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殇曾同卿玦说过,他所谓的幸福从来都是过眼的云烟,于旁人来说,卿玦身为男子,活得本末倒置,委实屈了他这样一个俊才。
知道姬殇是真心待自己好,可卿玦还是会轻笑着问他:何为本,何为末!
姬殇无言以答,男儿当成就伟业,可在卿玦很小的时候,姬殇便知道,卿玦心中没有宏图壮志,他只想要一个他爱的人,可以让他找到温暖的人,兜兜转转许多年,终究让卿玦找到了,那人便是晏亭,可是晏亭真的诚心爱着他么,姬殇不这样认为。
即便只有卿玦一个人在的时候,他也在努力表现晏亭是真的爱着自己的,所以他选择性遗忘,他只记得晏亭说过喜欢他,却从不去想晏亭喊着苍双鹤名字的时候那种即便是路人听了也能深深体会到的撕心裂肺的痛;他记得晏亭说他生得祸国殃民的时候的娇憨,却不去记得有人在晏亭面前提到苍双鹤时候的失神;更甚者,晏亭此刻蜷在他怀中说着要嫁他,他也只是反反复复的告诉自己,晏亭是因为喜欢他才要嫁他,而不是因为看见苍双鹤突然出现之后,心底猛然间膨胀出的别样情感驱使她惶恐的想要逃离,就是因为她从未遗忘,所以苍双鹤才会毫无忌惮的离开。
其实,卿玦一遍又一遍附在晏亭耳边说着‘我爱你’的时候,而晏亭至始至终只是回他‘我喜欢你’,仅此而已。
心中泛着苦,说他自私也好,小人也罢,只要还能这样亲近的揽她入怀,就让他以为晏亭是真的爱上自己好了,久久的凝思之后,卿玦应了晏亭的要求,“好,我们拜堂。”
他要先留下她的人,然后慢慢收获她的心,哪怕十年、二十年乃至一辈子,只要晏亭愿意给他一个机会,那么他就要抓住,卿玦知道,晏亭的心绝不是石头做的,朝夕相对之时,晏亭的梦中不是已经有了他的存在么!
久久的沉默过后,终于点头,却发现怀中的人没有了反应,低头看去,她已经沉沉的入睡,睫毛上还挂着晶莹,蜷缩在他的胸前,仿若被人遗弃的孤儿,或许最初的吸引,便是她与他有着十分相似的境遇——他二人自幼皆是被父母遗忘在角落的孤孩!
一如现在蜷曲在他怀中的晏亭,十几年前,他也生生的渴望有一个宽厚的胸膛能像现在自己对晏亭这般给她庇护,可是没有,把怀中的晏亭抱的更紧。
看着方才晏亭摆放在他瓷枕边的那个精巧的枕头,那是偶然间晏亭发现的,本是一对的,瞧着晏亭喜欢,他便买回来了,第一次把这对瓷枕摆放在一起的时候,晏亭散开自己的长发,同样解了他的,把那天下间只一对的乌木簪子并放在一起,与他挨靠在一起,枕着这一对枕头,看着交织在一起的发,晏亭吃吃的笑,用她那属于女子的软柔嗓音喃喃的念着:“从前我一直不懂何谓结发,如今这是否也算是一种结发呢?”
舍不得放手,就这样一直抱着吧,他们的发早已经结在一起了,拜不拜堂又如何,至少天亮之前,她还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彼时,另一边的房间里,苍双鹤立在窗边,萱草雅站在他身后,看着天空中的上弦月,良久的沉默之后,终于还是耐不住性子的开了口,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师兄,你是不是真的不在意了?”
立在窗边的苍双鹤并没有立刻给出萱草雅回答,不过萱草雅看着他的状态似乎并没有生气,又接着说了起来:“卿玦真的很爱流云,虽然看不透流云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是都这样了,师兄是不是打算成全了他们呢,反正看着师兄也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想来是我那个时候太自以为是,大概流云在师兄心中,也不过是个比较有趣的人罢了,终究是谈不上爱的。”
萱草雅一边说着,一边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着苍双鹤的侧脸,终究是几年时间不见,小的时候就觉得苍双鹤的内心是任何人都捉摸不透的,包括他们的师傅天尘子在内,而今大了更是如此,可是当真好奇,晏亭究竟在苍双鹤心中占据了什么样的地位。
就在萱草雅以为苍双鹤还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竟不想他捏着紫玉洒然转身,眉目间流动了萱草雅不熟悉的温和,竟让伴在他身边几年自己也愣住了,喃喃的启唇:“师兄……”
“你可信天命?”
听见苍双鹤的问题,萱草雅眨了眨眼睛,先是摇了摇头,随后想想又点了点头,苍双鹤并不理会萱草雅究竟是点头还是摇头,伸出了手,摊开手掌,从萱草雅再次见到苍双鹤之后,他的手中便一直捏着这块紫玉,对于苍双鹤手中有捏着东西的习惯,萱草雅自幼便知道,只是觉得苍双鹤捏着的东西愈发精致,终究未曾上心,如今衬着昏暗不明的光影再看着紫玉,竟生出恍惚的惊心来了。
苍双鹤一径笑道:“此玉非比寻常,本是一脉生成,却分成三份,结可成网,破则伤,师父第一次同我说到此玉之时,在我心底,这便如同降龙星的存在一般虚无,如今或许我也要信它了,不过,那又能如何?不管他们之间是什么样的感情,我只要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便足够。”
萱草雅看着静静躺在苍双鹤手心中的紫玉,平日里那玉石似乎色泽深沉,也不知道是夜色的作用还是自己未曾在意的结果,此时的玉颜色竟恁般的浅淡,且似乎隐隐可见有水痕涌动的迹象,定了心神再去细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不解的堆起眉峰,萱草雅喃喃道:“怎会这样?”
苍双鹤缓缓的蜷了手指收了紫玉,手心朝下缩回手臂,感觉手中隐隐的温热,垂了头浅笑道:“她在哭泣——为我!”
萱草雅把一双猫儿般的眼睛瞪得如猫儿一般的滚圆,结结巴巴道:“师兄,这玉石——这玉石……”
“只要心之所依,便可感应到同样携玉之人心中所念,我可安心养毒,只是因为这玉告诉我,她并未遗忘。”
萱草雅是越听越要糊涂,喃喃道:“她既然喜欢师兄,又和卿玦那般亲昵,那在她心底,究竟谁才重要一些呢?”
苍双鹤依旧垂着眉目浅浅的笑,“几个月的时间终究还是让我明白了,我做得远不及卿玦,在他用命去表达自己的爱时,我只是用最冷静的算计完成自己的计划,我输在了爱不是算计上,作为上大夫,她或许有同龄人少有的睿智,可作为真正的流云,她只是个脆弱的女子,渴望真心的呵护,在爱与被爱之间选择,她选了后者。”
萱草雅心头一颤,好像很多很多年之前,也曾有个男子让她在爱与被爱之间做出过选择,可是那个男子真的爱过自己么,若是爱了,为何生生的踢掉了她腹中的胎儿;若是不爱,又何必为她散尽家中姬妾,带她远走避开权势的纷争,也不过短短几年,又好像那些早已经是上一世,亦或许,爱与被爱,至死方休,眼角流下水泽,看着苍双鹤始终浅笑着的脸,愈加的悲恸,喃喃的念着:“师兄……”
苍双鹤只是握着紫玉偏着头对她淡淡的笑,并不出声安慰,语调似乎飘在天边,又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可是,我亦爱她,怎么办呢!”
萱草雅上前一步,苍双鹤已经转过头去,仰望着天空中的上玄月,喃喃的说道:“三年时间,如今已经过了一年,还有两年,无论如何,我是不肯让的,哪怕……”
“哪怕如何?”
顺着他的声音追问,苍双鹤没有回头,淡淡的接口:“哪怕她心中住着那人,哪怕世人皆道鹤先生是世上最卑鄙无耻的小人,哪怕,我与他皆在……”
夜再漫长,终究会亮,天亮之后,便是又一个开始,那些暗夜涌动的情感在数以万计的性命面前,不可能尽情张扬,对于初南调兵之事,总归是要反复定夺。
卿玦坐在主帅的位置上,晏亭沉静的分析着敌方的形势,抛开情感的波澜之后,一年的历练,总归也是像模像样了,何况阴业先生最主要的教导便是排兵布阵,待到她能沉淀了心思,对敌之策,信手拈来不成问题。
晏亭分析完之后,先是对卿玦柔柔的笑,转头再去看苍双鹤,脸上的表情立刻垮了下去,此时的苍双鹤好像在打盹,这么重要的场合,那厮竟如此表现,难不成是她说得不好,令他听着想睡了,呸!死妖孽。
心中暗骂,脸上却在一瞬间的失神之后堆起了虚伪的笑,对站在苍双鹤身后的别夕柔和的说道:“别总侍,想必鹤先生昨日舟车劳顿,身子正虚呢,这也没让他好生歇着就拉了他来共议大事,实在是本大夫考虑不周了,快,扶着你家先生回去养着吧,别让他太过劳累,若是再病倒了,几个月无法出门的,想必大王也要怪罪本大夫呢!”
苍双鹤并没有睡,别夕是知道的,他清晰的听见了苍双鹤在晏亭说完这番话之后那几不可闻的轻笑声,顿了一下,别夕低头浅声道:“先生?”
“哎!恐怕要让上大夫失望了,鹤若是就此离开,恐怕大王知道了,该怪罪鹤不作为了。”
听见苍双鹤的声音,晏亭转过头去不搭话,亦不看他脸上一如既往的柔笑。
即便有了这样的插曲,不过总体他们的商议还算顺利,其实随时可动禇幽公,不过初南的威胁实在太大,禇幽公还是得留下,初南府中的南姬晏亭一直带在身边,虽然她长了一张同姒塔一样的脸,晏亭却恨不起这个女子,半年时间的相处,南姬虽然面上还是那样冷淡,不过也不再恨晏亭恨得彻骨,或许有些时候,南姬和晏亭这么静静的对立,竟有些惺惺相惜了。
商议完最后对抗初南的策略之后,卿玦去操练阵法,晏亭换了常服,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来到了关押南姬的牢房,见面之后即开门见山道:“本月内,大央会跟初南做最后的了断。”
只一句话便让南姬潸然泪下,晏亭以为南姬会像以前那样跪着求她给初南留个活路,可是今天却没有如此,她只是站在她对面一直无声的哭,哭得晏亭也感觉自己的心里酸酸的,良久,许是哭累了,南姬终于幽幽的出声:“若当真有那么一日,南姬只求上大夫能给公子留个全尸。”
关在狱中,可有些消息并不闭塞,她知道初南不爱她,可对于她来说,却是极懂他的人,胜者为王败者寇,初南太过骄傲,让那样的人为寇,他不会快乐,与其让他不快乐的活着,莫不如成全他成为叱咤一时的英雄之名,也成全她的一片痴心。
看着南姬,晏亭竟感觉自己是幸福的,久久,竟轻声出口:“若是他肯娶你,本大夫或许会饶他一死。”
南姬眼角的泪再次倾泻,最后只是哽咽摇头道:“不会,公子永远不会娶我,我这样的女子不可能吸引他的,无论基于利益考量还是内心的情感,他皆不会选我。”
“可是你这么爱他……”
“爱上他的人有很多,不单单只是我,只不过我的做法激烈了一些罢了,如此倒也好,至少在他心中会隐隐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个女子,为了他的宏图大业甘愿以性命相搏。”
看着南姬说这话的时候眼底隐隐闪现的幸福,她虽然生了姒塔的样貌,却有着和弱水一般无二的深情,轻叹一声,晏亭看着南姬笑道:“若此时我放你离开,你可会去见他?”
南姬对着晏亭缓缓的笑,“不会,我会杀了你,然后自杀。”
爱是一种毒,即便再有理智的人,一旦爱上了,也会变得丧失理智,南姬的话中透着坚定,晏亭知道她若当真放了南姬,南姬一定会如她所说想尽办法杀她,这是她最初的目的,也是最终的目的,久久,轻笑一声,晏亭平和道:“为了爱我的人不伤心,我不会死,所以,我不会放了你。”
南姬眼角滴泪,却一直笑着,“爱上上大夫的人很幸福,至少不管你究竟爱不爱他,你会给他希望。”
晏亭退了一步,摇头呢喃:“我爱他,真的爱他。”
南姬并不与她争辩,只是浅笑道:“或许吧!”
她们是知己,在苍双鹤最初离开的日子里,每次梦见或想念之后,晏亭不与外人说,总是偷偷的跑到南姬的牢房中看她,不管时辰的去看她,一个眼神,就知对方为情所困,却因为特别的身份而彼此对立,晏亭会带南姬回大梁,这是一早便想好的,可是到了大梁又能怎样,南姬与姒塔真的不同,亦或许,她会成全南姬,那是南姬唯一的要求——待到他日初南魂归故土,让她守着他的陵寝,直到老死,她不能让他的坟成为荒冢,那样一个俊逸非凡的男子呦!
三月十二,卿玦率兵攻陷褚都外百里的隋州,此地乃初南与褚都联络的最近据点。
三月十五,卿玦率兵进发隋州外四十里的离州,绕离州操兵,并不攻城。
三月十八,云遮月,离州南头缺口处,有一匹烈马突围直奔褚都。
三月十九,南褚太尉通知晏亭,禇幽公下令最后一搏。
三月二十二,离州降。
三月二十五,南褚各地聚往褚都的将士被卫都堵截在距褚都外五十里不得前行。
三月二十九,褚都破,南褚百官奉降书,禇幽公自缢身亡,初南不知去向。
四月初一,卫都下令在南褚王宫大摆筵席,且把降书快马传回大梁尚晨宫。
那天下午晏亭便心神不定,问过几次南褚王宫的解构和藏着国宝的库房方位,卿玦一一相告。
入夜,晏亭支卿玦去招揽降臣,自己避开所有人到了苍双鹤暂住的房间外。
晏亭进门的时候,苍双鹤立在窗边看着漆黑的夜幕,并不回头望她,只是轻喃道:“鹤等上大夫很久了。”
听见苍双鹤的声音,晏亭听见自己心口咚咚的跳着,却故作淡定道:“前段时间忙,总也没抽出时间来瞧瞧先生,不知先生身体如今真的好了么?”
苍双鹤笑着转身,目光灼灼的看着晏亭,温和笑道:“托上大夫的福,鹤如今虽未痊愈,却是行动自如了。”
由于苍双鹤乃重瞳,很少会全睁开眼睛看人,只是半垂着眼皮便是惊心的光华,全然睁开后,那完美的丹凤瞬间便穿透了心底的隔纱,清晰的落下烙印,十几年的距离似乎并不存在,犹记得那年她情不自禁的呢喃:“哥哥,你这眼生得好生奇怪。”
而今,她依旧轻喃:“哥哥,你这眼生得真好?”
听见她的声音,苍双鹤不似少年时的脸色丕变,反倒眉间心底盈满幸福的笑,柔和的回应,“只要你喜欢就好。”
仿若入魔,看着苍双鹤伸出的手,晏亭缓步上前,慢慢抬起了自己的手,可距离苍双鹤一步之遥的时候,晏亭突然站定,身后有熟悉的感觉,才想回头,苍双鹤已经上前一步抓住了晏亭要缩回的手,轻轻一带,便把晏亭揽进了自己的怀中,下巴抵着晏亭光洁的面庞,轻轻呢喃:“我好想你!”
晏亭身子一颤,苍双鹤却透过晏亭发上的乌木簪子的一角看着站在门边的卿玦,他的脸色很白,表情是无法遏制的痛苦,可是这次他不像上回一样急忙逃开,他就那样站在这里看着苍双鹤紧紧的拥着晏亭,是为了让自己更痛苦,还是想知道晏亭会在这一刻作何选择呢。
突然苍双鹤身子的动作僵住,晏亭伸手推开苍双鹤,看着他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扬高下巴沾沾自喜道:“看你不中招。”
说罢回头对卿玦一笑,急声道:“呆子看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把他绑上。”
那一刻卿玦看得很清楚,晏亭的手曾想搭上苍双鹤的手心,虽然她突然这般做法,可还是挡不住她那片刻的迟疑,莞尔一笑,卿玦平和道:“流云别闹,放开先生。”
晏亭挤眉弄眼道:“怎么可以放了他,好不容易抓到的,如果不抓住他,我怎么安心寻鼎。”
卿玦愣了一下,去看苍双鹤的眼底已经显出愧疚,而苍双鹤脸上温文浅笑的表情并未因为晏亭这突然的出手而做任何的改变。
见卿玦迟迟未有动作,晏亭瓮声瓮气道:“你这没良心的家伙,今天晚上不准偷偷溜进我的房间,哼!”
说罢从自己的腰带上解那一捆粗粗的麻绳,来到苍双鹤身边,上上下下的把他捆了个结实,随后对卿玦傲然道:“不用你帮,我也能捆住他!”
说罢不待卿玦回应,又回头对苍双鹤挤眉弄眼道:“对不住了,鹤大先生,南褚的镇国宝鼎也是本大夫的了,哈哈哈!”
伴着夸张的笑,晏亭拉着卿玦向门外走去,随后关了房门,用最大号的锁锁住房门。
在晏亭兴奋的找锁那一刻,卿玦分明看见方才被晏亭密密实实捆住的苍双鹤身上的麻绳尽落,而他只是那么柔笑着看着晏亭。
卿玦心头那不舒服的感觉又开始泛滥,苍双鹤是在向他宣示,他能全然不顾的爱着晏亭,苍双鹤也可以宠她上了天去,只要她开心!
整个晚上,晏亭毫无顾忌的游走在南褚王宫,她以前便告诉了卿玦与苍双鹤的集鼎之赌,自然也一并说过谁先集齐五鼎,便可以要求对方做一件事情,现在卿玦真的害怕苍双鹤会在晏亭之前集齐五鼎,因为他害怕苍双鹤会借着赌约之说让晏亭嫁给他,如今瞧着苍双鹤的态度,他是不会先把五鼎集齐了,天下和晏亭,到底谁在苍双鹤心中重要一些呢?卿玦在这一刻真心的希望苍双鹤更在意天下,那么他会倾尽全力去为苍双鹤打下江山,也算是对苍双鹤的报答和弥补。
黎明时分,晏亭寻到了南褚宝鼎,趴在宝鼎上吃吃的笑,看着卿玦跟着她一起笑,即便她身担重任,终究只是个十九岁的女子而已。
四月初三,留部分将士打理南褚余孽,卿玦与晏亭还有苍双鹤踏上归途。
一路上,卿玦骑着雷行乌骓马一直护卫在晏亭车前车后,晏亭车后跟着的马车上拉着南褚的宝鼎,晏亭命晏忠和曾胜乙好生看护,眉目中常常涌动了欢喜。
萱草雅依旧骑着她的肥妞,高兴的时候绕在曾胜乙身前身后,不高兴的时候一连几天没个人影,不过那日曾胜乙倒是听萱草雅说过,她说别夕长得也不错,不画可惜了。
然后曾胜乙每次看见别夕就阴阳怪气的笑,别夕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曾胜乙的气息流动,那日终究隐忍不住,厉声问过曾胜乙笑什么。
曾胜乙倒也不客气,当着晏亭的面便说萱草雅要画他。
晏亭不甚在意的说道:“萱姑娘画的蛮好,这有什么可笑的呢?”
曾胜乙耸肩道:“那个傻丫夸说谁长得好看的时候,从来都画不穿衣服的。”
晏亭眨了眨眼,别夕的脸一瞬间涨红,卿玦站在晏亭身后伸手搭了她的肩膀,示意她别再说了,竟不想晏亭思考了许久之后,竟点头道:“好像有这样的一件事,让我险些误会了卿玦的,改天一定要萱姑娘把卿玦那画拿来给我瞧瞧,对了,等着别夕的画好后,我也看看,还有,胜乙义兄啊,萱姑娘说过你好看没有?”
晏亭这随口一说,在场的几个男人皆面现尴尬,卿玦掩唇轻咳了咳,随后伸手拉着晏亭的胳膊快速离开,待到了僻静处,面红耳赤的对晏亭出声道:“你是个姑娘家,怎的要看那样的画呢?”
晏亭眼中流动着晶莹的光芒,吃吃笑道:“不公平呢,萱姑娘都瞧过了,我还没看呢!”
看着晏亭的表情,卿玦轻笑出声,伸手捧上晏亭的脸,额头抵着她的,喃喃道:“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晏亭嘻嘻的笑,伸展手臂缠上卿玦窄细的腰身,细声细气道:“该顺着我。”
卿玦的声音中充满了宠溺,“得寸进尺。”
晏亭笑得愈加的张扬,“谁稀罕进尺呢,本大夫要进丈。”
他们嬉笑的声音隐隐飘远,飘到了一直站在他们不远处的淡紫色身影那里,收了嘴角的笑,手中捏着紫玉静默不语,苍双鹤知道,晏亭现在的笑声是真心的。
四月末,大军照比预定时间早了两日回大梁。
睿王率百官于大梁城上迎大军凯旋,苍双鹤依旧不现人前,卿玦一身银白铠甲,端坐乌骓马上,威风凛凛。
晏亭步出马车恭谢王恩,却是不想睿王见她的第一句话竟令晏亭生出些微的惶恐来。
“那一次见晏爱卿,爱卿面色差强人意,几月不见,倒是别有一番风情了。”
听了睿王的话,晏亭脸色有些难看,心中暗暗盘算,早起后似乎看过铜镜中的自己,体内的药应该没问题,那么睿王这番话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呢?
卿玦一直站在晏亭身后,听着睿王的话之后,只感觉心头涌起了莫名的焦灼,且晏亭这样沉默着,即便睿王脸上的笑似乎没有任何的不同,可卿玦却是担心着,倒也不顾所谓的礼数,上前一步躬身道:“参见大王。”
听了卿玦略带紧张的声音,睿王勾着嘴角,眼底写着玩味的挑起了眉尾,视线游移在晏亭和卿玦之间,先前也有传闻断断续续的传到他耳中,传说晏亭上大夫喜好别致,家中娇妻已然诞下子嗣,晏亭却与犹胜女子美貌的卿玦形影不离,无论走到何处,夜里总会同室而眠。
那话睿王第一次听了,只是莞尔,间或再听旁人提及,只调笑道:“姬将军生的面相别致,喜好特别点,倒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不过而今亲见他二人的异样,睿王竟感觉心头打了个突,眯着眼无声的打量起卿玦脸上的飘忽,莫名感觉心头不舒服了起来。
晏亭听见卿玦的声音,适才回过神来,脸上堆笑,出声回应了睿王的夸赞,“臣谢过大王褒奖。”
不管心中是何种滋味,总归在众目睽睽之下,每个人表现的皆是那么完美,君有君恩,臣有臣道。
虞国与褚国败了之后,即将迎娶堰国公主的睿王已经多半显出了隐忍过后的气势不凡。
盛康一直沉默着,以前是众星拱月,如今是萧条落寞。
场面上的事情晏亭无心应对,寻了个借口在众人面前回晏府去了,自然,如今晏亭的一举一动是众人的焦点,她寻得借口无碍乎长途劳累,想早些歇息,可大臣们却有意无意的调侃着她是着急想看看自己的‘子嗣’,晏亭并不解释。
卿玦见晏亭离开,也无心坐下去,不过睿王并不放他随着晏亭走,且把信常侯府中大公子、二公子和四公子一并叫到了夜宴上,待到晏亭走后,当着众人的面笑道:“姬爱卿如今已经二十又六了,先前是有些别样的缘由,不提也罢,如今却是今非昔比,晏爱卿尚不及弱冠,已经诞下子嗣,姬爱卿,也该早些成家立业了。”
听见睿王的话,卿玦执着九方樽的手抖了一下,酒液溅出少许,虽面色如常,可坐在近处的睿王却是看得一清二楚,一整天莫名的压抑竟在这一瞬间畅快了起来。
不待卿玦回答,竟有重臣小心翼翼的推荐起了自家的小姐,卿玦一直低头沉默着,直到睿王扬高了声音道:“众爱卿,若觉得自家有配得上姬爱卿,稍后便同张效说说吧。”
握着九方樽的手指关节泛起了白,卿玦听着睿王这等看似极度的荣宠——从前适婚女子从来皆是大王先挑的,而今这话放出来,莫不是明摆着告诉众人,此一番竟让卿玦这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可以先于睿王挑选贵胄之后,可是,他怎么能受呢,缓缓的站起了身子,卿玦坚定道:“大王,臣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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