下藏了颗脆弱的心——经不得太多的风雨!
“姬爱卿?”
见卿玦并未立刻回应了自己的说辞,睿王轻扬了语调,而坐在卿玦身边的朝臣已经开始轻声催促着:“姬将军,大王圣恩,还不拜谢?”
那些人的声音虽不大,却足以让睿王听个分明,嘴角的笑现出了自鸣得意,看着卿玦的眼神愈加的开怀,这便是君与臣的区别,只要他高兴便可以掌控别人的人生,他不但要掌控身边之人的人生,还要掌控整个天下百姓的人生,这是他一直以来给自己设定的方向,为了这个方向,他可忍旁人无法忍,如今,大概不必再隐忍了。
卿玦缓缓的躬身施礼,中规中矩道:“谢主隆恩!”
说罢抬眼看着睿王的开怀,竟又全然不顾的说了起来:“大王乃有道明主,臣有一个不情之请,望大王成全!”
看着卿玦的眼神,睿王总觉得他不会那样顺从了自己,却又想知道他会怎么说,因此轻缓道:“说。”
卿玦缓缓的笑了,声音坚定道:“臣有心中所爱,可臣不能辜负大王圣恩,大王既是真心怜臣,只求待到大王大业一统之时,成全臣与心中所爱!”
那是一根尖锐的刺,随着卿玦优雅婉转的语调,缓缓的扎进了睿王的心房,好像即便是呼吸这般寻常的事情,都可以引起心头的痛楚来了,那痛楚沿着心房蔓延开来,一直达到捏着夜光杯的手指,好像手中的杯子也无比的沉重了起来,这感觉竟是如此的强大,强大到令睿王也吃了一惊。
一直以为卿玦是懦弱胆小的,却不曾想居然敢违背了他的意思坚持着自己想法,晏亭那其貌不扬的家伙是如何做到的?曾立下伟志,要掌控天下人命运,可是自己的命运,自己可能掌控的了?或许,他连卿玦也不如!
手中的夜光杯身已经出现了几不可查的裂痕,睿王突然轻笑出声,用着仅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为了个男人,哼……”
放下手中的夜光杯,杯子脱离了束缚,顷刻碎裂,睿王睨着那杯身冷声吩咐道:“竟敢以如此不堪之物应对寡人,张效,命人将制此杯之人斩了。”
一句话令原本嬉笑有声的众人顷刻缄默,各人皆小心翼翼的查看着睿王的表情,唯恐自己惹了王怨,成了睿王发泄怒火的替罪羊。
张效躬身上前,跪地颤声道:“回大王,此夜光杯成于先王年间,雕杯之人早已亡故。”
睿王看也不看张效一眼,视线一直绕在卿玦那张愈现艳丽非常的脸上,沉声命令道:“死了便能脱开罪名——休想,挖出来,曝尸于日下,敢欺寡人之威仪者,寡人绝不善待。”
一直被睿王注视着的卿玦表情没有任何的改变,反倒是一直坐在角落里的盛康身子不住的战栗着,即便他身后有西申撑着,可还是莫名的惶恐,也不过才一年的时间,睿王的改变令他寝食难安。
或许睿王并未改变,因为盛康到大央之前,公子野便已经打探过了,当年尚还是公子昊政的睿王便显出了非凡的雄韬伟略,偏偏盛康到了大央之后,睿王是一副昏庸好色的形貌,那时盛康还曾嗤笑过传言的虚夸,如今想想,却原来是他太过自以为是了。
睿王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面色惨白的盛康,眼底现出一抹狠觉,随后转过头去对卿玦和善的笑道:“既是姬爱卿心爱之人,莫不如带到寡人面前,寡人替你做主。”
彼年年幼便知大央姬氏所出男女皆为天下至极的美人,且又常常被人夸赞,昊政公子为姬氏之中的极美,却是不曾想,卿玦身着一身布衣出现在他眼前,轻而易举的打散了他的骄傲,凭什么呢,那样一个罪臣之女所出,怎能比他生得好?不管国耻还是私怨,只那一面,当年的昊政公子便开始时深深的厌恶起了卿玦。
抽长了年岁,对于容貌差于卿玦倒是没那么在意了,且央安王给他寻来的又敬又畏,却是没记恨过鹤先生比自己生得好看,可是再见卿玦,还是从心底的不喜欢他,如今更是不喜欢他,他怎么可以同晏亭那么亲近呢——即便晏亭不是个女子,可在他的认知里,晏亭是先王最爱的宠姬所生,便是欠了他们姬氏王族的情谊,本该全心全意待他才是。
在场所有的人都屏息等待着卿玦的回答,因为睿王这是下定决心要逼卿玦就范了,大家等着看最后到底是谁妥协。
久久,不想卿玦竟绽开一抹笑,脸上显出了幸福的表情,轻轻的,柔柔的应道:“大王既然要见臣的心爱之人,臣也不好推三阻四,想必在场众人皆有耳闻,臣实不必遮掩,今日便给大家一个实解,那传言属实!”
倒抽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所谓破釜沉舟便是如此,晏亭家中尚有妻儿相护,身份想必不会那般惹人怀疑,而有龙阳之癖者古往今来也有不计其数,且王公大臣里也不乏其人,何况早先便有传闻说他胜似女人样貌,喜好也该是不同的,与其遮遮掩掩,不如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即便驳了睿王的颜面,倒也不见得睿王眼下便会办他。
那厢睿王听了卿玦的话,面上虽未有改变,方才那等如被刺扎的感觉又开始一波强势一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终归不见容于世,天下人皆知姬爱卿乃寡人堂兄,寡人怎可见你执迷不悟,此事便定下了,待到寡人大婚之后,着奉常以上礼处之,不必再推三阻四。”
寥寥数语,透着高于其年岁的威仪,帝王之相尽显无疑,那曾经藏了别样心思的官员莫不战战兢兢,卿玦沉默以对,终究在这等盛大的场面之上,退一步,或许还有旁的办法才是。
觥筹之后,掩着几样心思,卿玦愈发的感觉置身于此,与心中曾有过的幻想相去甚远,众星拱月的虚华远不及陈县外枫山上伴着晏亭嬉笑的日子来得快活,几番思量,若逼他至极,便携晏亭远走高飞,他知道那也是晏亭的渴望!
而脱开这等场面的晏亭回了晏府,自然备受瞩目,屠幼菱已然诞下子嗣,那屠夫人愈发护她护得紧。
屠太史知道晏亭提早回府,睿王眼中并不在意他的存在,他也有自知之明,提前到了晏府恭候晏亭这个东床快婿,见了晏亭全然没有丈人的严肃,反倒显出了阿谀之貌。
屠幼菱并不知晓晏亭乃是女儿身,终归是顶着晏家的女主人身份生下了柴安的儿子,见了晏亭之后,愧疚之情溢于言表,晏亭却并不在意,只是看着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孩儿喜欢的紧,突然就生出一种念头,或许有一日,自己也要生出一个来,可是再想要生出怎样美丽的婴孩时,竟生出了迟疑,脑海中隐隐之间有两个全然不同的面容交替着,渐渐的乱了心思……
晏妙萏自韩夫人下葬之后便没在人前出现过,今日晏亭回府,倒是出来了,原本略丰润的面庞显出了消瘦,一身素麻衣衫,身上无有一件装饰,清寡寡的一张脸,看着晏亭努力挤着笑脸,可笑的让一旁的瞧着心酸。
晏亭这厢无声的与晏妙萏交流,那头屠太史却是不屑晏妙萏这个身份尴尬的小姐,硬是挤在了晏亭和晏妙萏之间,抱着屠幼菱的儿子往晏亭面前送,开怀的说着:“早些时候贤婿在南褚操忙,那是儿郎的正事,不好以这样的家事扰了你的心思,如今贤婿已然凯旋,此子为晏家嫡长子,总该有个响亮的名字,那些日子为父便与幼菱商量过,觉得这起名之事,还得贤婿自己斟酌才是。”
屠幼菱愈加的无地自容,看着晏亭的时候脸上也挂上了尴尬,远远的跟在晏亭身后的柴安也是一直垂着脸的,他很想上前抱抱那个孩子,可他不能!
听了屠太史的话,晏亭只是轻笑着点头,轻声细语道:“孩儿的名字自然该由亲父来取,岳丈大人放心便是。”
柴安听见晏亭的声音,心头一颤,慢慢的抬头,晏亭背对着他,令他看不见晏亭的表情,却对上了屠幼菱透着隐隐泪光的眼,一瞬间便移不开视线了。
屠太史只顾着开怀,并未留心四周情况的特别,把怀中的孩子交给屠夫人,凑到晏亭面前絮絮的念着晏府的琐事,间或炫耀一下屠幼菱经过他的指点,把晏府打点的甚好。
章化站在一边静默不语,晏府的事情多半都是他问过殁先生之后定夺的,如韩夫人的安葬问题,这样的事情像屠太史是根本无法给出个说道来的。
晏亭表面上看似用心听着屠太史的话,间或抬眼看看章化的表情,随后了然的轻笑,并不对屠太史时不时前后不一的说辞表示什么。
晏妙萏藏着心思,可实在不喜欢这等热络的场面,被远远的落在了最后头,曾胜乙抱着玉首剑凑到晏妙萏身后小声的说着:“小姐,少主吩咐你到偏堂侯着她。”
霍然转身看着身后的曾胜乙,小心翼翼的追问道:“三哥寻我所谓何事?”
曾胜乙耸肩道:“少主吩咐,小姐心中该明白,属下实在不知。”
晏妙萏难得扯了抹笑,曾胜乙转达了晏亭的吩咐之后,抱着玉首剑快速的离开了。
晏亭以身子不适为由,搪开了喋喋不休的屠太史,随后转到了偏堂,那个时候晏妙萏已经侯在了那里,见了晏亭迅速的站起身子,上前几步却又隔着一段距离站定,怯生生的说了句:“恭喜三哥。”
晏亭对晏妙萏点了点头,轻缓道:“且随我来,带你见一个人。”
晏妙萏心头一动,略有些焦急的追问道:“莫不是七表哥?”
晏亭颦起眉头,不过还是回了晏妙萏的话:“不是。”
晏妙萏‘哦’了一声,缓缓的跟在晏亭身后沿着偏堂向晏府另一处更加隐秘的私牢走去,一路上晏妙萏张了几次口,却始终没问出心中最想知道的事情来。
待到瞧见关在私牢中的南姬之后,眼睛错愕的瞪大,姒塔她是见过的,也知道姒塔害死了晏亭‘最喜欢’的女子,想也不想脱口道:“三哥,你何时把姒夫人弄到府中的,大王不会怪罪么?”
晏亭转头看着南姬,语调清晰的对晏妙萏说道:“她不是姒夫人,她是初南的舞姬。”
即便知道初南不好女色,可是听见如此妖冶的女子乃初南的舞姬,晏妙萏还是无法接受,痛心疾首道:“三哥,你不用刻意告诉我,我知道他不爱我,也知道你与他本不可两立,我从未怨恨过你,我只是想知道他葬在哪里,仅此而已。”
南姬没说话,她只是静静的打量着晏妙萏,即便晏亭没有介绍,可由方才晏妙萏那一声三哥的称呼中,南姬已经知道晏妙萏是什么人了,曾经她天天幻想自己要是晏妙萏该多好,如今瞧着晏妙萏惨白的脸,她知道其实晏妙萏真不比她幸福多少,或许硬要说晏妙萏比自己强在哪里,大概就是因为晏妙萏有一个真的挂怀着她的兄长,晏亭带晏妙萏来看她,不过只是让晏妙萏早点对初南死心罢了。
南姬冷笑了一声,知道晏亭的心思,却没有揭露,或许晏亭也就是懂她不会说些不该说的,才敢带晏妙萏来此,那个娇柔的女子,其实很好骗的——至少她看上去楚楚可怜,却不会真的如自己那样为了初南要死要活。
晏亭淡淡的扫过南姬脸上的表情,随后对晏妙萏柔声道:“此女名唤南姬,为初南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来暗杀我,不过被鹤先生识破,替我挡下一劫,此后,我想用她换取解药救治鹤先生,初南却是笑着告诉我,她死了也值得了,这样他就记住她了。”
晏妙萏连连摇头:“三哥,你骗我,七表哥不是那样的人,你骗我。”
晏亭并不理会晏妙萏的表情,接叙道:“南姬是他的棋子,死不死无所谓,可是你的母亲是不同的吧,那个时候我欲以你母亲交换解药,哼哼……结果想必你早已经知道了,据悉鹤先生的身子至今尚未痊愈。”
晏妙萏脸上已经显出崩溃的神色,晏亭轻缓道:“我知你最想问我初南可还活着,我可以告诉你,他是没死,不过,若被我瞧见,我定不会放过他,因此,你心中有个准备。”
终究隐忍不住,晏妙萏掩面哭着跑了出去,看见牢门口没了晏妙萏的身影,南姬稀稀拉拉的拍着巴掌,冷笑道:“好一个黑面热心兄长,就是不知道那个丫头够不够聪明,知道你用心良苦了。”
晏亭挑高下巴看着南姬,笑道:“这个倒是不必你挂怀,准备一下,几日之后本大夫带你入宫见姒塔最后一面。”
原来堆在脸上的戏谑在听见晏亭这番话之后,顷刻收敛,迟疑的开口道:“什——什么么?”
晏亭倾身上前,距离南姬远过一臂之外的距离,轻笑道:“姒塔欠了本大夫的,如今她已经没有用处了,该还了。”
“你要杀了她?”
晏亭并不回答南姬的话,笑着离开,留下南姬身子不住的打着颤,慢慢的蹲了下去,蜷曲成一团,“自作孽不可活……”嘴中反反复复的剩下这么一句。
回到了自己僻静的院落,晏亭心头扑通扑通的跳着,晏府内外张灯结彩,唯独这里晏亭特别交代过,没有她的准许,不得擅动,所以这里一片漆黑。
韩夫人一直是她心中的毒刺,如今除去了,心头反倒空落落的了,或许她此时离开也没有什么遗憾了,不过终究还是欠着阴业先生的养育之内,所以她从回到了这里,而隐隐的明白,房门内藏了个身份特别的人,因为单单要章化处理,是绝不会把韩夫人安葬在睿王赐给晏痕的陵寝里的。
朱门轻启,正值月初时,室内室外皆是昏暗,“回来了。”
还是那沙哑的声音,一瞬间便拨动了心弦,晏亭迟疑了片刻,轻声应道:“回了。”
那沙哑的声音轻缓的继续道:“你做的很好。”
原本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可如今听了殁先生这轻缓的一句,顿失了兴致,不管对面的人看不看得见,晏亭只是维持着平日里的疏离,轻点了头应道:“多谢先生夸赞,流云累了,想歇了。”
殁先生听了晏亭的话之后,原本雀跃的心情全然消散,沉默了许久,才慢慢的应道:“那少主好生歇了吧,老奴告退。”
那声音原本只是沙哑,不过晏亭一句话的功夫,竟现出了老态,晏亭深深的吸了口气,随后轻缓的补了一句:“先生也早些歇息吧,有什么话,明日闲了再说。”
总归是心软的,即便怨他十几年前对母亲的保护不够,却还是切不断那一直渴望着的亲情,柔了声音之后,殁先生语调中也沾上了掩不住的欢喜,慈爱道:“少主想知道什么,他日老奴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
晏亭轻轻的说着,其实以前便生出过怀疑,秘藏着的竹简帛书出现的总是那么巧合,这也便罢了,且还有许多并不像很久之前写好的,那墨迹隐隐透着水润,仿若才写出的一般……
殁先生走了,紧随其后屠幼菱又到了,进门之后便给晏亭跪下了,抽噎着道谢,屠太史今夜以暮迟为借口自己留了下来,晏亭回府,他怎能不遣屠幼菱过来伺候呢,毕竟如今晏亭乃睿王的心腹,外头有多少姑娘眼巴巴的瞧着呢,总要防患于未然不是。
瞧见屠幼菱到了,晏亭并不意外,却是万万不会留下她,寻了个理由让屠幼菱自己想办法避开旁人的视线回去了,如此才算得了静。
天已暖和,可只有自己的房间还是空冷的怕人,蜷缩着反复,十几年的寂寞,只是半年不到的光景有卿玦相伴,也不过短短数月就已经习惯,如今这般的害怕孤单,抱着瓷枕入睡,总也舍不得,才把卿玦买来的那对瓷枕中属于自己的带了回来,瓷枕冰凉,却令晏亭充盈,总算睡了。
后半夜猛地坐起了身子,眼睛尚不及睁开,已经轻喊出声:“卿玦。”
“在。”
果不其然有回应,晏亭搂着缎被吃吃的笑了,“我便说过了,你我心意相通,即便是睡了,也知道你来了,怎的这个时候到了,莫不是想我了?”
站在卧榻前的卿玦缓缓的坐下身子,身上有着浓浓的酒气,伸出手把晏亭怀中的缎被拉开,随后把晏亭轻轻的揽在怀中,脸庞偏靠在晏亭的肩膀上,呢喃道:“想,很想很想,想得心都痛了。”
听着卿玦的声音,晏亭发觉了怪异,霍然抬头,拉开有些醉意的卿玦,盯着卿玦不甚清楚的脸,小心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卿玦看着晏亭近在咫尺的脸,突然凑上了嘴封上了晏亭的红唇,那么的胆怯和迫切,夹带着令晏亭错愕的惶恐探索着她的真实。
吻过之后,卿玦的脸紧紧贴着晏亭的脸,唇在晏亭耳畔呢喃:“若我带你走,你可会随我去?”
晏亭心头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渐渐明亮了起来,迟疑片刻,并不问缘由,柔和道:“师父说我若胜过苍双鹤便给我自由,待到那时,不管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走。”
卿玦慢慢的拉开两个人之间的缝隙,看着晏亭微仰着的脸,轻声道:“大王要给我指婚,我已经说过性好龙阳,可他依旧不依不饶,并说大婚之后便命人办理此事,我害怕……”
心头一痛,晏亭颦了眉头,喃喃道:“他为何要这般难为了你呢?”
卿玦轻叹道:“他自幼便极厌烦于我的。”
晏亭眼睛转了几转,随后收紧揽在卿玦腰身的手臂,贴进卿玦坚定道:“你是我的,即便他是大王,也别想拆开你我,不管是谁办理此时,用些办法,只要没有配得上你的女子,大王也不好太过强求的不是么!”
听着晏亭的声音,卿玦又把头枕在了晏亭的肩膀上,喃喃道:“今生能遇见你——真好!”
晏亭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肩头已经隐隐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收紧了手臂,向后一带,卿玦和晏亭双双倒在榻上,晏亭下榻替卿玦除了软靴之后,走向门边去关门,却瞧见站在门边擎着灯火的殁先生,一愣,想也不想就要关门,殁先生的声音这个时候急切的插进来,“我以为你会喜欢鹤先生的。”
晏亭紧张的回头,瞧着卿玦没有任何的反应,适才转过头来对着殁先生冷声道:“苍双鹤那厮十几年前差点害死我,我不恨他已经算是良善,如何要喜欢他呢?”
殁先生接口道:“唯有像鹤先生那样的人才能给你真正的快乐。”
听了这话,晏亭冷笑出声道:“你怎知道什么样才是我的快乐,我喜欢卿玦,很喜欢,跟他在一起我很幸福,这便是我的快乐,有一个真正爱我到心尖尖上的人。”
殁先生抬眼去看躺在晏亭卧榻上的卿玦,迟疑了许久,才轻缓的说道:“你尚未成亲。”
晏亭哼笑道:“先生怕是忘记了,家妻已然诞下子嗣,如今怎的要说我不曾成亲呢?”
一句话便哽住了殁先生,望着晏亭长长的叹息,晏亭退回到门里,对殁先生点头道:“我累了,先生回去歇了吧,稍后劳先生转告曾胜乙,明早不必让晏忠侯着我吃早膳了。”
随后并不等殁先生回应,合上门,落了闩,回到榻边看着静静躺在那里的卿玦,突然在心底生出一阵莫名的不安,好像那些悠闲的日子很快就要过去了,因为有那么多人不希望他们在一起,他们在一起究竟妨碍了那些人什么了,为何要这样待他们呢?
伸手拔了头上的乌木簪子,散了墨发,爬到榻上靠在卿玦的怀中,伸手揽住卿玦的腰身,喃喃的说着:“卿玦,你会坚持下去么?”
久久没有人回应,晏亭把自己的头更往卿玦怀中靠去,喃喃道:“活了这么大,唯有你待我这般的好,我害怕回到原来冰凉的世界中,没有你的温暖,我该如果度过下一个冬天呢?”
还是静谧无声,晏亭眼角开始浮出酸涩,喃喃道:“好累……”
再然后,伴着卿玦均匀的呼吸声,缓缓的睡了。
阳光穿过窗棂洒在晏亭的卧榻上,卿玦缓缓的睁眼,看着怀中的晏亭,先是茫然不解,随即好像想到了什么,脸上绽开了一抹幸福的笑,伸出手指描绘着晏亭的眉目,初见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晏亭这张脸委实的难看,如今却不会再那样认为了。
感受到脸上的温热,晏亭睁开了眼,瞧着近在咫尺的卿玦,嘴角勾起一抹灿烂的笑,轻言细语道:“真好,夜里觉得冷,便开始做梦你在我身边,然后就把你梦来了呢!”
卿玦笑道:“我也天天做梦你在我身边,怎么一次都没把你梦到我身边来呢?”
晏亭伸手捧着卿玦那一张过分好看的脸,撇嘴道:“因为你没我心诚。”
若论心诚者,他与她皆知,谁更在乎,不过卿玦还是因为晏亭这话而怦然心动,只是对着晏亭笑,胜过春日艳阳的灿烂。
睿王即将大婚,总也不能太过耽搁,再不想出门,还是得起来,卿玦亲自替晏亭梳好了头,看着她轻笑着出门去应着晏府的大事小情,心头飘忽着说不出的惶恐。
“姬将军。”
就在晏亭离开没多久,卿玦也打算寻了机会离开晏府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卿玦一愣,转头看着从另外一边的门走进来的殁先生,不解的出声道:“你是谁?”
殁先生站定,定定的看着卿玦,依旧沙哑道:“果真乃天下第一的美人,样貌惊心的好。”
即便这样的赞美之词听了不下千遍,可是今天从这个样貌怪异的人口中听见,心头竟涌出了不舒服的感觉,卿玦咬牙出声道:“你究竟是谁,为何出现在上大夫的房间里?”
殁先生看着卿玦脸上的紧张,缓缓道:“老夫乃晏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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